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1)

她被沉溺于深海之中,無邊無垠的海水包裹住肌膚,細密的氣泡從唇邊、鼻腔溢出,一顆顆一串串,向上湧去。

唐梨仰着頭,額間覆着細密的汗。

房間裏很安靜,房間裏很吵鬧,空調嗡嗡地運作着,兩人的呼吸聲融在一起,如漾起一圈圈波紋的海面。

楚遲思本身就偏瘦,黑色睡衣又買的大了一點,絲綢薄薄地透着光,隐約能望見腰肢的輪廓。

盈盈的,纖細如蓮。

唐梨的呼吸又沉了幾分,她偏過頭去,淩亂的長發遮蓋着面頰與視線,随呼吸而微微起伏着。

【危機:Alpha信息素失控】

【剩餘時間:40分鐘】

面前的系統屏幕瑩瑩亮着,倒計時走動得如此緩慢,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磐石擋住,艱難地向前移動着。

明明才過去了十分鐘,唐梨卻覺得有一萬年那麽綿長,身體都快僵硬成石頭了,沒一處不燙,沒一處不癢。

她聲音已經全啞了,喉腔湧着些血氣,字句混雜着零落的呼吸:“楚…遲思……”

楚遲思偏着頭,目光平靜:“嗯?”

她冷靜得不可思議,腿側抵着腰際,伸手去扣緊那腕間的金屬,好讓唐梨沒辦法掙脫開來。

長發一晃一晃的,掃過鼻尖。

她的聲音透過發梢,淡淡地落在耳畔,似晃落的珠玉:“都說了讓你別掙紮,乖一點。”

指尖觸上手腕,輕輕劃了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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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麽一個細小的動作,讓唐梨身體猛地繃緊,呼吸緊了幾分,啞着嗓子喊道:“遲思,住手!”

她指尖好軟,帶着一點細弱的涼意,觸碰着手腕間被撞出的紅痕,沿着紋路慢慢辄過皮膚。

腕骨本來有點疼,但她一碰,一揉,又變得有些癢,皮膚下的血緩緩地流,埋着幾粒迸濺的火星,熾熱而又滾燙。

唐梨心跳一頓,深深地呼吸着。

她眼眶微紅,那副總是盈盈笑着的的眉睫死死擰起,擰成了一個打不開的死結,失了往日裏的從容與分寸。

楚遲思看着,覺得有幾分新奇。

她還是頭一次見唐梨露出這樣有些脆弱的表情,就好像她也有弱點,也有軟肋。

那麽,她的弱點和軟肋是什麽?

薄汗浸透了長發,唐梨發色本就淺,被水珠一潤,顯得薄而透明,似浸在水中的金子。

指尖觸上面頰,撥弄着長發。

楚遲思幫她将幾縷碎發挽到耳後,漫不經心的聲音吹過發隙:“所以,你的任務是标記我?”

“嗯…不對,你對信息素的控制很熟練,哪怕與我接觸時也能掌握在5-10%左右的濃度。”

漆黑眼睛沉沉壓着一點光,壓着深不見底的試探與思緒:“在沒有誘因的情況下,Alpha信息素為什麽會忽然爆發?”

“這太突然了,且不符合邏輯。”

楚遲思語速很快,判斷道:“其中必然存在一個【因果關系】——有什麽導致了你的失控。”

唐梨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指尖在面頰上劃動着,撥弄着燦金長發,零星的涼意被塗抹開來,細細地辄過皮膚。

被她碰過的地方又癢又燙,一遍遍地撩撥,再一遍遍地壓制。

偏生那“罪魁禍首”還無知無覺,仍舊湊得很近,軟綿綿地坐在腰上,有意無意地撥弄着自己的長發。

溫度浸透了衣衫,緩慢向下墜,下墜,墜入唐梨的身體。

楚遲思撥弄着金發,認真分析着:“你的任務應該與我有關,可能是要求你說一句特定的話,亦或是做出特定的舉動。”

“但這有些說不通——如果任務是【因】,為什麽作為【果】的‘失控’落在了你身上,而不是我?”

唐梨:“…………”

救命,你別分析了,我快燒着了。

楚遲思一頓,忽地湊近些許,軟軟捏着唐梨的下颌,将她的臉掰正過來。

漆黑的眼睛裏倒映出唐梨的面容,清清亮亮,似一塊被水沖洗過的黑色寶石。

她輕聲說:“我明白了。”

“你的任務失敗了,這是誘因;而信息素失控,是結果,也是管理者給你的懲罰。”

楚遲思推導的極準,正中靶心。

雖然唐梨昏昏沉沉的,沒聽進去幾個字,但這不妨礙她覺得老婆聰明又可愛。

脊背貼着冰冷的地面,可倚在腰間的人卻是暖的,軟的,指尖帶着一絲草木清香,撩撥着自己的心弦。

她的溫度、她的氣息,她的聲音,還有那暖春桃花般貼合着自己的身體,所有的一切糅雜起來,快讓唐梨發瘋。

喉腔幹啞,胸膛火灼。

旅人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行走了太久,她喉嚨幹渴,胸膛灌滿沙塵,她渴望水源,渴望食物與歸屬。

Alpha信息素壓抑着,暗流洶湧。

“懲罰只是單純的失控嗎?”楚遲思輕聲問道,“還是有持續時間?”

【剩餘時間:35分鐘】

唐梨慢慢地攢出一口氣來,聲音支離破碎,啞着嗓子回答:“還有…三十…五…分鐘。”

楚遲思點點頭:“了解。”

身體好燙,頭好痛,Alpha信息素本就偏強勢暴戾,唐梨哪怕受過再多的訓練也無濟于事,她真的快壓制不住了。

忽然間,清冽的香湧入懷中。

飄落的細雪柔柔侵入身體,覆滿了每一寸肌膚,将她溫柔地包裹起來。這個Omega的信息素,唐梨再熟悉不過。

那氣息太冷了,像是冬日的森林。

積雪壓彎了松柏的枝葉,紛紛揚揚地散落,枝葉草木浸潤着水意,染着鮮活而剔透的色澤。

唐梨心跳停滞一拍,驀然睜大眼睛。

金屬哐當作響,手腕被撞得生疼,她卻恍然未覺,吼道:“楚遲思,你瘋了?!”

她腺體受的傷還沒好,這幾天一直在上藥,醫生千叮萬囑要好好修養。

如果大量釋放信息素的話,很有可能造成傷口撕裂。

楚遲思瞧了瞧她:“你在緊張?”

指節覆上胸膛,掌心貼合着疾迅的心跳,她彎下腰,抵上了唐梨的額心。

如墨般的長發垂落,與璀璨的金發混在一起,分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卻有着一種奇異的美感。

Omega信息素層層疊疊地湧來,似撲面而來的細雪,探入她的指縫,順着衣領向裏蔓延,滲透了她的呼吸。

“別緊張。”

楚遲思嗓音淡淡:“我知道分寸。”

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沁着微涼的水意,松針葉林婆娑作響着,綿綿的雪在心尖融化,清冽而又濕潤。

信息素鋪天蓋地,不洶湧也不強硬,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将Alpha信息素壓制了下去。

楚遲思咳了幾聲,她也不太好受,面頰微微發燙,長發淩亂散落着,蔓過肩頸向下淌。

看起來像被人欺負狠了,眼角和鼻尖都染着一點紅,模樣又乖又可憐,讓人心中癢癢。

忍不住想要再欺負幾下。

楚遲思緩過氣來,肌膚上盈着一層薄薄的水紅,微敞的衣領間,隐約能望見鎖骨的輪廓。

方才還肆意沖撞着,不安分的Alpha信息素奇異地停了下來,蟄伏在胸膛之中,似嗅到了甜美的蜜,蠢蠢欲動着。

好甜,好香的味道。

墨發紛紛擁擁地蔓過肩頭,她挨得那樣近,幾乎要依偎在自己懷裏,鼻尖全是她的香味。

太細密,太磨人。

黑色絲綢簌簌垂落,微敞的衣領間,細白脖頸向下延伸着,沒入一片似雪般溫軟的影中,讓人想含着嘗嘗。

唐梨忍不住垂下頭,唇畔附上她脖頸,磨蹭着細軟柔滑的肌膚,齒貝輕輕咬合着。

好甜,想要咬一口。

可是她沒有,唇齒只是印着那裏的軟肉,任由清冽的香薰入骨髓,澆透了印刻在骨子裏的渴望。

過了許久之後,唐梨松開了她,輕聲說了句:“楚遲思。”

那人回應自己:“嗯?”

“楚遲思。”長睫慢慢垂落,唐梨抵着她的肩頸,又輕聲喊了一句,“遲思。”

有人回答她:“我在這裏。”

那聲音好輕,浮在四散的白霧之中,周圍寂寂無聲,只餘一片空蕩蕩的回響,一片白茫茫的寂靜。

但是沒關系,她會越過萬水與千山,擊碎層出不窮的屏障與阻礙,她會去找到那個聲音。無論多遠,無論耗費多少時間,都沒有關系。

她一定會找到她,帶她回來。。

【剩餘時間:0分鐘】

【恭喜您成功渡過了危機!】

提示音響起時,唐梨整個人都被細汗浸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狼狽無比。

Alpha信息素霎時停息,被一股不容置疑力量迅速回收,盡數納入腺體中後,被強硬地壓制在深處。

“你對信息素的掌控很純熟。”

楚遲思攏着膝蓋,坐在她的身旁,認真地評價道:“一分鐘就将信息素全收回了,而且殘餘濃度不超過3%。”

唐梨哭笑不得,擡了擡被铐住的手腕,金屬叮哐作響:“遲思,你能把我先松開再說話嗎?”

楚遲思說:“不可以。”

“你剛才是不是想咬我?”楚遲思擰着眉,神色有些不滿,“熱氣一直在肩膀晃悠。”

唐梨一陣心虛:“哎?沒…沒有啊。”

懷裏抱着塊香香軟軟的小蛋糕,味道勾人又甜蜜,唐梨饞得厲害,真的差點就咬下去了,就差那麽一點。

楚遲思擡眼望她,漆黑的眼睛裏寫滿了‘我不信,你肯定是在說謊’。

“你要敢咬,我立刻殺了你。”

楚遲思冷冰冰地說:“我從不開玩笑。”

唐梨咳了聲,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你腺體被劃了那麽深的一道,還沒好就大量釋放信息素,簡直太亂來了。”

她緩了一口氣,又問:“你的傷口還疼嗎,有好好敷藥換繃帶嗎?讓我看一下。”

楚遲思神色平靜:“我沒事,與其擔心我的傷口,你還不如擔心下自己的情況。”

她向唐梨笑了笑:“任務失敗的懲罰就這麽一個,沒有其他的嗎?”

唐梨一噎,總覺得自己被她看得透透的,什麽小秘密都別想隐藏起來。

铐着手腕的金屬終于被解開。

唐梨摩挲着腕骨,随意甩了甩手,瞥了眼收拾着東西的楚遲思。

兩人看起來都有些狼狽,衣衫不整,長發淩亂,皮膚上透着薄薄的紅,剛從原始森林徒步回來一樣。

雙人間就一間浴室,她們輪流去洗澡。

唐梨換好睡衣,推門走出來後,就見楚遲思坐在床上,又開始在平板上寫寫畫畫。

她換了一身米色的睡衣,和之前的黑色同款,只不過顏色溫柔許多,像是将要破曉的朦胧天空。

也像是一杯甜甜的珍珠奶茶。

唐梨抱了個枕頭,臉皮厚如城牆,明明自己的床就在隔壁,卻十分自然地爬上了楚遲思的床。

楚遲思轉過頭來,神色不滿。

唐梨才不管她,壓着那個枕頭,趴在床的另一側,偏過頭來喊她:“遲思。”

楚遲思頭也不擡:“有事嗎?”

唐梨壓着枕頭,褐金長發軟軟地散開,還沁着未擦幹的水汽:“你為什麽要幫我?”

楚遲思擡起頭,神色疑惑:“幫你?”

唐梨這副皮相确實優越,長得也漂亮,褐金長發一散,是那種會在宴會廳裏閃閃發光,璀璨奪目的大美人。

她托着下颌,皮膚在昏暗燈光下白得發光,不是蒼白,而是盈着血氣,鮮活漂亮的透白顏色。

“為什麽要幫我壓制信息素?”

唐梨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你明明可以直接離開,扔我一個人在房間裏。”

楚遲思斜睨她一眼,搖搖頭。

她說:“如果将你留在房間裏,有50%的幾率會引來北盟警部,30%的幾率你會掙脫束縛亂跑,19%會有Omega闖進來,1%會有其他Alpha闖進來。”

唐梨:“…………”

最後1%的Alpha是什麽意思?

“我不喜歡事态超出自己的掌控,”楚遲思慢悠悠地說,“我只需要确定的,不會改變的結果。”

話雖如此,身旁這人可以說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了,每天都在底線瘋狂試探,說話真真假假,完全無法準确地預估她下一步的行為。

不過,還是值得利用的。

……大概吧。

楚遲思自己都有點不确定,正垂睫思索着,身旁忽然湊過來一個人,用鼻尖蹭了蹭她柔順的長發。

唐梨不知什麽時候溜了過來,用那濕漉漉的眼神看着她,軟聲喊道:“遲思。”

深紅色睡衣松松垮垮,領口松開兩枚,洩出一片柔白顏色。

楚遲思一頓,差點沒拿穩筆。

唐梨就知道她吃軟不吃硬,知道她最害怕自己副可憐巴巴、泫然欲泣的表情,于是恬不知恥,又向前蹭了蹭。

楚遲思向後躲,警告說:“你要幹——”

話還沒說完,某個厚臉皮的人就已經撲了過來,手臂環過脖頸,将她整個人都抱在了懷裏。

很輕的一個擁抱。

唐梨摟着她的肩膀,克制着分寸,恪守着距離,就如同她曾經所說的那般,她【很懂規矩】。

那些不可言說的,藏在心底深處,镌刻在骨骼裏的規矩,那些只能被埋在灰燼裏,見不得光的字句。

她只抱了一下,很快便将楚遲思松開了,眉眼盈盈的,浸着剔透的笑意:“好啦,不打擾你了。”

楚遲思愣了愣,摩挲着電子筆,藏在黑發間的耳尖,不自覺地湧起了些微紅。

其實,她可以抱久一點的。

久那麽一點點。。

唐梨關了燈,在一片漆黑的環境裏,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她側着頭,能聽見不遠處的楚遲思在窸窸窣窣地扯被子。

那呼吸輕輕柔柔的,小貓似的撓在心上。

仿佛只要伸手,便能在空氣中觸摸到她的氣息,觸摸到尚未褪去的溫度。

今天似乎格外漫長,發生了太多事情,所以當“叮咚”提示音響起時,唐梨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叮咚,【我要談戀愛】系列任務已更新,請于今日內及時完成!”

【每日任務(0/1)】

【任務詳情】為戀人打理一下她的頭發吧!輕輕捧起那柔軟的長發,一邊慢慢地用梳子梳順,一邊溫柔地告訴她:“親愛的,你的頭發好香,勾走了我的心。”

【失敗懲罰】累積失敗次數(0/2)後死亡。

昨晚那樣的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如今的唐梨波瀾不驚,冷笑一聲:“怎麽,還沒把數據庫裏的網站給換了?”

之前那個帶着一股高位掌權者氣質的“系統”已經離開了,換回了之前那個系統。

系統嗒嗒敲着鍵盤,滿不在乎說:“反正都被楚遲思抓個正着,我已經懶得掙紮了,就這樣吧。”

唐梨:“…………”

你這麽懈怠辦公,就不怕被上頭那一位給請去辦公室裏,笑裏藏刀地請喝幾杯茶嗎。

匆匆忙忙在酒店裏面吃了點東西後,兩人的打車去了孤兒院,本來就只安排了兩日行程,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周六不上課,一整天都會用來排練話劇,孩子們分成幾個小組,輪流去小盒子裏面抽取故事。

剛好有個小組缺人,一眼瞅到在旁邊無所事事的楚遲思,三個小屁孩立馬沖上去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幾人頂着唐梨威脅的目光,硬是用小手拽着楚遲思衣角,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成功把她給拽了進來。

楚遲思來了,唐梨自然也跟來了,她用警告的目光掃了一圈小孩們,用手在脖頸間劃了劃:敢亂來?刀了你們。

小孩們:“…………”

這個大姐姐真的好恐怖啊!!

他們組抽到了一個莴苣公主的故事,說什麽女巫将公主囚禁在高樓裏,然後勇敢的王子解救了公主,兩人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幾個小孩在那裏分角色,吵吵嚷嚷半天,唐梨對此毫無興趣,她又有點困了,懶洋洋往椅上一躺,打算小憩片刻。

旁邊悄悄靠過來一個人,伸手就要去揪唐梨的長發,她猛地睜眼,翻身坐起,一把将某個小屁孩的手給制在半空中。

幾個小孩全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褐金長發搭在眉睫間,剪下淩冽的影。唐梨眯了眯眼就,挑眉一笑:“幹什麽呢?”

敢扯我頭發?也不看看我是誰。

為首那小孩一皺眉,正準備哇地哭出來,唐梨彎眉笑笑,嗓音驟冷,刀鋒般橫在脖頸上:“敢哭?”

小孩默默閉上了嘴巴。

唐梨滿意了,這才松開他的手,挂上一副親切的笑容:“找我有什麽事?”

這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把幾個小孩給吓得一愣一愣,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明白來意:“姐…姐姐,你可以來扮演公主嗎?”

唐梨足足愣了三秒鐘。

她撲哧笑出聲,擡手指了指自己,滿臉不可置信:“公主?我??”

看唐梨剛才歪歪斜斜,翹着腿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模樣,十足十的嚣張霸氣,怎麽也和“公主”兩個字八竿子搭不着邊。

小孩們小聲說:“可…可你頭發很漂亮…而那個黑發姐姐也同意了……”

唐梨對“公主”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小孩們一提到楚遲思她可就不困了,勉強答應下了角色,跟着幾個小孩來到“舞臺”上。

有些破舊的庭院中,被收拾出了一個小小的角落,木塊是勇者的劍,紙杯是國王的皇冠,幾只小紙人散落在地上,是拿着武器的衛兵。

楚遲思坐在一個樹墩上,過于寬大的巫師帽遮住了臉,也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正抱着個圓形的小魚缸發呆。

公主比女巫高半個頭。

真離譜。

楚遲思垂睫不知在思考着什麽,身旁忽然傳來些許聲音,鞋尖踩過落葉,那人輕輕快快地笑:

“這是誰家的小女巫啊?”

唐梨笑着蹲下身子來,掂上黑色帽檐,悄然向上擡了擡,“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寬大的黑色帽檐壓着一雙水靈靈的黑眼睛,烏的發,白的膚,透紅的唇,被她剝出一個小美人來。

楚遲思面無表情,抱着她的圓形魚缸,斜斜地瞥了唐梨一眼,長睫又彎又翹,貓咪似的撓得人心癢癢。

她嗓音淡淡:“你怎麽來了?”

唐梨聳了聳肩:“女巫大人好,我是頭發有魔力的公主。我自己送上門來了,您考慮綁架一下不?”

楚遲思:“……?”

楚遲思難得遲疑了片刻,打量了她幾眼,緩緩開口:“你…公主?”

唐梨一笑,也跟着坐到樹樁上,毫不留情地擠了擠楚遲思的位置:“對啊,你快點來抓我。”

楚遲思:“…………”

平心而論,唐梨确實挺有公主的模樣。

只不過是那種一撩紅裙,腿上綁滿刀具的公主,手中的左輪百發百中,輕輕一吹灰煙,消失在滾滾黃沙之中。

樹墩子還挺大,容納兩個人綽綽有餘。

唐梨估摸這就是小孩們布置的“高塔”了,于是坐得心安理得,壓根不想挪窩了。

她向後倒去,毫不客氣地壓到楚遲思肩膀上,燦燦長發蔓下來,淌成了一條金色的溪。

楚遲思躲了躲,但是沒躲過去,只好一板一眼地和她說:“端正坐姿對脊椎有好處。”

唐梨靠着她,故意偏頭去蹭她的肩頸,長發軟綿綿的拂過肌膚,像一只讨好你的金毛狗勾,莫名有些癢。

她笑意盈盈,“我偏不。”

勇士與國王因為“領地糾紛”吵吵嚷嚷,正在劃分界限,她們這邊“高塔”上的女巫和公主倒是相處和諧。

那個玻璃魚缸小小的,裏面連魚都沒有,就裝了些澄澈的清水,放了幾根草,又破舊又簡略。

卻被楚遲思牢牢地抱在懷裏。

唐梨心态又不平衡了,怎麽沒了粉紅湯圓玩偶和自己争寵,又來了一個小破玻璃魚缸?

自己情敵為何這麽多。

還都奇奇怪怪的。

唐梨伸過手去,屈指在玻璃缸上“當當”敲了兩聲:“遲思,你一直抱着這個幹什麽?”

楚遲思毫無感情:“他們說這是女巫的水晶球,讓我不要松手。”

唐梨:“……”

唐梨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這麽簡陋一個小魚缸也能當水晶球,那我可以在裏面看到自己的未來麽?”

楚遲思搖搖頭。

片刻後,她又說:“雖然看不到未來,但我想到了一句俏皮話。”

唐梨直起身來,托着下颌去打量她,笑着說:“不想告訴我的俏皮話?”

之前搬藝術品時,楚遲思看着《西西弗斯》也說自己想到了句俏皮話,但不想告訴她,唐梨可是一直惦記到了現在。

帽檐壓着一片寬大的影子,愈發将她眼睛襯得黑亮,楚遲思搖搖頭,說:“可以告訴你。”

這就是1點好感度和-1000好感度的區別嗎,唐梨真實地感動了:“我要聽!”

楚遲思沒想到她這麽激動,愣了愣,片刻後才說:“你聽過缸中之腦麽?”①

“假如一個瘋狂科學家把你的腦子給取了出來,然後泡到個裝着營養液的缸裏,用計算機創造出了一個現實。”

唐梨懵了:腦…腦子?

楚遲思興致勃勃,繼續說:“那麽,你該如何證明自己是‘真實’存在的,而不只是一個被泡在缸中的大腦?”

不愧是楚遲思,

開口就是聽不懂的話。

“這個…有點難度吧,”唐梨懶洋洋的,“與其費力去證明這些,我認為吃好喝好,讓自己活得開心些才是最重要的。”

楚遲思倒也沒反駁,認真地解釋:“你的想法有些類似于享樂主義。”

唐梨笑笑,反問說:“那你呢?假如你是被困住的那個人,你又會怎麽做?”

小女巫坐在高塔上,尖尖的黑色帽檐在空中晃啊晃,“水晶球”折射着燦燦的光,仿佛只要揮揮手,便能施展出最強大的咒語。

那貓似的黑眼睛眯起,狡黠地笑了笑,倨傲又漂亮,“那還不簡單。”

“我會找到計算機運行的極限,找到代碼裏細小的錯誤與漏洞,無論多少次Loop(循環)都無所謂。”②

她說:“我會徹底毀了它。”

正說着,身旁一陣吵吵嚷嚷,好幾個小屁孩拿着木劍沖到了“高臺”旁:“公主,我來救你了——”

木劍揮來揮去,斬斷了不少枝葉,弄得落葉翩飛,落了不少到兩人身上。

眼看劍馬上要打到楚遲思,唐梨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劍刃:“喂喂,幹什麽呢?不許打我家這麽可愛的小女巫。”

小孩們:“……?”

這位公主在說什麽?

她一邊奪過劍(木塊)來,當着幾個小孩的面,殘忍無情地把劍給一掰兩段,然後淡定地扔掉了。

“我覺得我和女巫生活的挺好,非常幸福美滿,”唐梨淡聲吩咐,“你們可以滾…咳,可以走了。”

小孩們:“?????”

故事的走向都被徹底扭曲了!

楚遲思抱着玻璃缸,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墨發上勾了幾片落葉,晃晃悠悠的。

公主把小孩全部轟走,轉而就過來對小女巫勾勾搭搭,眼睛水汪汪的,說:“遲思,你頭發上有葉子。”

楚遲思擡手摸了摸,沒找到。

唐梨便湊了過來,她掀開帽檐,将自己也塞進了黑帽寬大的陰影中。

帽檐對于一個人來說太大,對于兩個人來說卻有些小了,像是撐不下兩人的小小雨傘,她的氣息似細密的雨滴,傾斜着砸進心底。

唐梨向她笑了笑,眉眼浸在微暗的陰影中,卻依舊讓人想起璀璨的星星。

在昏暗的夜中,仍舊能熠熠生輝。

唐梨伸手将碎葉摘下,指尖觸碰着長發,仿佛為她綴了一朵雪白的梨花,幾縷淡薄的香氣散出來,纏繞上了發梢。

她靠得好近好近,

像是要給自己一個吻。

楚遲思閉上了眼睛,她聽見耳畔有風柔柔吹過,掠過廣袤的天際,掠過層疊枝葉,吹進她的胸膛之中,将她填滿。

當她重新睜開眼睛時,那個人還在這裏,并沒有離開,而是笑着喊她的名字:“遲思。”

那個人會一直在這裏嗎?如果結束了這次的循環,她會不會和其他人一樣,就這樣永遠地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

抱着玻璃缸的手緊了點。

楚遲思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說:“你頭發上有片葉子。”

唐梨搖了搖頭,像個不倒翁似的搖過來,晃過去:“在哪?可以幫我摘下來嗎?”

楚遲思說:“自己摘。”

唐梨這下可不幹了,開始抗議:“老婆,我可是公主诶,一個國家的繼承人!”

楚遲思捧了捧玻璃缸,聲音淡淡:“可我是女巫,是綁架你的人。”

唐梨:“…………”。

總而言之,在某位唐姓小姐的阻撓下,童話書被硬生生扭曲了結局,公主走的殘忍又絕情,直接抛下王國——

和高塔上的小女巫私奔了。

孤兒院之旅順利結束,院長奶奶帶着小朋友們和兩人說再見,随着車子漸行漸遠,他們也就這樣消失在了遠處。

重新回到別墅之後,兩人就像是只有一個交點的交叉線,在短暫地交際過後,陡然便又漸行漸遠了。

楚遲思一回來就失蹤了,唐梨到處找不到人,吃晚飯時都心不在焉的,惦記着還沒做完的每日任務。

一直等到晚上九點。

唐梨洗完澡換好睡衣了,對耳畔絮絮叨叨的系統置之不理,正一邊焦慮一邊抱着手機打游戲。

就在這時,門被人敲了敲。

唐梨放下手機,遠遠地喊道:“管家嗎?門沒鎖,你直接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一小條縫來,不過不是管家,而是個有些熟悉的面孔。

楚遲思探出些許,大半個身子都還藏在門後,手中拿着一只藥膏,有些慢吞吞地問道:“請問,你可以幫我塗藥嗎?”

送上門的做任務機會啊!

唐梨頓時來了精神,笑得跟朵太陽花似的燦爛,十分殷勤地沖上去去:“當然可以,快進來吧。”

她熱情過了頭,反而讓楚遲思有些遲疑,總疑心這人一肚子壞水,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唐梨才不管她怎麽想,将楚遲思拉到自己床邊,然後不由分說地将她按了下來。

楚遲思稍微有些局促不安。

這對她來說是一個陌生的環境,本來空空蕩蕩的客房被擺滿了東西,亂七八糟的裝飾品,塞滿的衣櫥,甚至還有疊成了豆腐塊的被子。

到處都是她留下的痕跡。

可是,如果循環結束了,這些所有的“痕跡”也會跟着一起被抹除,所有的一起都會被清理,重組,回歸到最初的原點。

唐梨拿了紗布與藥膏,順便洗了個手。她熟稔地捂熱藥膏,擰開蓋子,細心地塗抹在傷口上。

一圈又一圈,細膩而溫柔。

楚遲思垂着頭,任由那人幫自己塗完藥,然後再把紗布疊了疊,剪成方塊大小,小心翼翼地貼在傷口的位置。

雖說楚遲思平時就挺安靜的,但她今天似乎格外安靜。

唐梨本來想逗逗她的,但感覺老婆好像裝着心事不太開心的樣子,于是便也就作罷了。

幫楚遲思處理好傷口後,唐梨偷偷地摸出一把梳子來,捧起她的長發,輕輕地梳下來。

黑色長發被捧在手心間,沁着些傍晚的水汽,像是漂亮的緞帶,柔順又映着細膩的光澤。

“親愛的遲思老婆。”

唐梨開始了她的表演,面上帶着職業客氣的微笑:“你的頭發好香哦。”

楚遲思:“……?”

唐梨微微傾下身,用指節勾起了一縷她頰邊的長發,眉眼彎彎的:“你勾走了我的心。”

【叮咚!恭喜您完成每日任務!】

楚遲思頓了頓,頗有些無奈地回頭來,抿了抿微紅的唇:“你又在做任務了?”

“當然,”唐梨已經破罐子破摔,笑意不減,“不愧是我老婆,太敏銳了。”

楚遲思:“…………”

她沉默半晌後,忽地開口:“你的那些任務就那麽重要麽?全都有重大的懲罰,非得你完成不可?”

唐梨一愣:“嗯?”

兩人都坐在床沿,楚遲思卻忽地靠了過來,長睫密密垂着,幾乎要拂過唐梨的鼻尖。

她也不說話,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梨看,仿佛這樣看下去,就能找到她所苦苦尋求的答案。

唐梨嗅着她發間的香,連呼吸都不敢再繼續了,只能啞聲詢問:“…遲思?”

楚遲思看了會,又退了回來。

她摩挲着指節,有些漫不經心地說着:“這幾天我都在思考一件事情:你好像并不畏懼死亡。”

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看得唐梨心裏有點忐忑:“我只是膽子大,還是惜命的。”

楚遲思搖搖頭:“不,你一點都不害怕。這并不符合邏輯,因為人類會本能地恐懼疼痛,恐懼死亡,恐懼一切未知的事物。”

她語速很慢,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的很清楚,确保唐梨能夠完全聽到,完全聽懂。

呼吸綿綿地吹拂過面頰,湧進微敞的衣領間。唐梨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我……”

有一種悄然、細微的氣息在蔓延。

那氣息朦胧而模糊,像是籠罩在冬天的霧,逐漸、逐漸地填滿了她們之間的縫隙。

“你不害怕的原因,只可能有兩種:一,你經歷過死亡,或者受過相關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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