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讀書

魚竿輕抖,收攏的長線順勢一轉,被意江山反手甩上高空,“撲”的一聲同時捆住正在鬥法的兩人。

魚鈎扣在線上,魚線随之快速收緊,讓他們不得不面對面地貼近,只能側過頭擺出頭頸交纏的姿态,免去一些不好過審的接觸。

釣線一瞬間之間伸展百米,然後迅速縮回,把兩人結結實實纏成了粽子條,再猛地回拉,重重砸進地裏。

上方附着的法力不僅瓦解了兩人的護身法術,甚至還擊碎他們的護身法寶,讓他們被迫在毫無防禦的狀态下,肉身接住雙重沖擊。

摔進地裏的剎那,兩人恍惚覺得自己的骨肉都被砸得攪在一塊,無法說話,張口便吐出了腥甜的液體。

粽子墜地,砸了個大坑。

意江山擡腳輕輕一踩,兩位鬥法者便從坑中彈出,咕嚕嚕滾到她腳邊,被她擡腿踩住,臉上露出略顯猙獰的笑:

“在隐遇鎮上空鬥法,你們很勇啊!”

程梓窩在意江山臂彎間,尾巴和爪爪都塞進肚子底下,聽到這話,小心翼翼地伸頭瞧了一眼。

地上那兩人被釣線纏得只剩兩個頭,此刻正緊緊貼在彼此的肩頸處,因為劇痛與窒息,臉頰漲得通紅。

他再回憶方才救了自己的那一招利落甩杆……

有這種技術,意江山你到底為什麽回回釣魚次次空軍啊?

這釣魚啊,它有時候真的不一定非要用釣的。

程梓的思緒開始跑偏。

“嗬……我們……不……”

兩個緊密相貼的年輕人把臉憋得通紅,想要說話,卻只能從齒縫間擠出語氣詞,和不成句的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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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意江山仍不解氣,挑高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凜凜地泛着殺氣,一想到程梓方才險些死于他們的法術下,心頭騰起的兇戾就讓她控制不住想把他們填河的手。

“別解釋了,都是狡辯。”意江山把魚竿.插.在身旁的地裏,随手一指身後的河流,“看到這條河了嗎?反正你們被執法大殿帶走也要被囚禁三五年,不妨就以這為牢籠,冬暖夏涼,如何?”

兩人看了看冒着涼氣的結冰河面,忽然瞪大眼瞳,拼命掙紮起來。

他們勉強蠕動的身軀就像被意江山逮來釣魚的蚯蚓,徒勞地反抗着,依舊躲不過意江山取出的第二只猶如活物的魚鈎。

眼看新的魚鈎即将穿過二人的胸膛,他們目眦欲裂,萬念俱灰之際,

“喵……”

程梓皺皺鼻子,隐約感覺意江山狀态不對,立起身,伸出粉白的爪爪輕輕拍了她的額頭。

額前綿軟的碰觸讓意江山一愣,旋即回過神,自沸騰的戾氣裏掙脫出來。

她稍微低眼,便迎上了程梓含着關懷與擔憂的金瞳。

“……橙子?”意江山有些茫然,“你覺得我不該對他們動手嗎?”

程梓眨眨眼,從她懷裏跳下,踱步至地上的連體蚯蚓跟前,歪頭瞅了瞅,然後一巴掌呼上去。

打差點害死自己的人算正當防衛。

天王老子來了也是正當防衛!

程梓板着臉,絲毫沒有收力,平常藏在肉墊裏的爪尖也銳利地彈出,在那兩人臉上留下長長的抓痕,鮮血直流。

失去護身法術與法寶的他們原本就被摔得渾身都痛,可這兩個爪印一印上,他們就覺得……

之前的疼痛根本就是毛毛雨!

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痛從他們臉部的爪印處飛快蔓延開來,讓他們仿佛置身火海的薄薄紙片,從皮肉到骨血都被烤幹燒盡,痛不欲生。

劇烈的灼痛裏還包含着細密的刺痛,如同身上鬧了容嬷嬷,千萬根針紮進毛孔、刺穿血管,甚至直往頭皮裏鑽,一路延伸到靈魂中去。

兩人幾乎是瞬間就扭曲了面頰,恨不得以頭搶地以痛止痛。

程梓被他們的反應吓了一跳,呆呆看了眼爪墊,以為剛才拍出去的不是爪子,而是鑽心剜骨咒。

他本來是想意思意思給點懲罰,再讓意江山收手,将這兩人交給執法大殿處理。

但他們看起來好弱雞的樣子,一爪就讓他們痛成了這樣。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攻高防低,血薄全靠疊甲?

程梓在地上蹭掉爪子上的血跡,撲回意江山懷裏,迷惑地問她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不,你下手不重,是他們太菜了。”

意江山也發現那兩人的異常,但她毫不猶豫地站在程梓這邊,還捂着他的前爪揉了揉,怕他抓痛了。

這時,天上忽然垂下一束光線,罩住兩人後将他們拖上雲端。

程梓仰頭,在一朵雲上看到一名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似乎認識意江山,看見她之後後槽牙一動。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欲止言又。

我不說了。

面具男人領着被魚線捆在一處的兩人正要離開,隐遇鎮內,忽然從不同方向射來數道光線,正中那兩人。

于是在場的一只貓,兩個人,六只眼睛齊刷刷看到,這二位的身體先是吹氣一般鼓脹起來,然後頭上生出三只犄角。

臉頰一半青一半白,背上展開數對貌似是羽翼的外生骨骼,忽高忽低地扇動。

魚線自發脫落,兩人也順勢分開。

他們看着彼此奇形怪狀的模樣,再感受身體裏一會兒冰冷,一會兒熾熱的痛苦,天大的矛盾也被當下的同病相憐磨平了,開始抱頭痛哭,并哀切地懇求男人快帶他們走,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品嘗執法大殿的牢飯了!

看着面前兩個奇行種,面具男人:“……”

今日過後,隐遇鎮的危險程度要上調一個等級了。

這裏不僅遍地法外狂徒,還個個都是整活大師!

阿sir,收手吧!外面全是剛從精神病院複健出來的張三啊!.jpg

面具男人嘆了口氣,放軟了聲音:“他們在隐遇鎮上空交手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

話音未落,又有幾道光線襲來,這回指向了面具人。

他登時閉嘴,用捆修索把兩名年輕人捆住,一手一個提起就走,不再多廢話一句。

至于沒入他們體內的奇異法術該怎麽解,又該如何補償隐遇鎮的損失,就讓他們的家人去頭疼吧。

執法大殿管逮不管埋。

面具男人想着,忽然神情一動,探出二人滿肚子法術中一縷略顯違和的地方。

他們正在承受的痛苦,有一大半是找不到根源的,也并不屬于後來打入他們身體的法術。

就好像兩人的靈魂裏橫亘着一道看不見的傷創。

着實古怪。

……

憤怒的源頭被帶走,意江山心氣終于順了,抱着程梓坐到河邊青石上,低頭便看見他在笑。

對,這死裏逃生的小貓崽子……大貓盤子……中貓團子在笑,笑的還挺開心。

意江山把他轉向自己,食指在他腦門戳了個小圓坑:

“你笑什麽?”

她不問還好,一問程梓就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舉着爪子拍她大腿,差點笑翻過去。

意江山看他笑了一會兒,臉上也浮出笑意。

啊,也是。那兩人最後離開時的樣子确實好笑。

河面悄然破冰,水裏躍出一尾鯉魚,漣漪中映出哈哈大笑的橘貓和人。

不遠處的樹上,紅衣黑發的少年蹲在枝頭,摳摳臉,随即化光消失。

轉眼再過一旬,已是十一月底。

隐遇鎮內的學堂即将迎來今年的學業考核,三天打魚兩天摳腳的姜書客終于也有了奮進的動力,帶上書本到對門王家找同窗兼鄰居王雲離求救。

為了增加求救成功的幾率,他和程梓一同起床,天沒亮就扛着程梓去敲對面的門。

門開了,王雲離探出一張小臉,目光從姜書客身上移到程梓身上,眸子亮了亮,抿着嘴微笑。

“姜同窗,有什麽事嗎?”他看着蹲在姜書客肩頭打哈欠的程梓問道。

“哦,這不是馬上到年末的結業考試了嗎?我來找你預會兒習。”姜書客理直氣壯,且雲淡風輕地說道。

王雲離:“……啊?”

片刻後,王雲離猶豫着請姜書客來到院子的書桌旁坐下。

他之前也在溫習功課,桌上整齊擺放着高高一摞書籍,字帖與用過的紙張則放到坐墊一側,取暖用的火盆的對面,整潔得和姜書客那張形如狗窩的書桌對比鮮明。

程梓跳下地,毛長貓胖之後整個圓滾滾的,從上往下看幾乎看不見腿。

他繞着書桌轉了一圈,在火盆旁邊蜷縮坐下——這兒暖和。

王雲離微微一笑,小心地伸手摸了摸他背上的毛,掌心頓時暖烘烘的,如同陷入一只柔軟的火爐。

姜書客嘴角一歪,露出計劃得逞的笑容,又在王雲離看過來時恢複正經,翻開《尚書》第一頁。

王雲離疑惑地眨眨眼,沒有多想,一邊撸貓一邊問:“《尚書》比較難,姜同窗準備從哪裏開始溫習?”

“這嘛……”

姜書客摸摸鼻子,臉皮厚如他,這會兒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程梓擡頭看了他一眼,彎起貓貓嘴,扒着王雲離的右手示意他看過來,自己有話要說。

“嗯,你說。”王雲離捏捏他的爪子,語氣溫柔。

程梓當即正襟危坐,又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姜學子的學習進度很高,大概停留在書名和序言這兩個字上。

他讀書的困難主要集中在認字和斷句兩個部分,暫時還沒有上升到內容與延伸意義的程度。

另外,他的學習進度,學堂先生還不知道。當然,他也不知道。

總的來說,他目前最大的問題就在于落後的頭殼與先進的書本知識之間的矛盾。這邊的治療建議是——

放棄治療。

程梓說完,豎起兩只爪子一拍,然後趴回火盆旁繼續烤火。

王雲離:“……”

姜書客:“……”

短暫的寂靜之後,王雲離默默合上姜書客面前的《尚書》,真誠而懇切地建議道:

“不如我們先從三百千開始吧——你把三百千背下了嗎?”

姜書客:“……王同窗,我懷疑你在侮辱我。”

程梓懶懶地擡起眼皮,喵了一聲。

他沒有。

王雲離:“……”

姜書客:“……”

性格內斂溫和的王雲離第一次戴上了痛苦面具,最後還是在姜書客抱大腿光打雷不下雨地哭求,和讓程梓每天陪讀的條件交換下勉強答應下來。

距離考試還有半個月,王雲離正好也要複習,以他的學識,順便教一教姜書客其實也沒什麽問題。

只要姜書客願意學。

于是,程梓在年前唯一的任務就是監督姜書客學習,兼職戒尺和班主任,在他犯懶犯錯,而王雲離不好管他時,一記貓貓直踹為他提神醒腦。

當然,為了保持新鮮感,提神醒腦的方式會每日一換。

貓貓直踹屬于常态,在臉上畫烏龜,往他脖子裏塞毛毛是彩蛋。

多管齊下,療效更佳。

王雲離一開始還會攔着,後來就變成了嘴上喊他別打別打,身體卻正直且誠實讓開,偶爾還會給他遞硯臺,方便他蘸墨在姜書客臉上創作。

而姜書客本人早已放棄掙紮。

在日複一複的高強度學習中,小胖子失去夢想變成了一條鹹魚。

變成了一條曬太陽時背書寫字做文章,同時還要翻身曬得更均勻的鹹魚。

程梓趴在苦着臉挑燈夜讀的小鏟屎官身邊,烤着火打盹,尾巴惬意地一甩一甩。

這學習多是一件美逝啊。

啊?你問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貓貓不用學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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