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975年,五月初。

淅淅瀝瀝的小雨連續下了好幾日,泥濘的小路旁老樹新芽翠綠,沾着水珠兒,被風一出,簌簌往下墜。

小路蜿蜒,像是一條灰色長蛇盤旋在山體。

蒙蒙春雨中,一個窈窕的身影迅速沒入蔥翠山林,哪怕是攀上六十度傾斜的懸崖,少女依然如履平地。

她撐着一柄綠得奇怪的油紙傘,肩部以上被青色油紙傘遮住,只能瞥見老舊幹淨卻綴着幾個補丁的棉衣裹着的半截脖頸。

白皙纖細。

在這昏暗的雨天,仿佛猶抱琵琶般吊人胃口,實在顯眼得很。

少女爬山時的動作不像一般人那樣彎腰弓背神情緊繃,反倒輕松靈巧。

背影裏甚至透着幾分雀躍快活。

很快,她便從山腳爬上山頂,随之而來是另一條蜿蜒曲折的泥路,兩側是野蠻生長的茅草和灌木,隔一會兒路上就有一道拉長的滑痕。

顯然,這條泥濘小道非常光滑,稍不留神就要跌個仰面朝天。

但少女步伐輕盈,細細一瞧,她腳上那雙灰布鞋一點泥漿都沒沾上,仿佛腳沒踩地。

她哼着聽不清的小調,纖細的身影迅速在半人高的野草裏移動。

約莫又走了二十分鐘左右,視野開闊,一大片翠油油的稻田映入眼簾。

少女咧了下嘴角,雙眸璀璨如星。

她輕輕啓唇,嗓音清脆動人:“啊,終于回來了。”

……

山下地勢呈梯形,大片的稻田裏間歇坐落着不少泥瓦屋,炊煙升起,泥瓦房附近飄散着淡淡的飯香。

跟山路不同的是從山腳開始,小路便鋪上一層細碎的石子。

有河溝裏被水流沖刷得圓潤的鵝卵石,也有山上鑿出的岩石碎塊,邊緣和泥土相接的位置長着滿滿的青苔,幾個小孩赤腳站在青苔處,身體不受控地扭來扭去。

他們興奮得發出桀桀尖叫,随之而來的是高亢尖利的河東獅吼聲:

“秦小偉——”

“你要是敢滾一身泥回來,看老娘怎麽收拾你這個小兔崽子——”

石子路約莫兩米寬,路環繞着村落。

路的盡頭處有一株巨大的洋槐歪着,白玉般的花串兒密密麻麻挂在枝頭樹梢,隔老遠就能聞到濃郁的花香。

洋槐樹不遠處,是一排少見的青磚房,院子裏種着一大片豆角,三兩個孩子拿着破罐子接屋檐上的雨水玩。

屋裏祈家人正七嘴八舌的說着話,大都沒什麽營養。

一個說誰家媳婦又被打了,一個說哪家熊孩子闖了禍,另一個咒罵哪個不要臉的東西故意摘了家裏的菜……

山裏人嘛,吃飯也沒什麽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說的都是家長裏短。

除了祈興國這個公爹沒出去幹活,祈家三個壯丁都跟着寨裏其他男人開山修路去了。

幾個女人加一群孩子,雨天又沒活可幹,可不就唠些別人家的屁事。

突然——

“咦,你找誰啊?”

“你長得好像我小姑姑啊……”

屋外傳來孩子們天真稚氣的聲音。

“我就是……”

說話的聲音脆生生的,帶着幾分春日的朝氣,前半截咬字清楚,後半段竟像裹在霧裏,混混沌沌的。

也是奇了怪了,沒見到她的人便從聲音中聽出了喜悅。

屋裏衆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誰啊?

這聲音有點熟悉但好像又沒聽過,直接把大家夥兒弄糊塗了,別不是出五服的親戚上門打秋風吧?

祈母名叫陳紅梅。

她咽下嘴裏的紅薯,提氣吼大孫子:“鐵牛,外頭是哪個啊?”

鐵牛捧着破罐子,罐子裏還有一條小手指粗細的魚,蹬蹬蹬跑進門。

大聲嚷嚷:“奶,有個長得跟小姑姑很像的人在咱們家門口,她還說她就是小姑姑。”

陳紅梅一怔。

下意識擡頭看老伴,兩人都有些驚疑不定,還有看不清的黯然和複雜。

幾個兒媳沒看懂二老的眉眼官司,還頗感興趣地問鐵牛:“真跟你小姑很像啊?”

鐵牛用力點頭。

“像,特別像。就是比小姑瘦,也比小姑年輕。”

“媽,會不會是咱家的表親啊?知道咱家日子過得好,就想……”

表姊妹、堂姊妹長得挂相不是什麽稀罕事。

陳紅梅回過神,肅着臉把碗筷放下,站起身打算出門瞧瞧到底怎麽回事。

不知怎地,腳剛踏出一步她又一屁股坐了回來,迅速夾了一筷子鹹菜:“老頭子,還是你去看吧。”

竟是怕了。

其他人沒多想,只有祈興國明白妻子的矛盾心理。

他下颚繃得緊緊的,手背在後面,兩手用力交握着,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不停顫抖的手臂。祈興國身形微弓,慢慢走出堂屋門,就見小女兒穿着眼熟的藍上衣、黑褲子,上面的補丁一看就是出自妻子的手。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爹,我回來了。”

祈興國先是一怔,有些恍惚。

真是小閨女啊……

可她不是回過魂,說自己投胎去了,給家裏換了個有本事的女兒嗎?

狐疑後,心中終究是歡喜的。

想問小閨女的魂這幾年飄到哪裏去了,有沒有被別的孤魂野鬼欺負?想問她,是不是家裏沒給她燒紙錢,她特地來問?

想問她,家裏那個祁珍到底是不是受了她的托付才占她的身體,跑來報恩。

還想問她現在是人是鬼?

祈興國有很多話想跟閨女說,可話滾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想到這些年祈珍給家裏帶來的好處,臉上的失而複得漸漸消失,眼底流露出掙紮和痛苦,一句也不敢問。

他避開少女孺慕欣喜的眼神,別開臉。

粗聲粗氣道:“你這女娃子咋随便沖人喊爹呢?你确實和我小閨女像,但她比你大上幾歲,前幾年就嫁人了,趕緊走吧。”

“爹?”

祈真一愕然。

她想過無數次跟家人抱頭痛哭的場景,獨獨沒想過他們會問都不問就不認她。

祈興國不看她,垂下的目光落在幹幹淨淨的布鞋上。

他長嘆一聲道:“我真不是你爹,你從哪兒來就到哪兒去吧,別再留戀……”

陰陽兩隔,就別再記挂活着的人了。

祈真一滿面歡喜頓時僵住。

有些無措地看着眼前蒼老了許多的父親:“爹,您為什麽不認我?我不是故意消失的,我那天暈了一下,醒來就被困在哪兒了,我一脫困就回家了。”

她只聽到祈興國不認她,根本沒注意到祈興國說“她”嫁人生子的事。

以為父親還在生氣她的失蹤,急忙解釋。

而屋裏的一大家子見祈興國這麽久沒進屋,只隐隐聽見在說話,幾個孩子也沒動靜,一個個捧着碗出來看情況。

“爸,把人請進來吃個”

話未說完,“哐當——”一聲。

老大媳婦手裏的碗掉地上摔成好幾片,她失聲尖叫:“……小、妹?”

這一聲可謂晴天霹靂,炸得所有人頭皮發麻,差點懷疑葉春妮失心瘋了。

這姑娘确實和小妹很像,但小妹結婚生子後身上便多了為人妻為人母的氣息。而站在門口這個呢,太丫頭片子了,一看就是個黃花大閨女,這怎麽可能是小妹?

“大嫂,你搞錯了吧?小妹臉可沒這麽嫩。”

“就是,小妹沒這麽高啊,還有那頭發也不一樣啊。長發變短容易,短發要在一個月裏長成兩條大辮子,這怎麽可能啊。”

“就是這相貌,還真像咱家的人。爸,你是不是還有流落在外的兄弟姊妹啊?或者咱媽那邊的親戚?”

“媽,媽!快出來瞧瞧啊。”

老三媳婦和老四媳婦是在祁珍出門子後才嫁到祈家,沒見過當姑娘時的祈家小妹,她們印象中的小姑子是那個做任何事都游刃有餘,世故得令人不敢親近的祁珍。

而不是眼前這個喜怒都浮于臉上的小姑娘。

而葉春妮嫁給祈大強時,祈真一已經十二歲了。

她在竈臺上忙活,小姑子就幫着燒火拎水;

她上山撿菌子,小姑子也背着小背簍跟在屁股後頭。

可以說,這個家裏除了公婆就她跟小姑子相處的時間最多,兩人最熟。

“大嫂,爹說我找錯家門了,我明明沒找錯。”

終于又見着一個親人,祈真一下意識找人告狀。

少女撐着傘站在院壩中央,委屈巴巴地,看得葉春妮心裏一軟,看向公爹:“爸——”

就聽祈興國怒聲呵道:“她不是小妹,小妹已經嫁到山外的餘家壩了。”

葉春妮打了個激靈。

混混沌沌的腦子仿佛被斧頭劈開,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眼前的是小妹,那嫁到餘家壩的又是誰?

可她又确實像極了記憶中的小姑子,反倒是改名後的祈珍突然之間變了個人……

不能想,不能想。

偉人說了,不能封建迷信,要講科學。

葉春妮扯了扯嘴角,言不由衷道:“呵呵,我看錯眼了……”

比葉春妮受到打擊更大的是祈真一。

那雙圓潤無辜的杏眼睜得溜圓,不可思議地看着祈興國。

一字一頓道:“爹,什麽叫做小妹嫁到餘家壩了,小妹是誰?如果那個人是你女兒,那我又是誰?”

她的身體還在,沒有入土為安,是嗎?

所以,有人占了她的身體。

難怪,老柳樹會說她是生魂?

漂亮澄澈的雙眸瞬間溢滿火星,被算計的憤怒甚至讓她忽視了漸漸變色的手腕。

“爹,我六歲那年,二哥調皮掉水庫裏,是我喊人把他拽了起來。”

“十二歲那年,咱家掏了一窩兔子到山下換了六塊錢,您給我買了糖葫蘆。”

“還有——”

随着她說出越來越多的細節,幾個嫂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眼前該怎麽辦了。

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空氣剎那間安靜下來。

詭異到極點的靜谧。

“別說了!我不知道你從哪裏知道這些事,但我女兒今年二十五歲,你覺得自己像嗎?”

祈興國背在身後的雙手捏緊拳頭,青筋暴露。

他擡頭看了倔強的閨女一眼。

立馬轉身回屋拿了一把黑傘:“閨女,你真的找錯地了,我最小的孩子都比你大。外頭雨要變大了,你那傘不頂用,撐這個吧。”

祈真一還想質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為什麽寧願認一個偷了她身體的惡鬼也不承認自己才是他的女兒。

就見父親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手腕內側。

她低下頭,大驚失色。

白皙細嫩的手腕被黑褐色侵蝕,手指漸漸木化僵硬……

時間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身體被穿書女占了,目前用的木頭身體。

帶有部分玄幻色彩,但礙于背景破四舊,所以篇幅不多,也不會公開用神神鬼鬼的內容打臉。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