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劍

在黑暗中沉底的感覺并不好。

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墜落,被黏稠的暗色包裹,身上還有無法掙脫的枷鎖。

時間長了,真的有可能憋出病來。

但意江山看着蹲坐在自己腰上,渾身上下缭繞着金紅色火焰,正好奇地左顧右盼的程梓,又覺得自己可以撐他個百八十年。

由于之前有過一次渾身冒火的經驗,程梓沒有被周身這突然出現的火焰吓到,只是在心裏感謝大白貓的饋贈,便立刻進入探索副本狀态。

借着火光,他仔細觀察四周。

已知他們掉進了劍痕,而劍痕劈開了諸子長河的底層,所以此刻他們應該身處裂開的地層之下。

但現實是,這裏只有黑暗,空茫、浩瀚的黑暗,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東西。

這就很有意思了。

那天外來的一劍,究竟還造成了什麽影響?

程梓垂頭,目光掃過捆縛意江山手腳的劍氣,爪子蹬了蹬:“喵。”

你的白虹淩天能劈出這種地方嗎?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身上帶着火呢,動作能不能溫柔點?”

意江山龇牙咧嘴地抱怨一句,才說:“當然劈不出來。我修煉的不到家,而且準确來說,我的天女九劍與天女大人傳承的劍術……有本質區別。”

“喵哇喵哇。”程梓點點頭,不意外。

嗯,對,人家是劍術,你是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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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本質區別。

意江山被損得咂咂嘴,想反駁又覺得他說得對,無奈之餘,心裏頭最後一點壞心情也沒了。

有程梓在,她的心情一向糟糕不起來。

意江山定了定神,說回正事:“經過我剛才短暫的查探,這道劍痕和天女大人脫不開關系,就算不是她親手所發,也肯定是有人借了她的手,亦或幹脆就是用她留下的劍痕發出的。至于這些東西——”

她話音未落,手腳猛地一掙,那些條狀劍氣便在刺耳的铿锵聲裏寸寸斷裂,而她也從躺姿轉換成站姿,淩空一抱程梓,硬生生遏制住墜落的趨勢。

程梓踏着她的手臂跳到她肩頭,尾巴一卷圈住她的後脖頸,身上的火焰也随着他心念一動隐入毛發,只能從飄飛的毛尖上看到些許火焰的形狀。

他睜大眼四處逡巡,耳朵敏銳地轉動,試圖捕捉任何一點聲響,可還沒發力,意江山便突然向後出劍,锵然一聲擋住了什麽。

程梓毛發一炸,下意識伸出雙爪抱住她的脖子,額頭與尾巴碰在一處,給她戴了一條毛茸茸的圍脖。

猝不及防被自己人鎖喉,意江山面不改色,手上把劍一轉,擋開自身後襲來的尖銳劍氣。

帶着圍脖轉身,意江山一擡眼,就因面前的景色愣了愣。

“喵……”

程梓從她頸側擡頭看向前方,毛炸的更劇烈了,不僅能當圍脖,還順便給她戴了副口罩。

前方不遠處,有一條由劍氣彙聚而成的銀色長河,它們在虛無和黑暗裏靜止,如同歲月裁刻的痕跡,蜿蜒向未知之地。

束縛和攻擊意江山的那些劍氣,都來自于此。

“喵。”

程梓用尾巴尖拍了拍她的臉,問她要不要過去。

要不要過去?他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意江山輕吐一口氣,捉住程梓不安分的小尾巴,将他拎到懷裏抱着,反手拔出了第二柄劍。

雙劍立在兩側,她并指一揮,兩把劍頓時交錯掠向身前,毫不猶豫劈在那條劍氣長河上。

三方碰撞之際,程梓以為會有巨響,連忙把耳朵扒拉下來貼住頭皮,眼睛則緊盯着前面不放。

然而他迎來的不是巨響,而是一陣幾乎要刺穿他眼角膜的強光!

程梓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

失策!

兩只爪爪捂住刺痛的眼,程梓把頭埋進意江山的肩窩裏,許久過去都是一片寂靜,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直到他的視力恢複,耳邊也同時響起兵戈交錯之音。

“锵——”

程梓猛然擡頭,只見意江山橫劍蕩開一把殘缺的寬刀,劍尖一甩指地,表情比她手中的劍還要冷硬。

程梓轉頭張望,悚然一驚。

他們好像進入了一座兵器的墳冢,灰暗的天空下,漫無邊際的都是各種殘破損壞的刀劍。

刀劍原本斜紮在地裏,周身斑駁,靜默得如同死去。

卻在程梓和意江山出現後,一點一點剝落鏽跡,從沉眠中蘇醒。

剎那間利光沖天!

程梓縮在意江山懷裏,驚愕地瞪大眼,看着那些暴動的殘刀斷劍齊齊攻向意江山,每一次進攻都掠起沉凝厚重的殺意,比起刀劍,更像是鍛造用的重錘。

風格與意江山相近,只不過力量更大。

意江山手持雙劍,咬着牙将飛躍而來的武器擋掉、劈開,很快額頭上就沁出了薄汗,手臂也開始不堪重負地顫抖。

“喵!”

程梓直覺不對,大聲地問她怎麽了。

“這裏是天女九劍的傳承試煉場,我的靈力被封住了,只能硬擋。幸好這些刀劍也沒有附着靈力,只用了本身攜帶的力量,否則第一把劍砍下時,我已經碎了。”

在抵抗途中,意江山抽空回答,但刀劍的攻勢密密如雨,速度越來越快,力道也越來越重,她的手臂顫抖的幅度更大了。

即便刀劍本身不帶靈力,只用招式,那過分沉重的力道依舊帶來了極其恐怖的攻勢。

這種被刀劍生生砸死、堆死的試煉,簡直與淩遲無異!

“這個試煉場……比我經歷過的要難十倍以上,根本就不是給普通人用的!”

失去了靈力,意江山只抵擋過片刻便感覺雙臂酸麻劇痛,只能咬牙強忍着,把周身守得密不透風。

她可以受傷,但程梓還在她肩上!

女劍俠向來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但這次她是真的後悔将程梓帶過來了。

該死的淩芳菲!如果能出去……

意江山眼底殺意一閃,手中雙劍交并成十字,險之又險地格擋從身前飛來的兩對長刀。

那一刻,她就像被放在鍛造臺上的生鐵,被鑄造錘狠狠擊打,手臂劇痛,五內俱焚。

“噗、咳咳……”

意江山嘴角溢出了血絲。

“喵!”

程梓看到那縷鮮紅,眼睛驀地一刺,随即感到一陣怒火在胸腔上升起,隐藏在毛發中的火焰驟然擴散。

金紅的火磅礴席卷,帶起凜冽的風聲,波及之處融開了金屬制成的刀劍,也給意江山争取到一點喘息的時間。

意江山急促地喘息幾下,不顧被火焰燎到的刺痛,按着程梓的頭說:“橙子,你還記得你的錦囊裏有只鈴铛嗎?那是雲水縣的縣主送給你的。”

程梓不明所以。

意江山接着說:“等會兒我繼續擋下那些刀劍的攻擊,你用力搖動鈴铛,裏面的法術會立刻将你帶出此地——這是縣主之前為他的貓做的鈴铛的仿制品,我見他的貓使用過。但……鈴铛只能帶走它的主人,所以你……”

“嗚喵!”不要!

程梓四爪并用地抱住她的脖子,氣呼呼地瞪着她,不肯走。

“聽話!……”

意江山的話還沒說完,火焰餘波已盡,刀劍的攻勢再度進逼,她不得不提劍繼續應對。

三擊之後,她的虎口裂開,滿手都是猩紅色澤。

程梓看得紮眼又紮心,胸口醞釀的怒火愈發壯大,但頭腦卻分外清醒,飛快地轉動起來。

意江山剛才說,這裏是天女九劍的傳承地,但難度過大,不是給普通人——她的靈力被封住了,算是普通人——用的。

既然如此,那這就不是傳承地,而更像是用來懲罰,甚至于誅殺天女九劍傳承者的地方。

留意江山下來,她必死無疑!

但既然是懲罰之地,這裏應該有一套自我運轉的邏輯,至少這些刀劍得能判斷出進來的人是否是天女九劍的傳承者,而她又是否有罪,才能發動攻擊!

那麽,意江山應該怎麽做,才能激活這套運轉邏輯,讓正在攻擊她的刀劍判斷她是無罪的?

程梓腦海中電光一閃,劈開迷霧。

就是天女九劍本身!

“砰——”

“锵——”

被巨大的撞擊聲驚醒,程梓擡頭看着前方,意江山又擋下了幾十柄斷劍,但也再次受傷,這回她傷的是臉。

她的右臉上裂開一道一指寬的傷痕,血液流過面頰,從唇角滴落,凄豔而猙獰。

程梓攥住爪子,氣得毛發豎立,圓鼓鼓的小臉硬是繃出了殺氣。

他知道自己的推測有很多漏洞,在他料想的那種可能前面還有許多分叉路,會通往不同的結果。

可是現在沒時間探究更多了,他們只能拼運氣。

老天爺在上,信貓願一生葷素搭配健康作息,祈禱這次能夠安然渡劫!

程梓并起雙爪拜了拜,下一秒,對意江山大聲道:“喵喵喵!”

快用天女九劍!随便哪一劍都好!

“你……我知道了!”

意江山正想再勸他使用鈴铛快點離開,卻被他打斷,還給了個莫名其妙的指示。

她雖然想不通指示的來由,但出于對程梓的信任,還是不假思索地選擇照做。

于是在擋開迎面飛來的長劍之後,意江山反手握劍,臂上蓄力,從身後到身前劃出一道淩厲迅疾的半弧形,劍刃掃過虛空,斬落寒芒。

“轟!——”

如同打開了什麽枷鎖,意江山的靈力驟然恢複過來,只是不受控制地湧向右手,注入她揮出的那一式,悍然劈落。

程梓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就把頭貼到了意江山臉上。

我的運氣一向很好,分給你分給你!

下一秒,劍光炸裂,蘊藏其中的劍意卻綿綿不絕地蕩漾,水波一般朝四面八方擴散。

攻擊意江山的諸多刀劍霎時停在半空,在劍意掠過時,一柄一柄地掉落。

劍光砍破身前黑暗,帶着開天辟地之氣勢,兇戾而恢宏地延伸、擴大,盡掃整片刀劍墳茔。

她的全力一劍,劈開了這座專為天女九劍傳承者而設的懲罰之地。

天女看了都說好!

劍光凜凜散開,于是黑暗盡去,刀劍隐沒。

天朗氣清。

意江山長舒一口氣,脫力地倒下,躺在了地上。

程梓也放下心來,蹲坐在她身旁,給累得氣喘籲籲的她解釋自己剛才為什麽讓她施展天女九劍。

“你說得對,你的運氣很好。”意江山笑着坐起身,把他攬進懷裏,只是眼底有幾分苦澀,“但我的運氣一直不好,這回帶累你了。”

“喵嗚。”

程梓一本正經地搖頭。

錯了,不是你運氣不好帶累我,而是我運氣好讓我們兩個逢兇化吉。因果不要搞反了!

面對淩芳菲,意江山因為她是自己認識的人,又對她心懷愧疚,所以不夠謹慎,警惕心弱,這不是她的錯,是淩芳菲的錯。

人不會,也不能因為自己受騙而恨自己太過愚蠢。該恨該報複的是欺騙自己的人。

因而程梓不怪意江山,也不會讓她過于自責,只是希望這事兒過後,她以後遇事可以多長幾個心眼。

程梓斜眼看她,尾巴尖一甩一甩,藏不住的得意:“喵嗚喵嗚。”

多少歲的人了,頭腦還這麽簡單。這次多虧有我才能化險為夷,快說謝謝貓貓俠。

意江山輕笑一聲,揉揉他的腦袋:“謝謝你,貓貓俠。”

程梓仰起腦袋,矜持地點了點下巴。

稍作休息之後,意江山抱着程梓起身,捏了捏拳頭,确認靈力已經恢複,才擡腳往前走。

本以為離開了刀劍墳冢,出現在面前的會是出劍痕的路,沒想到一人一貓才走出兩步,就見半空中揚起飛沙,沙礫背後,浮出一幕幕畫面來。

第一幕是淩芳菲在與什麽人密謀,畫面裏的她神色冰冷又堅定。

“女劍俠說要幫助我們脫離接月天闕,結果用的卻還是雲上府制定的那套規則。呵,天真的女人。”

“她确實天真。”

溫柔清越的男聲從背對程梓的男人口中傳出:“可是,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是你說要同我們合作,既然要合作,你不該拿出點誠意嗎?”淩芳菲唇角一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輕笑道:“你知道雲上府不會讓接月天闕脫離控制,而有封印的存在,你們也難以自救。既是如此,那就……破掉這個讨人厭的封印好了。”

淩芳菲神色一動,追問道:“怎麽破?”

男人将一張圖紙交給了她。

“這座陣法,可以引來某處天女九劍傳承者的懲處之地的力量,劈碎當年那位布在此處的陣眼。陣眼一破,你們自然不會再受到控制,到時便能趁機逃出接月天闕。”

“我如何能信你?”

淩芳菲死死盯着那張圖紙,卻沒有接過。

“你可以不相信我。”男人将圖紙塞進她手裏,語氣中滿含笑意:“我只給你三天的考慮時間。”

“對了。布陣之後,記得驅散生活在那一片的居民。”

畫面播放到這裏忽的一閃,切入第二個場景。

天女劍氣劈落之後,諸子長河滿目瘡痍,遍地是屍首殘骸,倒塌的房屋間冒出火焰燃盡的黑煙,天空也是暗沉沉的血色。

淩芳菲遍體鱗傷地跪倒在劍痕旁,雙目赤紅,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仇人的血肉。

“騙我……你們都騙我!都騙我!”

她仰頭大吼,撕心裂肺到破音的聲線中滿是凄厲的絕望。

“說什麽要幫我們離開接月天闕,說什麽天女大人的劍氣會劈碎陣眼……哈、哈哈哈……”

淩芳菲癫狂地大笑,眼底彙聚起濃烈的恨毒。

她不敢承認是自己的選擇為諸子長河帶來了死劫,卻終究被自己一手創造的現實逼到了瘋狂的死角。

“玉長生……意江山……我要你們死!”

到此,畫面又是一閃,像鏡面一樣轟然破碎。

與此同時,程梓和意江山再度回到劍痕裏的那片黑暗,只不過這次,他們還看到了周遭的石壁與劍氣劃過的痕跡。

意江山眼疾手快地抓住石壁上突起的石頭,輕盈一翻身,踩着那顆石頭停了下來,不着急上去。

她一臉疑惑,撓撓頭,低頭虛心地請教程梓:“玉長生是誰?”

“……?”

程梓擠着眉毛,一邊眼睛大一邊眼睛小地回望她,眼神裏充滿智慧:“喵?”

你他喵覺得這是重點?

而且這個問題拿來問我一只對修行界一無所知的小貓咪,您覺得合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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