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1)

真是十足壞心眼,不安什麽好心的兩個字:“你猜”,一丁點提示都不給。

楚遲思喜歡确鑿、肯定的事實,她不喜歡模棱兩可的概率,不喜歡風險與機遇并存的賭局。

可她偏偏拿這人無可奈何。

唐梨描着她的唇,輕輕癢癢的,輕易地便摘走了幾縷呼吸,偏生還往裏探了探,幾乎要觸到她的舌尖。

好軟,濕潤而溫暖。

唐梨收回手來,也收了收不安分的心思,指尖悄悄地摩挲着,上面還染上一絲她的溫度,虛無缥缈的燙。

“你之前有說過,”楚遲思的注意力都在其他事情上面,沒有太過留意她的小動作,“你會來的原因只有一個。”

她說:“因為我在這裏。”

唐梨一笑,“沒錯,你還記得。”

楚遲思垂着頭,指節摩挲着眉角,不止地按壓着太陽穴與額心。

其實,她不止記得這句話。

她還記得許多、許多其他的事情,記得無數次的傷害與背叛,記得面前副軀殼下不同的嘴臉,進入又離開的無數個人。

有些記憶很清晰,有些記憶很模糊,零碎而無序地堆疊起來。

大腦構建起防護措施,将她小心翼翼地保護着,這才不至于在無盡的循環裏發瘋。

又或許,她已經差不多瘋了。

人類是一系列複雜事件下的精妙産物,是建造在過往記憶之上的樓房,是無數選擇最終導向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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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性格、行為動機、道德準則,全都構建在感覺與神經系統所接受的信息,或者說,‘記憶’之上。

在三萬次循環的記憶下,她或許早就成了一個冰冷的機器,一個只懂得撕咬與進攻,令人恐懼而生畏的怪物。

“我…我不知道……”

楚遲思抵着額心,深深地垂下頭來,指尖沒入發隙間,有些頹廢地拽着:“我已經不知道了。”

她再這麽磨下去,皮膚都快要起皺了,唐梨伸手制住她的動作,不由分說地擠入指縫間,在手心間輕劃了幾下。

像小狗撓你,癢癢的。

“你們這種聰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然後生生地把自己給繞進死胡同裏面去。”

唐梨聳肩一笑,說:“要不要考慮使用一下笨蛋的思維?”

楚遲思皺眉看她:“你只是在僞裝而已,你很敏銳也很聰明,你有着明确的驅動力與目标,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一雙手忽然覆上頭發,頗有些使勁地揉了揉,将柔順的黑發全揉亂了。

唐梨“撲哧”笑出聲,身子又壓近了幾分,故意往她面頰吹着氣:“難得老婆表揚我,還給我這麽高的評價,我好高興。”

楚遲思:“……”

這人腦子時好時壞,有點問題。

唐梨揉揉她的頭,笑着解釋說:“你願意信我就信,不願意就別放下戒心,找個你相信的人來談談。明确目标,然後一往直前。”

手指順着長發滑落,轉而捧起了她的面頰,掌心好燙,緊密貼合着自己的肌膚。

“反正,你是我的老婆啊。你無論做什麽事情,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的。”

唐梨聲音是十足的溫柔,可動作卻有些霸道,又向楚遲思壓近些許,壓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床頭。

楚遲思凝神看着她,聲音帶上了幾分警告意味:“靠這麽近幹什麽?”

“老婆,你說呢?”

唐梨悶悶地笑,淺色的睫微微上揚,翹起的弧度像是細密的親吻,向自己壓得很近、很近。

“老婆你這大半夜敲門,都把自己送到我床上來了,我可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又怎麽可能會輕易放你走。”

唐梨淺笑着,又用指腹壓了壓她的唇,眼睛亮晶晶的:“怎麽,也得親親我吧?”

楚遲思:“…………”

楚遲思很冷漠:“想都別想。”

唐梨這人很壞,明确地被楚遲思拒絕之後,居然還傾下身子要來“強吻”。楚遲思用手臂去攔她,去擋她,卻還是抵不過那力道。

恍然間,有什麽落在額心。

朦朦胧胧的,柔軟而又濕潤,寶石般晶瑩剔透的一個吻。

楚遲思的呼吸被放慢了幾秒,她有些茫然地仰起頭,正正撞見一個燦爛的笑臉。

“好甜。”

唐梨心滿意足,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捏,“這是幫你塗藥的報酬,我拿走了。”

楚遲思冷聲威脅道:“你應該感到慶幸,我忘了把槍帶進來。”

唐梨又是一笑:“你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沒有帶進來?”

她的唇形很漂亮,染着潋滟的柔紅色,比花瓣還柔軟,彎彎笑起來時,就像是一個勾在心頭的小月牙。

楚遲思抿了抿唇,沒說話。

唐梨太了解她了,楚遲思這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記憶力好得不得了。

怎麽可能真的忘記帶什麽東西。

那把金屬被妥帖地藏在袖口中,袖珍而小巧,而且殺傷力極大——她使用過很多次,效果還不錯。

只不過,并沒有被拿出來。。

不僅“強吻”了楚遲思,還順道完成了每日任務,唐梨心情好得不得了,連打游戲時都哼着小曲。

系統冒出頭來,嘀嘀咕咕的:“我以前沒發現,你還真是個撩人的高手啊。”

唐梨很謙虛:“經驗之談。”

系統鄙夷:“這麽熟練這麽自然,甜言蜜語一籮筐,禍害多少小姑娘了?”

“就逮着一個翻來覆去地禍害,禍害了好多年,”唐梨很淡定,“不過,現在她已經是我老婆了。”

系統驚了:“你申請資料上寫的伴侶竟然是真的?……但如果你都有老婆了,為什麽還要申請進入穿越局?”

唐梨說:“生活所迫,見錢眼開。”

系統:“…………”

系統繼續潛水了,已經對這名攻略者那厚如城牆毫無破綻的臉皮所折服,不怎麽想繼續搭理她。

唐梨躺在床上,手機屏幕亮着,但上面什麽軟件都沒有打開,只有一張她不知什麽時候拍下來的照片。

照片中,楚遲思躲在角落裏,正一顆顆數着小袋子裏的咖啡味巧克力球,選出最大的一顆塞到嘴裏。

她自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但還是被眼尖的唐梨給抓到了,偷偷拍了幾張照,然後又偷偷地存好,藏起來。

唐梨垂了垂睫,心中微動。

盡管剛才已經洗過手了,可指腹上似乎還殘餘着她唇畔的觸感,軟綿綿的,像是草莓味的粉色棉花糖。

親額頭…遠遠不夠啊。

她想親其他的地方,所有的地方,身體的每一寸角落,親到她眼睫染淚,親到她啞聲求饒。

親到她融化在自己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淌下來,掌心捧着一汪溫熱的水意。

胸膛中莫名有些燥熱。

唐梨關了手機,煩躁地揉了揉長發,她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後換了身衣服,躺床上睡覺去了。。

一晃到了第二天,系統提示音定時定點地響起,把唐梨給吵了起來:“叮咚,【我要談戀愛】系列任務已更新!”

“不知為什麽,最近總是很困。”

褐金長發被睡得蓬亂,唐梨揉了揉眼角,嘀咕道:“我最近真是越來越懈怠了。”

唐梨不是一個習慣睡懶覺的人,在進入劇本世界之前,她的生活作息極其嚴格且規律,每天定時訓練,飲食也十分健康。

系統在催促:“任務更新了。”

“查看吧,”唐梨打了個哈欠,“希望今天的任務可以簡單點。”

【每日任務(0/1)】

【任務詳情】一點親密的小動作也能成為情感的催化劑!溫柔地握住戀人的手,深情地看着她,和她說上三分鐘的悄悄話吧!

【失敗懲罰】瞬間死亡,回到重置點。

今天的任務說難不難,但說簡單也絕對不簡單。唐梨眼睛一閉,躺在床上開始裝死。

她和系統扯起皮來:“還握三分鐘的手,三十秒我就被直接送回重置點,不必勞煩了。”

系統說:“給你降低點難度,不用持續三分鐘,而是累積三分鐘怎麽樣?”

這倒多了些可行性。

唐梨在家裏到處張望,管家勤勤懇懇站在門口,有一個阿姨在客廳收東西,就是沒有楚遲思。

這家夥去哪裏了?

唐梨去和管家打聽,結果人家一板一眼,一口一個“不知道”,“不了解”,“不在職責內”,硬是把唐梨給推回來了。

“我是她名正言順的妻子,”唐梨在門口和管家僵持,振振有詞擲地有聲,“我出門找個老婆怎麽了,你不要攔我!”

管家一個頭變兩個大。

最後出是讓唐梨出來了,去哪兒找人又變成了一個問題。她在Mirare-In公司晃悠半天,卻發現楚遲思壓根不在這裏。

這麽多天,唐梨也就解鎖了“家”和“公司”兩個地點,可到公司後,卻發現楚遲思壓根不在這裏。

唐梨心中長嘆,在瑟瑟寒風中點起一只并不存在的“煙”:“我該上哪找她去呢?”

系統攤手:“我只有你的視角,怎麽可能知道她的位置。”

唐梨故意問道:“真的?”

系統說:“我确實沒有。”

主語用的是“我”,并不算是全然否認。唐梨斜睨屏幕一眼,心中思忖片刻,沒有繼續追問了。

到處亂找也不是辦法,唐梨一不做二不休,跑到隔壁奶茶店,買了三大杯奶茶,點上五個蛋糕,就這麽在座位上癱了下來。

系統:“……”

唐梨懶洋洋地說:“你有什麽不滿嗎,我這是在公司對面蹲點呢,多麽敬業。”

說着,她滿足地喝了一大口奶茶。

系統咬牙切齒:“如果你點奶茶的時候沒有那麽熟練,或許還有幾分可信度。”

蹲了一個小時,楚遲思沒看到,倒是看到了個戴着黑框眼鏡,興沖沖地向外趕的小程序員。

“派派,請你喝奶茶啊。”

唐梨毫不掩飾,隔着一條街向她揮手,“就當是補償給你的精神損失費了。”

派派果然一路風風火火地沖過來,指着她就罵:“你這個壞蛋!人渣!居然還敢喊我,不要臉的東西!”

唐梨很淡定:“吃蛋糕不?我請。”

“你別想用吃的誘惑我!居然還敢追到公司來!”

派派吼得賊大聲,“幸好遲思姐今天去北科聽講座了,不然肯定要被你煩死。”

唐梨笑得可賊:“好的,謝謝啦。”

她開車就走,留下派派在原地呆愣了兩秒,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公司那麽多職員,有人物面板的就兩個,她們也最可能知道楚遲思的去向。”

唐梨從容地和系統解釋。

北盟科技大學是北盟國規模最大,也是歷史最悠久的大學之一,這裏專注科研,學術氛圍也很濃厚。

唐梨一邊走一邊用手機查詢,今天對外開放的講座剛好兩場,一場是蛋白質啥啥,一場是啥啥引力場啥啥,分別在校園東側和西側。

很慚愧,但唐梨都看不太懂。

“二選一”她盯着兩串每個字都認識,組合起來就看不懂的字符,頭開始疼了,“有沒有可以增加成功幾率的辦法。”

系統忽然開口:“第二個。”

唐梨動作頓了頓。

系統說:“第一個是講新陳代謝的生物講座,第二個是引力場,我敢跟你打包票,她肯定會去第二個。”

“哎,不愧是安心與信賴的系統大人。”唐梨展顏一笑,“聽你的,去第二個。”

雖然唐梨不是大學生,但她臉嫩,僞裝的也好,混在大學生中竟然沒有絲毫違和感,很順利地找到了講座的位置。

楚遲思果然在這裏。

她真的太好找了,就坐在講堂的最後排,一身黑衣,帽檐壓低,正認認真真地聽着講座。

講堂中很安靜,只有老教授那慢慢吞吞的講課聲,與一些中性筆劃過紙張的書寫聲。

楚遲思面前沒有任何筆記本,她只是聽着,整個人藏在邊角的影子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身旁驀然傳來些腳步聲,一片陰影灑落在肩膀處,熟悉的聲音柔柔落下:

“這位同學,我可以坐你身邊嗎?”

唐梨站在她身旁,平時散漫的長發梳成了乖乖的馬尾,她一手扶着椅背,悄然傾下些許身體,笑得溫軟:“楚同學?”

楚遲思頭也不擡,壓低帽檐下隐約露出纖長的睫,漫不經心地說:“你來這裏幹什麽?”

唐梨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麽。

楚遲思聽不見:“什麽?”

唐梨斜着傾過身來,靠近她的耳側,長發柔順地落在楚遲思肩膀,與黑色長發交織,像燦爛的餘晖。

她靠得好近,鼻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碰到了藏在黑發間的耳廓,熱氣灌進來,湧起一陣細微的電流。

密密地,竄過了耳尖。

唐梨低着頭,唇畔分明沒有靠近,可聲音太近,呼吸太溫熱,綿綿觸碰着耳尖時,就像是一個萬分缱绻的吻:

“遲思,我是來找你的。”

“我問了好多好多人,才打聽到你在北科這邊聽講座,所以就急急忙忙地跑過來。”

梨香一絲一縷纏上發梢,就連那香氣也像是在對她竊竊私語,不明的情愫幽然滋生着,在兩人之間寂靜地流淌。

她靠得好近,淺色的睫盈着光,色澤柔軟又漂亮,讓人想起秋天時飄落的金黃的葉,在水流中支起一葉扁舟,劃過心間的溪。

“我這樣老是纏着你,你不會嫌棄我煩人吧?”

唐梨盈盈地笑,指尖撥弄着她的發梢,“不過你嫌棄也沒用,反正你也甩不掉我。”

楚遲思斜睨她一眼,沒說話。

指節纏着黑發,繞着一圈又一圈,梨花綴在清冽的草木香氣上,擾亂了心跳與呼吸的節奏。

她的聲音也纏上來,撥弄着心弦:“你要是敢丢下我跑掉,我就回家把你的玩偶給藏起來,讓你死活找不到,氣死你。”

自從上次的事件之後,唐梨對于Alpha信息素的掌控嚴格了不少,即使離得這麽近了,楚遲思也只能捕捉到一兩絲微弱的氣息。

沒有尋常Alpha的那種蠻橫霸道、沒有任何侵略性,她的信息素輕而淺,像是綴滿梨花的枝頭,在風裏飄落滿地的細小花瓣。

像她的名字,唐梨。

清甜,脆生生的,唐梨。

楚遲思有些恍惚,回過神之後,那溫柔的梨花香氣浸透了空氣,花瓣鋪滿桌面,似落了整夜的雪。

唐梨坐在她身旁,笑容看起來有一點點的落寞,聲音也是輕輕的:“我只是想見你一面。”

她本不應該動搖。

可她的心卻不受控制。

這人倒是清楚,怎麽最好地利用自己這副身體,利用這一副抄過來的容貌。

楚遲思抿了抿唇,皺眉看向唐梨,這才發現對方十分有心機地坐到了“出口”的位置。

自己想要離開的話,要麽得從唐梨身旁跨過去,要麽就只能從桌子底下鑽出去——無論哪一種,楚遲思都絕不可能做。

唐梨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

“哈哈哈,我看楚遲思該怎麽出去,”唐梨在心裏笑得猖狂,得意起來,“她現在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已經跑不掉了。”

剛注意到出口被人牢牢堵死的楚遲思:“……”

她張了張嘴,還沒開口,唐梨就搶先打斷了她的話:“不換位置,我就坐這裏。”

楚遲思:“…………”

老教授聲音很慢,很催眠,一句話可以講上十分鐘,還全是唐梨聽不懂的東西。

“你看見輪船遠去,消失在海平面;你看着夕陽下沉,被黑夜吞沒。可你所‘看見’的東西,便是既定事實嗎?”

座鐘咔嗒一聲,走過整點:

“不,都不對。輪船‘消失’,是因為海洋表面的弧度;夕陽‘下沉’,是因為我們在遠離太陽——我們所信賴的感官,正在無情欺騙着我們。”

楚遲思板着臉看講座,唐梨在看她。

唐梨估量着兩人之間的距離,偷偷摸摸地移動一厘米,見楚遲思沒有反應,又高高興興地再移一厘米。

反複好幾次,楚遲思頭也不回,聲音淡淡:“離我遠點。”

唐梨默默停下來,趴在原地。

她像一朵凋謝了、枯萎了的小花,孤零零地趴倒在桌面上,散發着一種幽怨的氣場,嘀咕着:“遲思,你不理我,你是壞人。”

楚遲思:“……?”

這人怎麽還委屈上了呢。

“你…你要是不喜歡,就先走吧,”楚遲思壓低帽檐,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點軟,“還有大概一個小時才結束。”

唐梨掐了一把大腿,勉勉強強擡起絲眼皮,死撐着說道:“我可以的。”

楚遲思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嗎?”

她靠過來些許,指尖點在唐梨的眼皮上,輕輕柔柔的,撩撥起幾絲癢意:“你眼皮都快合上了。”

老教授的講座又慢又冗長,唐梨本來聽得昏昏欲睡,可楚遲思這麽輕輕一點,瞬間便清醒了不少。

楚遲思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便被她輕巧地抓住,溫熱細膩的觸感瞬間蔓延過來,讓她有一種被密密包裹住的錯覺。

五指插入縫隙間,将她嚴絲合縫地扣住,指尖往裏探了探,在她微涼的手心間輕輕撓了幾下。

楚遲思的呼吸輕忽一頓,聲音沉下來:“別鬧,認真聽講座。”

分明是命令式的口吻,可她聲音卻輕輕軟軟的沒什麽力度,落到唐梨耳朵裏,怎麽聽都像是撒嬌。

“好吧。”唐梨松開她,又重新趴回了桌面上,“我…我盡量認真聽。”

半晌後,她又說:“我萬一睡着了,遲思你記得掐我一把,狠狠地掐,不要憐惜我。”

楚遲思:“…………”

如同楚遲思所料那樣,唐梨聽了沒幾句便洩了氣,她側身趴在桌面上,瘦削面頰怼着桌面,鼓起了起一點軟肉。

唐梨口中念念有詞,手指在桌面上畫着小圈,不知腦袋裏在打什麽主意。

楚遲思抱着手臂,後坐在椅子上,帽檐壓低一片陰影,她斜睨唐梨幾眼,又像是被燙着了迅速收回視線。

肩膀忽地被人點了點。

楚遲思剛一轉頭,就見到唐梨湊了過來,和她細聲咬着耳朵:“遲思,你可以把手給我一下嗎?”

聲音糯糯的,像一枚草莓味的軟糖。

盡管神色不悅,楚遲思還是将手遞給了她,低聲詢問道:“你要幹什麽?”

那五指細白修長,幹淨漂亮,似溫潤的水色白玉,帶着點微微的涼意。

唐梨計謀得逞,輕輕托住對方的手。

肌膚相觸,不屬于自己的溫度傳來,她的指紋細細辄過所有感官,講堂中紙筆沙沙的響,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唐梨低着頭,碎發悄然地晃。

她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寫,寫在掌心,寫在她的身上,寥寥幾筆,卻寫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細微的電流不知從何而起,沿着血脈四處流竄,被她抓住的手心又燙,又軟,仿佛要在她指節下融化。

“你…寫了什麽?”

唐梨瞬間擡頭,一副受傷了的表情:“我寫的這麽認真,你居然沒有看出來嗎?”

楚遲思冷漠:“沒有。”

“沒關系,我再寫一遍就是了。”唐梨得寸進尺,再次抓着她的手不放,指尖在手心亂動着,又麻又癢。

“林…尺…”楚遲思在心中辨認。

【楚遲思】

她寫了這麽三個字。

手心像是觸到滾燙的火,楚遲思倏地抽回手,攥拳蓋住唐梨碰過的地方,聲音微有些啞:“幼稚。”

唐梨被說了也不生氣,反而心情很好的樣子,沖她燦爛的笑一笑:“我覺得自己,很像上學時的那種倒數第一的壞學生。”

她側躺着,自言自語地嘀咕:“自己不好好聽課就算了,還老是騷擾班級裏面的第一名,弄得人家也不能好好學習。”

唐梨笑得眉眼都彎起,淡色的睫顫着,還礙于着自己姑且尚在講堂裏,不敢笑得太大聲打擾別人:“真的是壞透了。”

楚遲思看着她,眉眼忽地垂了垂,指節遮擋着面孔,唇邊稍微夠起了一點點,彎出個似月牙般微小而輕巧的弧度。

“撲哧。”

很輕的一聲。

唐梨完全沒有預料到,她猛地直起身子來,眼睛都瞪大了:“遲思,你剛剛……”

你剛剛是笑了嗎?。

楚遲思抿着唇,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她怎麽也不像是笑起來的樣子,漆色眼睛深不見底,聲音也冷冰冰的:“你說什麽?”

怪了?自己最近壓力太大,産生幻覺了?唐梨正糾結着,系統顫抖的聲音傳來:“她她她她她,她剛才笑了吧?!”

果然,自己肯定沒有看錯。

“我的老天爺,這個軟硬不吃心狠手辣的攻略對象居然會笑?你究竟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

系統的世界觀都要崩塌了,在唐梨腦海裏面瘋狂懷疑着人生…啊不,系統生。

楚遲思轉頭望向別處,五指攏起,頗有些欲蓋彌彰地擋在唇前,問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無視我就好。”

唐梨心裏樂開了花,面上也笑得更加燦爛:“我就是沒來由挺開心的,挺想笑一笑。”

楚遲思皺皺眉,沒有說話。

每日任務早就完成了,唐梨只是賴着不想走,想和楚遲思再多呆一會,再多幾分鐘就好。

老教授慢慢騰騰,終于快要講到尾聲。

這位老奶奶還真是特立獨行,她絮絮叨叨講了兩個小時的物理,什麽引力場什麽熵值,聽得唐梨昏睡三四次。

好不容易快結束了,老教授居然掏出了個小本子來,和同學們分享了一句詩篇:

“我們度盡的年歲,都好似那一聲嘆息。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①

漸行漸遠,不過是一聲嘆息。

楚遲思起身準備離開,唐梨連忙跟上她,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郁郁蔥蔥的大學校園之中。

楚遲思好像有心事。

她一直大步向前走着,沒有回頭看唐梨,也沒有特意去等她,只是這樣悶頭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楚遲思停了下來。

大榕樹生長出繁密的枝葉,遮蓋住了大半天空,風吹過時樹葉便會婆娑作響,落下的水汽染濕了她的發端。

“那位…書教授。”

楚遲思輕聲開口:“她曾經是我的博士導師,她是一位學者,一位偉人,是我十分崇敬、敬仰的人。”

她用的詞語是“曾經”,因為書教授已經在三年前去世了,腦癌晚期,享年八十三歲。

唐梨走近了一點,而楚遲思轉頭看向她,長發被風吹得微揚,拂過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

“她的聲音有一種力量,能夠讓人平靜下來。所以每當我覺得煩躁不安,或者是…寂寞的時候,就會來聽她的講座。”

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像是盈着水霧,如一泓寂靜的潭水,倒映出自己的輪廓。

唐梨聲音微啞:“你聽了多少遍?”

楚遲思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片刻之後,才輕聲說道:“兩…二十多次吧。”

唐梨:“重複聽了這麽多次?”

楚遲思點了點頭:“嗯。”

其實楚遲思說謊了。這一場講座她完整地聽了20856次,每個字每句話每張圖片,甚至每次聲音的停頓都記得清清楚楚,倒背如流。

因為真的太寂寞了。

沒有人陪她,沒有人和她說話,她總得找些事情來做,于是便一遍又一遍地獨自來到這裏,一遍又一遍地聽着同一場講座。

她看着唐梨,模樣那麽軟那麽乖。

讓人的心也跟着融化,只想将天上的星星,飄落的蒲公英,小溪間的月亮,将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送給她。

沒有人說話,可是有人的心在跳動。

“你昨天說,讓我去找信任的人,”楚遲思垂着頭,解釋說,“我想回剛才的講堂一趟,找書教授談談。”

唐梨問道:“需要我跟着麽?”

楚遲思搖搖頭,半晌後,又小小地補充了一句:“對了,你可以去幫我買杯咖啡嗎?要熱的那種黑咖啡。”

唐梨彎眉一笑:“當然可以。”

她知道楚遲思喜歡什麽,不加糖不加奶,要剛剛沖出來,滾燙而純粹的黑咖啡。。

唐梨行動力強,自己剛說完人就快跑不見了,楚遲思瞧了兩眼她遠去的背影,轉身回到講堂裏面。

書教授還沒走,有零星幾個學生們留下來問問題,教授無一例外,全都耐心地解答着他們。

楚遲思很有耐心地等着。

她是最後一名“學生”,當自己走上前時,書教授和藹可親地笑着,說道:“楚遲思,下午好。”

楚遲思猛然頓住腳步。

書教授溫柔地望着她,“怎麽了?不是有問題想問我麽?”

心中警鈴哐哐敲響,楚遲思微一斂眉,動作極為熟練敏捷,将腰間藏着的那個東西抽出來。

“咔嗒”一聲輕響,保險系統被毫不猶豫地關閉,金屬直直指着書教授的眉心,映着冰冷刺骨的寒光。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給我滾出去。”

“楚遲思,你好像有幾百次都沒有來聽過講座了,”書教授笑着,向前走了幾步,“怎麽忽然又來了?”

“嘭”一聲細響,楚遲思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金屬擦着面頰劃過,疾風淩冽,打斷了教授面頰旁的白色卷發。

銀發飄落肩側,似細雪。

楚遲思目光森寒,聲音驟冷:“管理者,從教授身體裏滾出去!”

書教授…亦或是管理者笑了笑,蒼老的五指抓住了銀白金屬:“別緊張,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

楚遲思冷聲:“我和你無話可說。”

“可我卻有好多話說,”管理者将金屬向下壓,慢條斯理的,“楚遲思,你渾身上下都是擋不住的破綻啊。”

那人一步一緊逼,字字誅心。

沉重的壓迫感仿佛凝成了實體,厚重的沼澤淹沒了整個講堂,緩慢溫吞地将她淹沒至頂,快要無法呼吸了。

“哪怕那個人長得再相似,對你再好再溫柔體貼,她終究也不是你的唐梨,對嗎?”

寥寥幾個字,宛如刀尖直直紮入心肺,毫不留情地将她最脆弱的地方撕開,明晃晃地擺在太陽底下。

那些被壓抑着,克制着不去想起的回憶翻湧而來,楚遲思喉間一甜,手不自覺地松了幾分,啞聲說:“我…我沒有……”

是謊言,是蒼白無力的辯解。

只不過一個恍惚,金屬被人毫不客氣地奪走,重重甩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管理者輕笑着,為她判下了決然的死刑:

“所以,你為什麽會心動?”

楚遲思唇畔微動,喉嚨沙啞的說不出一個字來,她踉跄着向後退了幾步,“我……”

管理者笑着:“楚遲思,你好好想想,你到底該——”

話還沒說完,一杯熱咖啡便澆了下來。

滾燙的液體毫不留情地澆在頭上,炸開劇烈的疼痛,順着發梢向下流淌,砸入衣領之中。

一人站在身後,傾斜的紙杯仍舊滴滴答答向下滴着咖啡,唐梨神色平靜,眼睛裏隐着一絲極沉,極寒的冷意。

她聲音淡淡:“抱歉,手滑。”。

不久前,唐梨剛買了咖啡往回走,誰料耳畔突兀地響起一陣電流聲,刺得她鼓膜生疼。

系統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離開一下,程序自動升級。”

唐梨一挑眉,沒說話。

系統走得匆忙,怎麽可能讓人不起疑。這次情況和慈善晚宴那次情況太過相似,讓唐梨頓時精神緊繃,緊張了起來。

她拿着咖啡快速往回趕,果不其然,剛剛沖進講堂之中,就聽見書教授在和楚遲思說話:

“…渾身上下…擋不住的破綻啊……”

“…再相似…你為什麽會心動……”

暫且不論這句話的內容是什麽意思,但說話之人的用詞與語調,總讓唐梨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自己是不是曾經見過這個人?

但時間緊迫,已經來不及讓唐梨思考太多,她看着那人對楚遲思各種刁難威脅,一股抑制不住的火氣直竄到眉梢,在胸膛熊熊燃燒着。

動作比思緒更快,唐梨大步流星地踏出,直截了當地傾斜杯子,将整杯滾燙的咖啡盡數澆在了那個“教授”的頭頂。

管理者強忍着疼痛,猛地回頭,望向唐梨的目光森寒如冰:“你——”

唐梨俯下身子,陰影似洶湧潮水,鋪天蓋地般壓制住了對方,散落的褐金長發間,露出一雙微笑着的漂亮眼睛。

笑意輕蔑:“抱歉,手滑。”

咖啡将衣服盡數洇濕,沿着袖口滴下。管理者沉默片刻,她并沒有開口“說話”,可離開的學生們卻開始紛紛往回走。

眼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唐梨快步沖到還在愣神的楚遲思身旁,一把拉起她的手腕。

她進來的時候就觀察過地形,知道哪裏能最快速的離開,拉着楚遲思頭也不回,瞬間便消失在了緊急出口處。

淩冽的風刮過耳側,帶起散落長發。

不知跑了多久,唐梨掃了一圈周圍,确認應該沒事了之後,才松開了手腕,想去确認她的情況。

楚遲思站在她身後,素來沉穩平靜,從不會起任何波瀾的眼睛,蔓上了一絲細弱的紅意。

她看起來像是要哭了,可是淚水被死死壓制着,眼眶愈紅,水意壓彎長睫,卻始終一滴都沒有落下來。

唐梨愣住了:“…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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