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放燈

牛郎織女是個古代愛情故事,經程梓改編之後剔除了一部分令人不适的情節,便不免更多地突顯王母娘娘的無情。

天女性格冷清,對于善惡對錯卻分外執着,所以她同情織女,斥責王母的狠心,并且對牛郎十分不爽。

“既是凡人,知曉自己與仙女有着如鴻溝般的差距,便不該撩撥織女。因一時意亂情迷而鬧至無法收場的地步,王母娘娘固然有錯,但其根源還在牛郎。”

像寫讀後感一樣,天女叭叭地說了一段感想,臉上隐隐能看出不忿,顯然對這個故事并不滿意。

但說完之後,她的神色又莫名緩和了幾分:“不過,我很喜歡故事裏對天庭與瑤池的描述,它們與我曾設想過的場景很像,也更真實。”

說完,她看向對面的程梓。少年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并不為她的上一段評價而生氣,仿佛早已猜到她的反應。

“既然對我的故事滿意——至少有一部分滿意,那殿下是不是該把我們要的東西交給我們?”

程梓的手指快速敲打屈起的膝蓋,表面上不緊張,但這個小動作卻暴.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臨江仙握住他的手,為他掩蓋掉破綻。

天女低下頭,表情幾度變化,似乎在做劇烈的心理鬥争。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吐氣,無奈而不舍地點頭:“好,我給你。”

話音未落,天女反手向背後一抓,一塊拇指大小的碎石片便飛到她掌心,被她遞到程梓面前。

程梓正要接過,她卻一縮手,定定看着他:“你還有別的關于天庭的故事嗎?”

“有啊!”

程梓笑出兩顆小尖牙,突然探身搶走石片塞給臨江仙,勾起天女的好奇與期待後提出告辭:“天女殿下,再會!下回見面,我再給你講另一個故事吧。”

說完,他轉過身,扯着臨江仙的衣袖用力努嘴,示意快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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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牛郎織女的故事他就講了整整半個時辰,現在嗓子都快冒煙了,可沒辦法再講第二個!

反正東西已經到手,溜呗!

“殿下,告辭。”

臨江仙心領神會,施施然站起,向天女行了個禮,不等她反應過來,便攬着程梓的肩膀化光而去。

三十三重天至高至遠,來時艱難,離開卻很輕松。

臨江仙如同腳底抹油,眨眼間跑了個沒影,天女挽留的手臂甚至都沒來得及完全舉起:

“你們……”

話未說完,天女看着面前空空蕩蕩的所在,眼中泛起一絲氣惱。

自從小弟離世後,她的情緒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豐富過了。

另一邊,遠在隐遇鎮內的姜二叔将新炒的麥茶擺到架子上,忽的眉心一跳,隐隐感覺膽戰心驚。

他揪出一小把麥茶灑在地上,細細分辨着茶葉的形狀與所指方向。看清卦象指示的瞬間,他臉色一變,旋即化為苦笑。

“哎呀,最近太松懈了,竟讓那位山神大人擺了一道。”

頓了頓,他拾起地上的茶葉攥住,意味深長道:“不過,你讓我來蔔算此事,到底又想得到什麽結果?”

……

天女的法術讓程梓得以暫時化為人形,即使離開三十三重天,也還有小半天的效用。

難得能用人類姿态體驗生活,程梓不想這麽快回隐遇鎮,便纏着臨江仙讓他帶自己到世俗界的城池逛逛。

正好他們落腳的地點附近有一座熱鬧的小城,依山傍水,風景甚美,在冬日的雪景下別有一番風味。

臨江仙看他高興,舍不得拒絕,便答應下來。

“好耶!”

程梓高興地舉起雙手,如同貓身時那樣,歡呼完便興沖沖跑向小城,只是才邁出幾步,就被拽了回來。

“怎麽了?”程梓晃晃腦袋,一臉無辜地問。

臨江仙無奈搖頭,執起藤杖在他額前輕輕一敲:“你打算穿成這樣,光着腳去?”

程梓摳摳臉,低頭一瞧,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符合這個時代的着裝要求,可愛歸可愛,暖和歸暖和,在普通人眼裏到底還是顯得怪異。

而且他沒穿鞋,腳底刺撓!

“你身上還有別的衣服嗎?有嗎有嗎?”

程梓知道臨江仙的袖子是儲物法器,一邊問一邊掀開他的衣袖,卻只掀出一截白淨的手腕。

他鼓鼓臉,還想換一只手再找,就被臨江仙輕輕攥住手腕。

“好了,不需要那麽麻煩。”

臨江仙舉杖一揮,點點藍光自程梓腳下環繞而上,在他驚訝的注視下替換掉他身上的衣物,同時藏起他的耳朵,長發也束成高高的馬尾,鬓邊垂落兩條藍色頭繩,綴着珍珠,靈動可愛。

程梓動了動腳,棉靴貼着腳部,柔軟又溫暖。

他又看看衣服,除了尺寸之外,幾乎和臨江仙身上穿的一模一樣,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否夾帶了私貨。

情侶裝?

程梓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前世的名詞,沒頭沒腦,但是契合現況。

但他立馬就劃掉那個詞,只當自己想多了,向臨江仙道謝後興高采烈地往前跑,不一會兒便蹿出了很長一段距離。

臨江仙聽完他的全部心聲,很想告訴他,其實他沒有多想,自己的确動了心,也夾帶了私貨。

但是看程梓沒心沒肺,一如貓身時天真無邪的樣子,又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再等等吧。

至少先确認他的過往不會為他帶來什麽麻煩。

臨江仙心中一時間閃過許多危險的想法,可最終都止步于想法。

他望着前方那個撒手沒的歡脫身影,持杖駐地,慢悠悠跟了上去。

小城裏很熱鬧,是那種充滿煙火氣的熱鬧。

程梓原以為隐遇鎮的環境氛圍與世俗界相差無幾,直到進入真正的普通城市,才發現隐遇鎮還是太冷清超脫。

終于釋放本性的程梓在人群中穿梭,街頭巷尾地到處跑,很快手上就多出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吃的玩的都有。

錢自然是臨江仙付的。

他将随身攜帶的一塊玉佩當了換成碎銀,像個人形自走提款機般跟在程梓身後,替他付錢不說,還要幫他拿玩了片刻就沒興趣了的東西。

所幸有法術相助,不然臨江仙把腳當手用都不一定拿得下。

天生地養的山神大人頭一次感覺,會法術真好。

“臨江仙臨江仙!你快來!”

正想着,臨江仙忽然聽見程梓在前頭呼喚自己,于是邁步上前,停在一個出售河燈的攤位前。

呼叫他的人卻一眼也沒看他,彎腰在一衆模樣各異,卻都小巧精致的河燈裏仔細挑選,眉毛皺成一團,看上去很是苦惱。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城中有在年前放河燈祈福的習俗。來都來了,程梓也想湊個熱鬧。

“喜歡哪個?”

臨江仙垂眼,目光掃過攤子上的河燈,眉目淡漠,對他說話的聲音卻溫柔。

“唔……”

程梓咬着指甲,在鯉魚燈、并蒂蓮和河豚燈中猶豫不決。

招待完其他客人的攤主注意到這邊,正堆着笑臉想給他們推薦,程梓卻預判了他的操作,提前做出選擇。

他一手提起那只圓滾滾的河豚燈,一手揪住胖肚皮的鯉魚燈,後者自己拿着,前者塞給臨江仙。

臨江仙一愣,下意識接住。

程梓笑嘻嘻地說:“河豚胖嘟嘟的,可愛,像你!”

臨江仙哭笑不得:“……你再說一遍像誰?”

胖嘟嘟、可愛……這不是你程橘子的标簽嗎?

程梓哈哈笑着跑開,後腦勺的馬尾一甩一甩,如同他貓身時靈活的尾巴。

臨江仙站在原地,看了手裏的河豚燈一眼,嫌棄,又不好嫌棄。

河豚燈瞪着一雙大眼睛,滿臉無辜。

兩人悠悠閑閑地瞎晃悠,一轉眼已是夕陽西下,月上柳梢。

護城河畔聚起了滿城的人,一盞盞河燈在水上亮起,逐水而去。

整條河的光芒彙聚成明亮的川流,倒映在水底,如同夜空倒懸,連天上的滿月也為之黯然失色。

程梓費了老大勁,才在請教臨江仙後找到一處人相對少的角落,就在石拱橋下,靠近橋洞,被靠水的水草遮掩的幾節石梯。

程梓扯着臨江仙蹲下,先把自己那盞鯉魚燈放了,然後雙掌合十,嘴裏念念有詞地許願。

他給姜家三人各許了一個願望。

給柳娘子的是健康快樂,給姜二叔的是萬事順遂,給姜書客的……

嗯,六十分萬歲。

真誠,且現實。

臨江仙側耳傾聽程梓願望,聽到結束卻沒見他給自己許願,不禁疑惑地問:“你沒有願望嗎?”

“我的願望?”

程梓雙手捧着下巴想了一想,忽然燦爛一笑:“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上輩子過得辛苦疲憊,所以許願來世當只貓,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上天不僅實現了他的願望,還額外為他增添了許多福利。

做人要知足,做貓也是,所以他這輩子知足常樂,沒什麽想要的了。

程梓的心聲簡單又快樂,聽得臨江仙柔和了神色,把自己的河豚燈也放入層層漾開的漣漪。

“既然如此,”他戳了戳那只圓滾滾,還滿臉無辜的燈,“那我便許願——橙子的願望都能成真。”

“噫……你沒有願望嗎?”程梓揪住他鬓邊一縷頭發,奇怪地扯了扯。

“我是稷山山神。”臨江仙摸摸他的頭發,蔚藍眼睛裏波光盈盈,“誰敢應承我的願望?”

“那可不一定!”

程梓并起雙掌,輕拍三下,閉上眼一本正經地說:“山神大人造福人間多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如地裏的老黃牛,耕耘不辍……”

臨江仙:“……”

程梓絲毫不覺得哪裏不對,繼續說:“看在他這樣勤奮的份上,天道在上,許他一個願望吧!嗯……什麽都可以的那種!”

臨江仙微微彎起嘴角。

“好啦,我幫你要來了一個願望,你好好把握!”程梓一邊說,一邊鼓勵似的拍他的肩膀,笑出兩顆小虎牙。

餘光不經意間往旁邊一瞥,他忽然“哎呀”一聲,被橋上走過的一人吓了一跳。

那人站在橋上,低着頭,英俊的面容冷得像塊冰。

程梓不認得他,與他素未謀面,卻不知為何,看着他時居然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恍惚覺得他長了一張與自己相似的臉。

他驚懼慌張的時候,下意識抱住臨江仙的手臂,聲音依稀發顫:“臨、臨江仙,你看辣個人……他像不像我?”

害怕到大舌頭.jpg

臨江仙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辨出那位陌生少年的長相,困惑一時占據了大腦。

“像嗎?”

程梓愣愣地點頭:“嗯!一模一樣啊!”

“……”

臨江仙扳着他的小圓臉轉向水面,借着四面八方的燈光,讓他看清自己究竟長什麽模樣。

“人家是桃花眼,下巴瘦而尖,嘴唇也偏薄。”

“而你,圓臉圓眼睛圓鼻頭,嘴唇豐潤兩頰飽滿,如同一顆成了精的糯米團子。”

“哪裏像?”

關鍵詞提取成功,程梓氣得瞪眼:“你說誰像糯米團子?”

“我像。”身形颀長,姿容飄逸的臨江仙平靜改口,睜着眼睛說瞎話,“我們先離開這兒吧,在靠水的地方站太久,腦子會不清醒。”

程梓感覺有被內涵到。

他氣成臨江仙剛剛放出去的河豚燈,一腳踩在臨江仙腳背上,渾然不覺橋上的少年不知幾時已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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