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這話一出,不說好脾氣的葉春妮翻白眼。

老三媳婦何招娣跟老四媳婦葛笑笑便因婆婆的偏心氣歪了嘴。

率先表達了不滿。

“媽,家裏又不是沒地方給老六住,怎麽就一定得給他買房了?老六一個孤家寡人,婚都沒結,給他買房還不如給大富呢,我和大富可是給您生了三個孫子。”

“大富老實,不像老六心眼那麽多,借着妹夫的東風到磚廠當工人,一個月小三十塊還能住廠子裏,他不差錢也不差住的地兒。媽,你可不能太偏心啊。”

“……還有我和大貴。”

“大貴身體沒大哥、三哥壯實,但他幹的活兒一點不少啊,媽,我和大貴還打算再懷一個,家裏處處都得花錢,老六的房子……”就不買了吧。

葉春妮心裏原有疙瘩,見兩個妯娌已經沖鋒陷陣了,這才把那股子憋屈摁了回去。

她作為長嫂,不是特別斤斤計較的性子。

也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得分厚薄。

但也不能偏心太過了。

公公還好,瞧不出偏誰。

但婆婆确實疼幺兒,一門心思給老六謀好處,老六分太多就意味着他們能分的那份變少,誰能沒點意見?

她舔舔嘴唇,邊打開信紙邊試探:“不會吧,這麽大一筆呢,就算小妹同意,妹夫他……”

“咋不可能,天奇當初寧願被趕出家門也要跟老五結婚,不就是幾百塊錢嘛,就是咱家,也不是拿不出來。”

何招娣和葛笑笑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撇了撇嘴。

陳紅梅沒注意到兒媳婦的不滿,或者說,瞧見了也不在意。

反正家裏的錢都在她手裏捏着,她想補貼誰就補貼誰,只有她們讨好自己的份兒,斷不可能自己這個做婆婆的去考慮兒媳婦的心情。

說起家裏的存款,陳紅梅是驕傲得意的,但自個兒掏錢和女兒補貼是兩碼事。

前者她心肝疼,後者她面上有光,走路帶風。

想當年,他們一家八口被逼着分家,除了五十斤紅薯,兩床爛棉被,一毛傍身錢都沒分着。

那時候愁得呀整宿整宿睡不着,頭發大把大把的掉,至今回想起來眼睛依然發酸。

好在一家人齊心協力,順利度過了難關,不僅小閨女找到了好女婿,還通過倒賣山貨砌了這青磚房。

她的幾個妯娌,哪個不是眼紅得很唷!

可惜當初砌房子時手頭不夠寬裕,買不下別處的宅地基,只得在原來的舊屋上重新蓋。

如今雖然比不得女婿家富貴,但在紅頂寨,他們家的條件是數一數二的。

只是再數一數二,孫子孫女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

房子再大也變得不夠用了。

老三老四剛結婚時,家裏還算寬敞,這會兒卻不成了。

老大祈大強結婚十三年,生了兩個閨女一個兒子。

老二是閨女,早早嫁出去了,不及老五嫁得好,日子也算勉強過得去。

老三媳婦肚子争氣,一胎就生了三個兒子,眼下又懷了第二胎,看懷相恐怕又是個小子。

老四媳婦第一胎生了丫頭片子後,就再未開懷,見天熬藥也是一筆花銷。

至于老六呢,心眼活,嘴巴甜。

跟他姐夫關系不錯,這才在鎮上磚廠謀了個崗位,他平常不住家裏,陳紅梅也沒提讓他上繳工資的事,但家裏總不能不給他留屋子睡覺。

這麽一來,對于人丁興旺的老祈家,房子就不夠住了。

至于老五……

腦中浮現出祁珍的臉,陳紅梅眼底浮起一抹複雜。

似是懷念,又似是慶幸,讓人難以讀懂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情緒。

“不是給老六的。”

葉春妮一目十行,竟不知是失望還是快意,道:“小妹讓咱們幫忙把秦瞎子那老房子買下來。”

“什麽意思?是她自己要的?”

陳紅梅心裏的小算盤落了空,聲音陡然拔高。

她面容嚴肅,不認同道:“咱們紅頂寨四周都是山,就算山路已經挖通了,下山比以前方便,但怎麽也比不上城裏吧。她吃飽了撐的要回山裏買?再說,淩家不是普通人家,親家公是幹部,親家母是老師,他們縣裏分的房子也不小了,小夫妻倆住在幹部大院裏多體面啊。何必花冤枉錢買鄉下的破房子?就算要買,買餘家壩的不行嗎?”

餘家壩地勢平坦,幾個大隊都被紅溪河環繞。

因着不缺水,打谷機容易下田,每年糧食産糧不僅比紅頂寨高上一大截,家家戶戶要幹的活兒也沒山上累。

離鎮子近,要趕集也方便。

陳紅梅是真不明白“她”在想什麽,鑒于“她”不是尋常人,她又不敢全盤否定祁珍的做法。

忍不住猜測秦瞎子的老房子是不是藏着什麽秘密。

“媽,那是小妹的錢,她願意咋花就咋花!”

葉春妮懶得看婆婆抓破腦袋替老六想轍兒的樣子。

反正花不到大房身上,她寧願這筆錢誰也甭花。

“憑啥?她花錢大手大腳我還不能說兩句嗎?”

陳紅梅聲音愈發尖銳,臉上帶着薄怒。

罵完還覺得自己委屈:“我又不是黑了心肝要吞她的錢,春妮你自己說,老五跟家裏是不是越來越生分了。前幾年還時不時給家裏補貼票補貼錢,最近兩年除了寄些亂七八糟的藥丸子,每次給家裏彙錢跟打發叫花子似的,白瞎了我和老六……”

察覺到幾個兒媳婦好奇打量的眼神,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揮了揮手,表情不自然道:“你爸當初反對她和淩天奇結婚,說齊大非偶時,我和老六可是幫着她說話的。”

這話自然是托詞。

說藥丸子沒有效果絕對是昧着良心,話趕話了。

事實剛好相反,祁珍給他們的養生丸确實讓人顯得年輕許多。

就連天生皮膚黑的大兒媳用了那丸子,立馬跟刷了幾層石灰粉似的,皮膚變得又白又嫩。

陳紅梅懷疑老三媳婦能平平安安生下三胞胎也有那丸子的作用。

只有老頭子不知道在倔什麽,打死不肯用。

現在看着比她老了十多歲不止。

陳紅梅想到這兒,心裏怪不是滋味,還有對比後的難堪。

老頭子的做法襯得她這個當媽的過于無情。

仿佛只有他記得閨女,自己完全被祁珍的糖衣炮彈籠絡了一般。

可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什麽年紀,有得選時都希望自己比同齡人年輕好看。

何況,閨女換人已成定局。

別的好處都沾了,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上較勁又有什麽用?說句粗俗的話,那叫當了女表子還立牌坊。

陳紅梅這樣想,不代表一點也不疼莫名其妙沒了的親閨女。

她也疼啊。

只是人的心就那麽點大。

她不止祈真一一個孩子。

除了祈真一,她還有別的兒女。總不能為着小女兒,一家人日子就不過了。

況且,她也害怕事情捅破後祁珍對另外幾個孩子不利;

如果她心腸黑一點,一封信把他們告到公社革委會,他們誰敢質疑她不是祈真一呢?

人家只會覺得他們兩個老東西瘋了。

陳紅梅拼命給自己找借口,仿佛這樣就能抵消她被祁珍帶來的好處迷了眼的事實。

她更不想面對祁珍的孝順帶給她的得意、虛榮。

只是,在享受祁珍帶給她的好處時,她也忍不住嘀咕,這樣好的玩意兒在她手裏跟不要錢似的,随便賣給哪個有錢人也不便宜吧。

那肯定還能拿出別的好東西來。

畢竟,“她”不是普通人啊。

一旦滋生這個念頭後,陳紅梅便忍不住試探。

每每試探,祁珍就奸猾地轉移話題,這便讓她更多想一分。

有時候她會懷念曾經聽話活潑的開心果,但現實總是能将殘留的溫情打碎。

兩個女兒,祁珍帶給家裏的好處遠遠超過祈真一,為了這個家,她的小女兒只能是祁珍。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小妹就會使喚家裏人。”

葉春妮暗忖着,婆婆也就敢私底下嘴硬,到了老五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從前覺得這是愛女心切,不忍苛責,但現在嘛……

她趕緊把脫缰的念頭拉回來,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面上還是勸了勸:“媽,你可別當着妹夫說這樣的話。”

“還用你說!”

祈母沒好氣地睇了她一眼。

老五命好,一進門就給淩家生了對龍鳳胎,女婿寵愛,公婆器重,哪是她可以訓斥的了。

何況……

不是親的重話說不得!

婆婆就那麽輕描淡寫的瞥了她一眼,葉春妮心裏卻毛毛的。

頓時沒了和稀泥的心思,只悻悻笑了笑。

祈母沒指望幾個媳婦同仇敵忾,她心裏埋怨祁珍這幾年越來越敷衍,對爹媽不夠尊重,但也真沒有膽子私吞這筆錢。

即便偶爾劃過這樣的念頭,也被她按捺住了。

一來,她忌憚祁珍;

二來,這幾年憑着淩家的關系,他們家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蒸蒸日上,孰輕孰重她還分得清。

“等老大回家,你就讓他到秦瞎子那兒轉轉,探探口風,把這事給辦了。”

陳紅梅默了片刻,不情不願地說道。

葉春妮見她不再提給老六買屋的事,心裏也松了口氣。

乖覺應道:“知道了媽,如果秦瞎子那兒說不通……”

“有啥說不通的,那房子都破成那樣了,又在半山腰,幹啥都不方便。我看三百塊都嫌多,還給他八百呢,美不死他?”

祈母嘴上罵罵咧咧回屋睡覺,心底還在琢磨秦家院子有沒有寶貝。

畢竟,秦瞎子祖上是大巫啊。

在他們紅頂寨,大巫的地位一直很超然,就看前些年四處都在打倒封建迷信秦家卻沒受波及就知道了。

……到底有什麽東西呢?

陳紅梅一走,幾個兒媳看看坐在椅子上悶不吭聲抽水煙的公公,也回屋了。

偌大的堂屋裏,只剩祈興國孤零零地坐着,眼神晦澀,臉上情緒難以辨別。

……

待半夜雨稍稍停歇,祈真一重新躺回木偶身體。

她手腳不太靈活,一步一頓,像是生了鏽的機器,慢慢爬到洞口處沐浴月華。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身體總算沒夜裏僵硬了。

那黑漆漆的手臂再次變得白嫩柔軟。

除了沒有脈搏、沒有心跳,皮膚過于雪白看不出一絲血色外,從外表上來看她跟常人無異。旁人見了她也只會認為她身體不好。

想到一會兒得趕到殡儀館就職,祈真一撅起小嘴抱怨道:“啊,怎麽就是殡儀館呢,為什麽不是供銷社呢。”

這年頭,姑娘們做夢都想到供銷社當銷售員。

體面,長臉。

真一記憶裏最好的單位就是供銷社了。

她不知道今天是否還會下雨,也不敢在山上停留。原本打算再回家看一眼爹娘,可一想到昨日的遭遇,她又氣又委屈,竟邁不動腳步了。

除了家裏人,祈真一心底其實還惦記着一個人。

——那是她主動追求的對象。

那人長得好看,打架厲害,一個人能打四個流氓,特別威風。

她暗戳戳喜歡了好久,撿了大半個月菌子攢了三塊錢,厚着臉皮約了他看電影。

他答應了。

兩人還沒熱乎幾天呢,她人就沒了!!

也不知道祁珍嫁的人是不是他?

他似乎說過,他好像就是餘家壩的人。

最好不是他,否則——

哼!

奸|夫淫|婦,她一定不放過他們!

祈真一恨恨磨牙。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好氣……無能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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