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星辰之外（十）

伊莎貝拉又一次見到了古一。

這一次,  古一叫她“盛青瑤”。伊莎貝拉來到米國的時間不長也不短，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她中文名字拗口，甚至就連古一自己,  在第一次和她見面的時候，也是叫她“伊莎貝拉·韋恩”的。

伊莎貝拉，也就是盛青瑤,  她擡眼看了一下四周,  周圍是她沒有見過的景象，這是一間安靜而簡樸的竹樓,  伊莎貝拉甚至能夠嗅到新破開的竹子的青澀香氣。

古一給她倒了一杯茶,  順便給盛青瑤解釋現在的情況：“現在是靈魂維度,  外面的時間是靜止的，你交換來卡瑪泰姬這麽久,  作為你的老師,  我還沒有鄭重的和你交談過。”

盛青瑤乖巧的在古一面前端正坐好。外國人可能不是很習慣跪坐，可是她卻坐得很端正。

盛青瑤：“我只是覺得，現在不會是特別好的談話時機。”

古一的身上有靈力流動,  這和她第一次見到古一的時候又有些不同。現在盛青瑤再仔細端詳這位法師,  只覺得她周身氣息圓融，之前那近乎鋒利的割裂感已經消失了。

古一任由盛青瑤打量,  只是将面前的茶水往盛青瑤的方向推了一推。

盛青瑤用三根手指托起面前小小的茶盞,  清香甘洌又熟悉的味道很快就萦繞在她周身,  讓她整個人的動作都頓住。

古一也不和她賣關子：“前些日子,  我去了一趟若虛宗,  歸棠老祖和是紀先生幫了我一些忙,  這茶也是他們帶給你的,  是你小時候和老祖一起栽下的那棵茶樹。”

歸棠老祖,  世人總是這樣稱呼唐久。和她的名字并排出現，那這個所謂的“紀先生”，就是紀塵寰無疑了。

盛青瑤從古一手中接過了那一罐茶葉，眼中難掩欣喜：“師父最近還好麽？”

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盛青瑤很快意識到自己有點兒興奮過頭了，她輕咳了一下，努力将話題扯回來：“老師去了若虛宗，想來那些小煩惱，我師父已經幫您解決了？”

盛青瑤從見到古一的第一面開始，就能夠感受到她身上隐隐約約的奇怪的力量，那種力量和她的魔法本源相互排斥，但是卻比她的魔法本源要更加強大一些。

兩種力量在同一個人身上，這個人恐怕會很痛苦。盛青瑤當時只是有些懷疑古一為什麽要吸納兩種不同的力量，而當她得知正常的魔法師并不能夠十分延長自己的壽命的時候，她大概就知道了古一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向另一種力量借了壽命。盛青瑤知道古一并不貪生，又聽說古一法師還沒有選好至尊法師的傳人，她大概就明白古一為什麽要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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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青瑤理解古一想法，也尊重古一為此的付出。只是她知道人性複雜，衆生本就難以共情，所以她對窺見的古一的秘密絕口不提。

這一次古一往若虛宗走一趟，能夠解決她的“小煩惱”，将那違和的力量洗滌幹淨，盛青瑤也為她的老師感到高興。

不過古一法師叫她盛青瑤，而不叫她伊莎貝拉，這就是很奇怪的。

東方小修士将自己的困惑寫在臉上，古一看着她，擡手在空中一劃。熟悉的火花帶閃電的特效出現，只不過這一次，古一卻沒有劃出時空通道，而是畫出了一面水鏡。

古一看着盛青瑤，微微笑了起來：“我說了，這裏是靈魂空間，你的靈魂的樣子恐怕和平常看見的會有些不同。”

金發碧眼的東方修士太奇怪了，叫伊莎貝拉的修士也太奇怪了。盛青瑤長在唐久和紀塵寰膝下，自認是土生土長的種花家的人。

她被驟然丢到人生地不熟的米國，從生活飲食習慣到語言文化都需要一點點的學習和适應——是的，是“學習與适應”，并不是真正的“認同”。

古一的聲音帶着一點安撫:“歸棠老祖和紀先生當年沒有改變你的容貌，一來是你在此處尚有血親，改容易貌或有不便，二來修士結元嬰之時自然會變為自我認知中的樣子，他們二人想将這個選擇的權利留給你自己。”

随着古一的話語，盛青瑤看向了古一畫出來的那面鏡子。鏡子中的人黑發黑眸，只是偶爾的光影閃動之間才能看出一點冰藍的翠色。和之前的金發藍眸的女人相比，這個黑發黑眸的姑娘雖然一眼還是能夠看出來是那位歸棠老祖的小徒弟，但是面目輪廓更加柔和靈秀，更像是帶了一點兒外族血統的種花家的姑娘了。

金發藍眸的是伊莎貝拉·韋恩，而眼前的黑發黑眸的姑娘，才更像是盛青瑤。

盛青瑤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之前雖未入世，但是一柄天光也曾斬妖渡厄。可是如今她看着水鏡之中的自己，終于是沒忍住擡手結結實實的揉捏了好幾下，只有這樣才能确認真實。

“很簡單的道理，現在你是靈魂形式和我對話，你的靈魂才是你真正認同自己的樣子。你雖然是韋恩家族的成員，卻生在華夏，有這樣的自我認知并不奇怪。”古一笑容平和，伸手拍了拍伊莎貝拉的頭頂，繼續說道：“按照歸棠老祖的說法，等到你結成元嬰，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面對這樣的變化，盛青瑤……盛青瑤不可抑制的開心了起來。

不是說找到血親不好，但是她心裏始終認同自己是若虛宗的一員，雖然全宗上下沒有人說她一頭金毛不好，但是盛青瑤總想和大家的差別小一些。

唐久是這個世界上最通透的家長，她能夠一眼看出年紀還小的小金毛的不安。那個時候，唐久只是牽着盛青瑤的手，帶她去看歸去峰後山的漫山遍野的花：“阿瑤你看，這滿山粉色的花很美，但是粉色的花海裏黃色的小花也一樣的美，你說是也不是？”

那個時候盛青瑤只有唐久的小腿高，她模模糊糊的知道師父是在安慰自己，盛青瑤也承認自己有被安慰到。可是，那朵唯一的黃色小花即使也知道自己是很美的，卻會不會也有那麽一刻，想要和大家一樣都是粉粉嫩嫩的呢？

不是說伊莎貝拉不好，可是她更想要當若虛宗歸去峰盛青瑤，因為那才是她的根基和歸途。

盛青瑤又看了一眼水鏡之中的自己，那戀戀不舍的小模樣讓古一發笑，于是她鼓勵道：“你可以拍下來。”

這個生性純善的孩子的心思就快寫在臉上，古一法師早就看穿了一切。

盛青瑤雖然有些被看穿了的小小不好意思，不過卻口嫌體正直的掏出手機，拍下自己如今的樣子。

“反正這裏是靈魂世界，你也帶不出去。”古一法師慢慢悠悠的接上了後半句。

盛青瑤：……qaq

古一法師為什麽這麽調皮？被告知手機只是靈魂映射，并不是實體的盛青瑤簡直要哭哭了。好在她意識到現在外面是什麽光景，盛青瑤微微皺眉：“老師，您今天過來不是為了讓我看一眼自己結元嬰之後是什麽樣子吧？”

盛青瑤足夠聰明，她能夠正确的推斷出所謂“靈魂的模樣”就是她結元嬰之後的模樣。但是她占蔔推演課程的成績真的很差，所以沒有辦法推算出古一的真正意圖。

古一伸手輕輕一點，水鏡之中不再倒映盛青瑤自己的模樣，而是映射出外面九頭蛇基地的情形。古一法師說外面的時間靜止，于是超級英雄的臉也被清晰的定格。

這是一場算得上漂亮的戰役，他們幾乎沒有耗費一兵一卒就阻止了一場世界級的恐|怖襲|擊，還搗毀了九頭蛇的一處大型基地，甚至剿滅了九頭蛇的許多部隊。

但是無人歡呼。

實驗室之中的人間慘象，讓超級英雄們誰都沒有辦法笑出來。他們勝利了，但是同時他們也一敗塗地。

有的生命被永遠葬送在這裏，而蝙蝠俠認為這是自己沒有及時洞察九頭蛇的行徑的錯誤。超人認為是自己被鉛板阻隔，沒有辦法聽到這些人的呼救的錯誤。鋼鐵俠、鷹眼、黑寡婦甚至是鋼鐵胖局則覺得，自己如果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這些普通人就不會葬身于這種滅絕人性的實驗之中。

明明不是他們的錯誤，他們卻背負了這樣強烈的自責，因為他們是超級英雄。

盛青瑤的視線從與自己并肩作戰的戰友們的臉上掃過，她忽然明白，古一為什麽會這個時候出現了。

盛青瑤：“老師，您的責任是抵禦一切非自然的力量，保護地球不被傷害。那麽您是來阻止我的麽？”

是的，就在剛剛，盛青瑤已經有了決斷。

古一輕聲嘆息：“有的時候，‘活下去’并不是慈悲本身，阿瑤，你明白麽？”

盛青瑤握緊了天光：“是的，但是誰都有選擇‘活下去’還是‘到此為止’的權利，誰剝奪別人這個權利，我就要揍誰！”

古一靜靜的打量盛青瑤，是穿透她靈魂的那種打量。而盛青瑤毫不畏懼的回視古一，她是若虛弟子，持劍護衛蒼生，本就是問心無愧。

許久，古一揮了揮手，将盛青瑤的靈魂送出這個維度空間：“懲奸除惡本就是大功德，如此功德加身，你也要早做準備。”

準備什麽？盛青瑤來不及思考，在時間開始重新流動的瞬間，她一劍橫出，直斬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