23 奪還與背叛(下,二)

列車在之後不久便抵達了目的車站。

亞平寧半島恰是黃昏,天邊沒有一絲雲,一兩粒星子嵌在橘色暮影中。

一出車門便看見士兵分列兩排,站在鐵軌的兩側。

空無一人的站臺,頂上時不時因為不穩定的電壓而發出刺啦刺啦電流聲的燈盞,照映着大理石地面格外冷清。

我深深呼吸了一記,空氣中因停車而排出大量蒸汽的怪味道。

“這就是羅馬啊……”我左右打量了一下,車站四周并沒有其他建築物,只是稍稍眺望一下,能看見不遠處有稍許燈火。

果然短生種世界在電力方面的維持很是吃力啊。

一名士官模樣的人走進了我,“維拉蒂卡伯爵閣下?”

我應聲回禮,“是。”

“請這邊來。”

他的表情柔和,并沒有因為我是長生種而生出任何戒備或敵意,這與我,還真是第一例。

看他動作一絲不茍,步伐筆直有力,我猜想應該就是亮與我提過的,那位紅衣主教所擁有的完全以現代化軍事訓練的私人軍傭。

“不同在于,聖殿騎士團是隸屬于教會而這些職業軍人則屬于紅衣主教本人。”之所以記得這一句話,大約因為亮提起這些的時候,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而他們在行事風格上也有大大的不同。

果然,長生種貴族免不了出現背叛者,短生種也會有人與人的不同吧。

這次秘密會面的最終時間與地點是在最後一刻才确定下來的。

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我心情激蕩,甚至開始覺得因緊張而有些幹嘔與頭暈。

畢竟是足夠載入史冊的一刻。

不過,将這樣重要的出使交給一點經驗都沒有的我,也絕對不是亮的疏忽。

說到底,真正的使者,正是這位皇帝陛下。

我不過是,一枚擋箭牌而已。

教廷這邊,只有梅第奇主教自己明白這一點。

會談安排在晚餐時間。

亮又提醒我,務必只能象征性地碰一碰唇,什麽也不許吃下肚。

其實他壓根不用擔心這一點,我什麽都吃不下去。

侍者将我們領到餐廳時,等在那裏的,除了教廷新派的三位實權者,還有一位漂亮的女性。

拖曳長裙撐開了大大的下擺,拇指大的粉色珍珠與金銀線繡滿了一朵又一朵玫瑰花。

而深紅的發色在鑽石花冠的映襯下與長裙上的寶石花蕊交相輝映。

玫紅色是最難把握的色調,一不小心就會流于世俗,但在她,卻是無比的雍容端莊。

我不由在心裏咋舌,短生種在這方面的搭配能力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歡迎你,帝國的貴賓。”

她以無可指摘的優雅儀态向我行禮。

在她的帶領下,其他三位紅衣主教一一向我致意。

我施以回禮。

雙方落座,由梅第奇主教進行介紹。

那位第一眼就引起我注意的女性便是梅第奇家族另一位重要人物,梅第奇主教的姑母,凱瑟琳.德.梅第奇,法蘭克國王的王後,現任攝政王。

即便是深居帝都的我對這位女性也有所耳聞——她對藝術的熱衷與對奢華的講究,即便在帝國也為大貴族們所津津樂道。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大約是對那位女士關注過長時間,身邊的亮在桌下輕輕踢了我一腳,還給我遞了一個眼色。

“幹嘛……”

他示意我附耳。

“看中了?這位年紀也太大了些吧?”

不禁莞爾,“你管我,缺少母愛不行啊。”

本因為過度緊張而提在喉嚨口的心終于稍稍放下了些。

“難道我關愛的還不夠?”

…………………………

他就不能在這種嚴肅的場合正經些嗎?!

看着對面那幾雙時刻盯着我倆一舉一動的眼睛,我有些牙癢癢。

他輕笑,“他們又沒欠你三千萬不準備還,笑一笑吧,乖了……”

呃…………

好吧,感謝他給我的放松小笑話。

我沖對面微微一笑,“小牛排不錯,我喜歡。”

他們臉部肌肉也終于得以放松,都應時地添了幾句說笑。

說實話我還是覺得他這幹醋吃的毫無道理。

說到這位女士,畢竟與我有不淺的血緣關系——我的母親,正是來自梅第奇家族主支。

會談進行得還算輕松,畢竟有亮在,我心理負擔并不是很大。

随着會談的進行,他時不時附耳——對外宣稱我對羅馬語并不是太熟,需要翻譯的幫助——然後,告訴我下一步具體該表示的态度與內容。

梅第奇主教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看我的時候不免帶了了然的笑容。

不過其他三位倒很給面子,認真專注地盯着我每一分表情變化。

他們想從我這裏得到的,要比我想從他們那裏知道的,多得多。

這就是亮告訴我的,信息的不對稱是會談的有利基礎。

那次爆炸給雙方都帶來了巨大的影響。

就教廷而言,主和派勢力失去了最大一張王牌——教皇陛下。

而帝國,也失去了要塞的守護者,卡梅爾女伯爵。

現在無論是帝國的皇帝陛下還是由梅第奇家族主導的主和派,都下意識認為是教廷激進派背後的指使——雖然犧牲了教皇殿下,但至少能幹掉帝國的領導者。

這樣的想法理智得可怕。

沒錯,不聽話的教皇可以換,但帝國失去了皇帝陛下結果可想而知。

兩千多年的唯一領導者,帝國的精神支柱……

“說不定會亂得一塌糊塗。”我在心裏嘀咕,掃了亮一眼。

而他正神情專注地注視着他們每一個人。

“……亮喜歡孩子嗎?”

我趴在床上看畫冊,而亮在一旁看書,聽到我這麽問,轉過來看我。

“孩子?”

“恩……”我實在裝不出不在意的模樣,只好實話實說,“你沒想過要自己的孩子嗎?”

雖然感情上無法接受,但就實際而言,世上并沒有永恒的存在。

皇帝陛下沒有繼任者對帝國并不是好事。

“之前沒對象,想也沒用,”亮低頭,繼續翻書,“現在倒是很想,可惜你不能生。”

什麽叫我不能生?!

“是你有問題吧!”

我毫不客氣地回了他一句。

他笑得彎了腰,壓着書肩膀抖個不停。

我不理他,繼續翻畫冊——雖然梅第奇家族對平民大衆不怎樣,但在支持藝術創作這方面可從不吝啬。

可還未來得及翻到下一頁,握緊的五根手指被人掰開,輕輕擡起。

細致地吻,一一親了過去。

“真懷疑我的能力?”又是那聽了讓人手腳發軟的低沉聲音,溫熱的吐息鼓蕩在耳邊,“那好,不如做到你能生為止……”

“喂喂——”

我被他這話氣得夠嗆,擡腿就踢,沒想到腿骨撞上了裝飾華麗的床柱,“咔——”地一聲——

眼睜睜看着那床柱短了半截。

被踢飛的半截在空中飛速劃出了一曲弧線,“哐——”砸進了牆體。

好大一個坑……

“呃——”

我看他,他也看我。

“這趟出使算公費吧?”我小心翼翼問,看亮沒回答也沒反對,繼續小聲道,“能申請報銷不?”

他卻皺着眉,撩起我的褲腿查看,“有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只是皮膚上紅了一大塊。

亮起身去拿冰塊,包在手帕裏,按着我的小腿冷敷了好一會。

之後他繼續看書,我則無所事事地,沐浴後就出了房間四處亂轉。

梅第奇主教比較謹慎,會談結束後沒有讓我們停留太長時間就安排我們出了城。

這可以理解,換我是他,放兩名吸血鬼在自己地盤估計白天都會做噩夢。

羅馬郊區有一座他情人名下的別墅,我們現在住在這裏。

傭人将生活用品用具安置妥當後都離開了屋子,只留他的私人軍傭在四周巡邏——當然這些人可不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

看樣子上一次的爆炸給他留下的記憶深刻,看這圍得跟鐵桶似地。

我沿着走廊慢走,每個房間布置得非常華麗,就是用具與裝飾難免過了時,看看停停,我消磨着睡前的時間,直到,來到那個陽臺。

從陽臺垂地的帷幕之後突然伸出的手,吓了我一大跳。

“嘿,小姐,別出聲,我以聖殿騎士的榮譽發誓,不會傷害你——”

捂住我嘴巴的男人從身後靠着我耳邊壓低聲音說道。

話音竟十分耳熟。

我捏緊的指節,松了松,而後點了點頭。

他松開了我。

我轉身一看,果然是他——

那個搶火車的路人甲。

他見到我的臉也是一驚,随後便有些郝然。

不遠處有人的腳步,我立即将他拉進了房間,順手關上了陽臺的門。

“我說……”

剛未開口他立即打斷了我,“不好意思小姐,在下是為讨伐吸血鬼而來!”

說完後便是一鞠躬,卻透出耳後赤紅一片。

哈?!

“吸血鬼?”我拉了拉兜帽的鬥篷,剛出來時亮給我兜上的,說是外面冷。

“是……梅第奇主教不懷好意——呃……”他明顯察覺到我的不悅,開始猜測我與梅第奇家族之間可能存在的某些聯系,畢竟他是在梅第奇主教的私人列車上見到的我,“如果言語之間有所冒犯,請您一定要見諒。”

“那麽到底是誰不懷好意呢?那位主教他既沒搶我的首飾,也沒一聲招呼也不打底,突然闖進我的房間。”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盤問的大好時機,順着他的話就問了下去。

他開始支支吾吾,眼睛則不斷往走廊那頭瞟。

不會還有同伴吧!

“這裏沒有吸血鬼,”滅了他很容易,但不能這麽做,只好賭一把,“只有我和我朋友在。”

他明顯一愣,“可是……”

多說多錯,我不再搭理他,想離開房間趕緊回到亮身邊,可——

腦後一陣冷風襲來。

我警備已久,瞬間避開,沒想到的是,頭突然一暈!

後腦重重一震,眼前一黑——

怎麽會?!!!

“對不起……”什麽人抱住了我。

麻痹感從那裏瞬間蔓延至全身。

怎麽會避不開…………不可能啊…………

“把她抱走…………行動可以開始了……”

不行……亮……

意識漸漸從肉體剝離……

最終,落下了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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