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1)
在楚遲思失蹤之前,經常把研究進程當成睡前故事,很是詳細地給唐梨講。
床頭會亮着一只小小的海螺燈,楚遲思趴在她肩膀上,拿唐梨當“小桌板”,拿着平板電腦,認認真真地算什麽東西。
楚遲思會看着她,彎彎眉:“還不睡嗎?”
“看着老婆,忽然就不困了。”唐梨栽在枕頭裏,褐金長發柔柔散開,就這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楚遲思沉思的時候,會習慣性地用電子筆抵着唇,将那軟肉壓得微微凹陷些許。
看起來很軟,想咬。
海螺燈光微暖,給楚遲思的面頰塗了一層蜜,拿着電子筆的手晃着,一筆一劃都像是在她心上劃動着。
楚遲思浸在柔光中,目光格外溫柔。她有時會湊上前來,輕輕吻在唐梨的眼皮上:“你快睡吧,我再寫一會。”
唇瓣觸過長睫,濕熱的呼吸熨開,弄得唐梨臉有些紅,胸膛中幹幹啞啞的,更加睡不着了。
“遲思,我睡不着。”唐梨攏了攏被子,半邊面頰都壓在枕頭裏,“給我講個故事吧。”
楚遲思從小到大讀過的童話書屈指可數,腦子裏裝得全是公式與理論,讓她講故事可就太難了。
不過,她也很了解唐梨。
楚遲思收起平板,懶洋洋地壓在她肩膀上,伸手去撥弄額間的碎發,時不時戳戳她面頰:“我給你講講研究進程?”
那指尖軟軟的,在臉上肆意作弄着,小貓似扒拉着你的長發,直要撓到心裏去。
唐梨被逗笑了,偏了偏頭:“好啊。”
楚遲思繼續撥弄着,湊近她耳朵一點,聲音柔柔的,講的東西卻異常複雜,雲裏霧裏彎彎繞繞。
出類拔萃,效果絕佳。
三分鐘唐梨就能睡死過去。。
所以,如果唐梨睡前認真聽,她可能會是這間屋子裏最了解‘鏡範’的人,甚至自己動手造一個都沒問題。
奈何她沒有,每天抱着老婆睡得很香。唐梨現在無比後悔,恨不得穿越回過去打自己一圈。
“行了,我們來整理一下線索。”
唐梨把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和兩個小助理簡單說了一下,她們把零零碎碎的信息整理起來,一項一項地寫在白板上。
“目前,已經确認對面是誰了。”
唐梨屈指敲了敲桌子,聲音很冷:“情況很糟糕,是個很難對付的大人物。”
那人是背叛了北盟,如今已經成為南盟最高位者的親信,掌握着無數權利與戰略資源的參謀長——銀。
這是她們預估的最壞情況。
“我已經被她發現身份了,”唐梨皺了皺眉,“但我不知道她是故意放我進去的,還是半途才覺察到不對勁,所以将計就計。”
不過,事情也并非沒有轉機。
銀是一個控制欲極強,城府很深的人,她太過聰明,卻也生性多疑,也就是說,她不喜歡與別人分享信息。
唐梨分析說:“我猜測,她很有可能向她的手下,也就是所謂的‘穿越局員工’們隐瞞了不少信息。”
銀喜歡将一切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裏,厭惡脫離掌控,不受自己控制之物。
唐梨将銀的照片放在白板最中間,然後随意畫了個圓圈,評價說:“姑且,算是能夠利用的地方。”
緊接着,她從圓圈處畫出了一個箭頭,指向了張空白的照片,寫下一個大大的“X”
“但是,除了銀之外,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唐梨的聲音冷了下來,“那就是我的‘系統’,遲思口中的觀察者。”
雖然在“虛假的穿越局”中見過一面,但唐梨并不能确定那便是【系統】的真正長相。
就連自己都可以頂着假身份混進去,系統想給自己換多少張臉都沒問題。
奚邊岄仔細記錄着信息,派派則倚在座子上,很踴躍地舉手:“少将,少将!”
唐梨瞥她一眼:“說。”
“遲思姐的研究是絕對保密的,我們和上将簽了一大堆協議,就連實驗室都在嚴密保護之下。”
派派很是疑惑:“為什麽你口中的那個‘系統’,不僅知道怎麽操作儀器,還可以修改後臺的數據啊?”
【鏡範】背後承載的技術極其複雜,銀不可能知道操作方法。所以,肯定有那麽一個人在幫助她。
這個人可以延緩楚遲思開啓的自毀模式,還破解楚遲思設下的部分限制,将她困在這循環裏。
唐梨問:“會操作儀器的有誰?”
派派掰着手指:“遲思姐是了解最深的,我和邊岄姐也知道怎麽操作,上将可能知道一點點?”
她停下動作,聲音嚴肅了許多:“除此之外,應該就沒有別人了啊。”
唐梨掃了她們一眼,淡淡地笑了笑:“難道你們之中有人背叛了北盟?”
兩個助手頭搖得跟撥浪鼓:“怎麽可能,我們全程跟着少将您在一起,哪裏有空去遠處操作儀器。”
唐梨也只是說說而已。
這兩名小助手都很喜歡,也很崇拜楚遲思,三個人本就每天一起工作,彼此之間關系都非常好。
唐梨是看在眼裏,醋在心底,每天都勤勤懇懇定時定點抱着蛋糕去串門,竭力争寵。
楚遲思就不用說了,兩名小助手都不可能背叛,那麽絕對就有一個足夠了解儀器,甚至有能力修改其表層代碼的【第四人】存在。
那麽,目前已知:
【第四個人】=【系統】
【系統究竟是誰?】
【系統和銀是什麽關系?】
【系統為什麽要效忠南盟?】
唐梨一時沒有頭緒,讨論進度也再次進入了僵持中,怎麽也找不出這個所謂的【系統】的身份信息來。。
屏幕之上毫無動靜,顯示着銀那邊的兩臺機器還在清理數據,準備重啓中。
唐梨思忖片刻,果斷行動。
“派派,你留在這裏盯着屏幕,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們,”唐梨吩咐說,“小奚,你跟着我走。”
奚邊岄連忙站起身:“好,好的!”
緊實的長靴踩過地面,踩出一串平穩的“嗒嗒”輕響,敲碎了長廊之中的寂靜。
唐梨披着一件外套,金發散在身後,随步伐而微微起伏着。Alpha信息素被壓制到了極點,沒有溢出一絲一毫來。
她頭也不回,步子很大。
奚邊岄不敢出聲,就小跑着跟着她身後,她看着唐梨那瘦削的側臉,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來。
之前北盟日報弄什麽最想嫁的Alpha排名,不知怎麽地傳到了楚遲思耳朵裏。
楚遲思一邊笨拙地跟着派派學着切號投票,一邊看着唐梨斷層的票數,莫名有點委屈。
“唐梨她人氣好高,”楚遲思捏着手機,糾結成了一團死結,喃喃自語說,“你看評論,大家都好喜歡她。”
派派看她神色低落,小心翼翼地建議說:“遲思姐,要不您別看了?”
“這怎麽可以。”楚遲思不愧是楚遲思,學東西速度超級快(做飯除外),切號已經切得無比熟練,效率正逐漸超過派派中。
她神色堅定:“唐梨必須第一。”
派派:“…………”
遲思姐!您這又是何苦呢!
其實不用楚遲思切號,唐梨也是斷層第一,起碼壓了第二名幾萬的票數。
她本就生了一副風光霁月的好相貌,笑起來時明豔大氣,穿着少将正裝時,更是有點“制服誘..惑”的味道。
當然唐梨本人對此感到莫名其妙:“什麽玩意,我都是結婚的人了!我結婚了!誰都別想打我老婆的主意,見一個咬一個。”
楚遲思:“……”
不過雖然唐梨這麽說了,自那以後,楚遲思還是有些憂心忡忡的,具體行為體現在——
她專門為那個投票網站寫了一個爬蟲程序,每30秒爬一次數據,24小時不間斷地傳到實驗室電腦裏。
派派和奚邊岄:“…………”
完了!遲思姐已經徹底走火入魔了!
楚遲思一邊看評論,一邊還和兩名小助手讨論:“你看,評論都是說唐梨漂亮,可是我覺得她明明就很可愛。”
兩人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可愛?這詞放在誰身上都可以,唯獨放在唐梨身上格格不入,和她可謂是八竿子打不着邊。
兩名助手默默想起,當自己靠楚遲思太近的時候,唐梨少将那個皮笑肉不笑,仿佛要刀了她倆的表情……真的很恐怖啊。
“你們千萬別和唐梨說。”楚遲思絲毫沒察覺到不對勁,還和她們分析,“你們看她照片。”
“你看她笑起來時,眼角彎彎的,還是漂亮的褐金發色。”
楚遲思認認真真地說:“看起來很像一只小狗,真的很可愛。”
兩名小助手的表情已經扭曲了365度,壓根不能看了:“?????”
遲思姐!這是認真的嗎?
回想起這段往事來,奚邊岄壯着膽子,偷偷摸摸看了眼身旁的唐梨。
楚遲思在的時候,唐梨話多的可以堆成山,各種甜言蜜語與玩笑話一套套的,可以說是張口就來十分熟稔。
可當楚遲思不在時,唐梨卻異常沉默寡言,模樣跟座雕塑似的,毫不掩飾的冷峻消沉。
哪有半點“小狗”的樣子。
北盟資料室在地下七層,進出的手續都頗為繁瑣,還好唐梨的身份權限很大,為兩人節省了不少時間。
她們進入資料室的最深處。
“我想想,楚博士的文檔應該都處于【機密】那一欄,大部分都在戰争時期的XX年到XX年。”
唐梨查看着編號,說:“我們分頭來找。”
奚邊岄連忙點點頭:“嗯!”
資料室只有她們兩個人,一時間只剩下了不斷翻閱,與打開文件夾的聲音。
唐梨捧着一份名為《CO1成長報告》的文件,神色很認真,就這麽一頁頁地細細翻過去。
她讀了很久、很久,每個字都反複咀嚼,最後長嘆一聲,将文件放回原本的位置,與另一份寫着《基因改造》文件一起。
白色室光落在唐梨頭上,似珍珠般一顆接着一顆,順着發隙滾落,她微垂着眼睫,看起來似乎有些落寞。
楚博士留下的文檔很少,大部分都被徹徹底底地銷毀在了大火之中,再也無從找尋。
兩人很快便找到了文件。
如果按照年份來看,楚博士最後的研究報告似乎專注在“可替換性人體假肢”上面,闡述用機械代替四肢的可能性。
放在當時,确實是一個很超前的理念。但兩人無論怎麽想,都與楚遲思那一句【救救我】毫無關聯。
最後的研究…到底是什麽?
“這就是所有的文件了,”奚邊岄翻着檔案櫃,向唐梨詢問,“遲思姐有具體說是什麽嗎?”
唐梨摩挲眉梢,搖了搖頭。
“遲思讓我去找唐弈棋那家夥,”唐梨有些煩躁,揉了揉長發,“可是我不想見她。”
奚邊岄默默斂聲,不敢說話。
整個北盟星政裏,敢這麽毫不客氣稱呼唐弈棋上将為“那家夥”,還天天和她吵架叫板的人,可能就只有唐梨少将這麽一個了。
唐梨嘆口氣:“算了,走吧。”
檔案室的門被重新鎖上,兩人又回到之前的長廊裏,只不過這次調轉了一個方向。
聽說唐弈棋在和議會談話,唐梨便帶着奚邊岄一路大刀闊斧,直闖到唐弈棋上将的辦公室門口。
辦公室的門被鎖着,旁邊一堆用來檢驗身份的電子設備,虹膜指紋等應有盡有。
奚邊岄小心翼翼地問:“少将,我們是在這裏等着上将開完會議嗎?”
唐梨嗤笑一聲:“怎麽可能。”
她說:“你站遠點。”
奚邊岄一抖,看唐梨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總覺得大事不妙,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唐梨從腰際掏出金屬,咔嗒上彈,對準了那一堆電子設備,面無表情地“砰砰砰”連開數槍。
強大火力的壓制下,電子設備瞬間被破壞了,金屬裂開一道口子,斷裂的電線發出嗞嗞聲響,火花噼裏啪啦。
報警器發出紅光,正準備尖銳響起的時候,唐梨一擡頭,動作利索地又是“砰砰”幾聲,直接把報警器也給報廢了。
唐梨收起金屬,一腳踹開了門:
“嘭——!!”
辦公室的門大敞而開,露出裏面的深木辦公桌,北盟的深色旗幟,以及許許多多的資料與檔案櫃來。
奚邊岄只是一個小小的科研助手,哪裏見過此等暴力的仗勢,整個人都傻了:“少…少将???”
唐梨大步走進辦公室中,見奚邊岄還瑟瑟發抖地站在門口,不由得嘆口氣。
她屈指在牆沿敲了敲,“叩叩”兩聲清脆的響,嗓音冷冷的:“怕什麽。”
“天塌下來有我擔着,”唐梨風輕雲淡,“走了,進去找東西。”。
電子設備被唐梨少将擊碎,報警器也被暴力解除,辦公室裏闖進了人——這個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唐弈棋上将耳朵裏。
她匆匆結束會議,向着辦公室走去。
黑發随意垂落肩側,女人神色冷淡,一只眼睛被眼罩所遮蓋,剩下那只沉沉地望向前方。
深色制服将她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長靴被系得繃緊,大步流星地走過長廊。
辦公室門緊閉着,唐弈棋一眼便瞥見被暴力破解的門鎖,微不可查地嘆口氣:“真是太不可控了。”
門沒有被鎖,一推便開了。
唐梨面色陰沉,她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紙張,見到唐弈棋的第一面,便暴戾地将文件全部砸了出去。
白色打印紙被她兇狠地一摔,鋪天蓋地般散落開來,仿佛洶湧而來的暴雪。
紙張紛紛揚揚地落下,唐梨站在書桌旁,眼睛裏滿是血絲,五指抵着桌面,骨節用力得泛白:
她一字一句,厲聲質問說:“楚博士的研究報告,遠程控制型神經毒素是什麽意思?!”
唐梨聲音不止地發顫,每個字都生生從骨頭裏被剜出來,帶着銳利的刺,深深紮入血肉之中:
“毒素為什麽會在遲思身上?!”
無數墜落下的紙張中,依稀能望見些內容:
【實驗體編號DCP1867,23歲,貧民窟志願者,注射後無不良反應,毒素未激發時可正常生活。】
【備注:下次或許可以在小孩子身上試試?五六歲的小孩是最佳試驗品。】
【實驗體編號DCP1868,6歲,chu_offspring_1(CO1)接受了大腦皮層注射,無不良反應,證實了控制器的普适性。】
【備注:CO1語言功能似乎受到了影響,本就不高的說話頻率降低了40%,展示出恐慌、畏懼等情緒,有待繼續觀察。】
這份關于《神經毒素》的詳細報告被放在唐弈棋辦公桌之中,被藏得很深,旁邊還有一份關于楚遲思的生平資料。
唐梨一頁頁快速翻過去,越看越心驚膽顫,被過于龐大的死意層層疊疊地包裹住,如墜入深淵般無法動彈。
她這才絕望地明白,楚遲思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楚遲思說:“去找上将,去找楚博士最後的研究,救救我。”
她其實在說:【殺了我】
【用毒素直接殺了我】
怪不得…怪不得,楚遲思讓自己不要再回來了。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打算從銀手中活着回去,從一開始,她就準備了所有後手。
漫天的紙張落着,落着,像是一只只擁有自由的白鴿,它們撲棱着羽翼,展翅飛入遙遠天際,永遠都不會落地。
每一秒都好似萬年般冗長。
唐梨胸膛不止起伏着,喉腔中翻湧着血氣,反複堆疊了無數層,要将她脊背壓彎,壓垮。
冷靜,冷靜。唐梨與自己說着。
她閉了閉眼睛,将滔天憤怒慢慢壓制下來,壓成寒冰一樣的冷靜:“上将,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唐弈棋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奚邊岄,對方很有眼色地趕快出去了,順便輕輕地帶上了門。
她向前走了兩步,獨眼平靜一如,淡聲說道:“唐梨,你覺得呢?”
唐弈棋拾起紙,在手中晃了晃,又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你覺得這份文件,會是誰給我的?這麽接近楚博士的人能有幾個?”
唐梨面色蒼白,一言不發。
她好像猜到答案了。
只是…倔強地不願去肯定。
唐弈棋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撕開了唐梨心中那一點虛假單薄的希望:
“這份文件是楚遲思親手交給我的,包括毒素的激活器一起,作為她絕不會背叛北盟的擔保。”
“作為你們結婚的交換條件。”
紙張被輕輕一摔,在原木桌面上散落開來,密密麻麻的墨黑小字之中,藏着她愛人的性命。
漫天紙張終于墜地,轟然砸落。
暴裂卻無聲。
唐梨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她有些頹唐地垂下頭,指腹壓着紙張,顫抖之下,将原本平滑的白紙壓出了道道褶皺。
“不過你別擔心,”唐弈棋嘆口氣,解釋道,“我目前并沒有激活毒素的打算。”
她用的詞語是【目前】。
所以,為了維護北盟星政的穩定,也為了保護所有的北盟居民,只要事态嚴重化,向着不可挽回的地步發展——
那時候,唐弈棋一定會激活毒素。
哪怕那人是北盟科院最耀眼的學者,哪怕她擔起了北盟的第二顆星星,“知識”,哪怕她再身陷囹圄,再身不由己。
唐弈棋都不會有絲毫猶豫。
唐梨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激烈的憤怒被慢慢壓下去,醞成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
她眉眼忽地彎了彎:“上将。”
長靴踏過滿地紙張,唐梨背着雙手,一步步向唐弈棋走來,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上将,我要的不是目前,”唐梨微笑着,聲音很淡,“我要的是永遠。”
“您既然有能力收我做養女,并且扶持我當上這個少将——”
那笑意極為單薄,冷冰冰地散落在兩人之間的空隙中,碎成了無數尖銳的刀刃。
“我自然也有能力推你下去。”
唐梨探出些身子,貼着唐弈棋的面側,嗓音輕細,一個字一個字灌進去:“我只是沒那個興趣罷了。”
她微笑着:“唐上将,”
“我們各取所需,不好嗎?”
唐弈棋皺了皺眉,獨眼微微眯起些許,隐着些孤傲與不屑:“你可以試試。”
唐梨直起身子來,褐金長發散落着,少将制服披在肩膀上,佩戴的星銜映出一點碎光,隐着幾分深邃的寒意。
“之前啊,遲思說她想要聽鋼琴曲。我琢磨了好久,就特意跑去練了一首鋼琴曲。”
她的聲音輕輕悠悠,氣流一般飄忽着滑過耳際,清晰無比地砸落:“格林卡的《夜莺》。”
唐弈棋:“……”
唐弈棋的表情驀然沉下來,獨眼落在唐梨身上,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她。不過比起憤怒,眼睛裏更多的是驚訝。
“真巧,聽說上将您也喜歡這曲子。”
唐梨搭上唐弈棋的肩膀,不着痕跡地壓近了些許,淺色的睫微微彎着,笑意淺淺:“改天我也為您彈一曲?”
唐弈棋推開了她的手,神色也恢複了平靜,依舊是那副沉穩如山的高位者姿态,只是聲音裏多了幾分無奈。
“唐梨,已經夠了。”
她嘆口氣,說:“不用了。”
唐梨聳聳肩,少将制服上的銀鏈撞擊着,蔓開一陣細碎的響:“好吧,那就太可惜了。”
她擦着唐弈棋身側,大步走了出去。。
長廊裏寂然無聲,只有腳步聲在回蕩。
那厚重而深邃的北盟旗幟,綴着五顆閃爍星辰,懸挂在高高的穹頂之上,投下的暗影似乎凝成了實體。
唐梨漸漸慢下些腳步,慢了些。
她快走不動了。
那些黏稠而流動着的黑暗,就這樣一滴滴,一幕幕地向下墜,沼澤般纏住她的手腳,将她吞沒至頂。
唐梨再也走不動了,她顫抖着扶住牆壁,一手捂住了額頭,身形向下彎去:“遲思。”
她的聲音細弱低微,不複剛才與唐弈棋對抗時的淩然氣勢,太過沙啞,又太過脆弱:“遲思。”
零落的氣音在無人的穹頂中回蕩,蕩開一陣又一陣細密的回音,窗沿有風吹了進來,将北盟旗幟吹得獵獵作響。
像是雪山之上,呼嘯過耳畔的風。
唐梨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睛時,那些昏沉的暗影似乎變淡了,變輕了,飄飄渺渺地散落在風中,變成了晶瑩剔透的雪花。
那雪花來自許多年之前,在空中輕盈地飛旋着,帶着零碎的溫度,帶着那些刻入骨髓裏的回憶,降落在她的懷裏。
唐梨伸手想要觸碰。
用那一雙滿是傷痕,紮滿了爆..炸碎片的手,去捧起那潔白漂亮的雪花。
雪山之上,狂風呼嘯。
唐梨再也走不動了,她猛地栽倒在雪中,腿骨不知道折斷了多少處,大半個肩膀都紮滿了爆..破時迸裂而出的碎片。
“咳,咳咳……”
皮膚被灼燒得嚴重,透過撕裂的黑衣,隐約能望見猩紅的血肉,一陣陣向外蔓着血。
她知道自己會死在這裏。
與其繼續掙紮,還不如就這樣躺在雪中,看看雪山,看看天空,然後無聲無息地死去。
唐梨枕着松軟的雪,淺色的睫暈滿血澤,稍微睜開一點眼睛。
瞳孔裏倒映出一片澄澈的夜空,那裏綴滿點點星子,閃爍着,璀璨無比,像是她笑起來時的眼睛。
就和小時候一樣。
唐梨彎了彎眉,眼角蔓出一個單薄的笑容來,而本已凍僵的四肢裏,也湧起了些虛無缥缈的暖流。
血液流淌着,帶走了溫度。
她枕着蒼茫的天地,身上披着漫天的雪花,金發被風吹得揚起,拂過她滿是血跡的面頰。
唐梨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片漆黑。
一片令人安心的寂靜。
耳畔的聲音越來越輕,不知道是風聲減弱了,還是她已經快死了。
就在這時,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力氣很輕,綿綿軟軟的,然後有接連推了好幾下。
唐梨睜開一絲眼睛。
黑發自肩膀垂落,柔順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人彎下身,費勁地似乎想把她抱起來:“你還好嗎?”
唐梨垂着頭,沒力氣說話。
抱是抱起來了,可是除了唐梨,那個人其實還背着個沉沉的背包,拖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看起來像是什麽儀器。
“咳,咳咳。”唐梨咳了幾聲,她慌忙過來扶,細白漂亮的手都染上了血。
那個人看看唐梨,又看看好不容易一路拖過來的檢測儀器,她一咬牙,小聲嘀咕:“不要了。”
她把繩子解開,黑色背包也幹脆地扔到了雪地裏面,然後依依不舍地看了幾眼。
唐梨聽見在她在叮鈴哐啷找着什麽,對着一堆儀器,碎碎念叨了句:“再見啦,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用力把唐梨拉起來,費勁将她挪到自己的背上,用幾條繩子緊緊地綁好。
唐梨徹底脫力,任由她動作。
那個人肩胛很瘦,觸感卻很柔軟,唐梨枕在背上,莫名感覺自己像是枕着一個糯米團子,又綿又軟,将妥帖的溫度送到她的懷裏。
她就這麽背着唐梨,沿着剛剛一路走過來的腳步痕跡,踩着松軟的雪地,慢慢在雪山之上一步步挪動着。
腳步明顯沒有受過任何訓練。
一下深,一下淺。
走得跌跌撞撞,艱難無比。
她為什麽要救我?唐梨疲憊地低着頭,她聲音沙啞,血氣一股股向外湧:“…你是……”
那個人一頓,猛地回過頭來。黑色長發鋪着密密的一層雪,長睫上的霜被熱氣融化,融成細小的水珠:
“你不記得我了嗎?”
她似乎有些失落,小聲解釋道:“我現在叫楚遲思,我們的科考隊就在附近,我背你過去。”
那聲音輕而缥缈,裹挾着漫天雪花吹進耳廓裏,竟有一種令人怔然的暖意。
距離自己很遠,卻又很近,仿佛只要唐梨願意伸出手,她便可以觸碰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溫暖。
楚遲思又問:“你呢?”
她問的是自己的名字,還是自己在這裏的理由?唐梨不知道怎麽回答,聲音被風雪淹沒:“我沒有名字。”
她倒在楚遲思的肩膀上,困倦地阖了阖眼睛,脖頸間的狗牌晃動着,晃着細細碎碎的響。
金屬映出冷光:【63號】
楚遲思的步伐有點不穩,背着沉沉一個人,還要分一絲呼吸來說話:“唔,你沒有名字啊。”
雪花自天際飄落,落在她漆黑的發間,越積越厚,恍然間像是為她披上了一層如月般的白紗。
“我之前也沒有姓名,不對,确切的說,我之前只有個字母和數字組成的代號。”
楚遲思晃了晃頭,碎雪被她搖了下來,落在肩膀上,落在唐梨的手背,被溫度融化了。
晶瑩剔透,小小的水珠。
“名字只不過是…呼,是一個代指個體……怎麽還沒到…代指個體的‘名稱’。人類社會中,一種用來交流的工具。”
楚遲思一晃神,差點沒踩到雪坑裏,好半天才緩過氣,居然又接着說:“只是一個符號而已,沒那麽重要的。”
唐梨聽着她,忽然笑出聲來。
也很想哭。
楚遲思聽到她的笑聲,眼睛也跟着璀璨起來,聲音輕快:“雪山溫度過低,你不能睡着,會失溫的。”
她又開始唠叨失溫的風險等等,腦子裏裝着一堆奇奇怪怪的知識,唐梨沉默地聽着,血液湧了出來,浸濕了她的衣服。
滿是斑駁血痕,很難看。
楚遲思說了半天,忽然反應過來,唐梨好像很久都沒出聲了:“你怎麽不說話了?”
她有點着急,問道:“我給你講幾個物理公式好不好?很有趣的,你想聽多普勒公式,還是電磁波?”
唐梨:“…………”
這都什麽和什麽東西啊。
楚遲思仰着頭,墨發散落開來,露出一小截細膩柔軟的脖頸。
淡香從皮膚上一點點滲出來,比細雪要細膩,比草木要清冽,就這樣低柔地纏繞在鼻尖。
無比柔軟,無比溫暖。
唐梨沉默片刻,啞着嗓子說:“…給我唱首歌吧,什麽都可以……”
“當然可以。”楚遲思認真思考了半天,有點猶豫,“不過我只會上半段。”
淩冽的風吹過耳際,卻吹不散她的聲音,柔柔地牽着她,在雪中種下一朵又一朵的絨花。
“當雪落下時,當月光停在樹梢。你身在何處,你又要去往何方?”
那無邊無垠的的夜空中,有着漫天的星星,輕忽而急促地閃動着,灑落、灑落,落在她的鼻尖,她微微揚起的睫毛。
耳邊能聽到清晰的心跳聲,那些不知所措的,不知從何而起,無法勾勒的情緒凝成了實體,就這樣細密地、層層疊疊地包裹住了她。
唐梨攏了攏指節,攥緊那一縷細弱的溫度,如同鐐铐,亦或是一條環環相扣、緊密勒死的鎖鏈,但是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不會放手,絕對不會。
雪地踩出大大小小的坑,楚遲思的腳步深深淺淺,她“唱歌”的調子也是歪的。
說到底,楚遲思根本就沒有在唱歌,她也不會唱,全是憑借着記憶,一句句念出來的。
那聲音正兒八經,像是在讀課文:“我将信件折成紙船,許下好多心願。”
可是唐梨卻覺得好好聽。
非常,非常好聽。
在這片明朗的星空下,她溫柔地問着自己。她問,我的紙船啊,你為什麽要停在這裏?
她問,我的紙船啊,你要去往何方?
唐梨自私地想着,那是只給她一個人唱的歌,唱着月光,唱着紙船,唱着滿載而去的心願。
楚遲思不會後半段,但是她會。
那滿是血痕與傷口的聲音,那困獸般嘶啞的聲音,頭一次染上了些許朦胧的淚水,如那月光一般,靜靜地墜下樹梢。
我會奔向你,我會擁抱你。
我不會讓你離開。。
唐梨回到房間的時候,兩個小助手都在這裏。派派緊盯着電腦屏幕,一臉的嚴肅緊張。
“怎麽了?”唐梨快步走來,倚在她椅背上,“那邊的儀器開始運轉了嗎?”
派派全身心都投入了進去,緊鑼密鼓地操作着。她專注地盯着屏幕,只輕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奚邊岄幫她解釋:“這是一次大重啓。”
“之前您經歷的幾次循環,應該都只是第三層紋鏡的自動重啓,儀器是一直在運轉着的,從來沒有停下來過。”
奚邊岄頓了頓,繼續說道:
“可能是因為遲思姐的緣故?這一次兩臺儀器全死機了,導致她們只能清除所有數據,重新構建出一個全新的紋鏡來。”
奚邊岄指了指屏幕上的幾個數字,言簡意赅地解釋道:“少将你看,世界的【随機數】被調整了。”
唐梨皺眉:“會有什麽影響嗎?”
“簡單來說,随機數的改變,會導致整個世界都發生一定的變化,”奚邊岄神色嚴肅,“但并不清楚影響有多大。”
就像是一場龐大的賭局,當桌面的所有的籌碼被收回,所有紙牌歸位重啓,在新一輪的游戲裏面,誰都有可能是莊家。
風險與機遇并存,銀也深知這點。
随着一陣猛烈的眩暈感襲來,唐梨皺眉硬生生忍了下去,等到刺耳的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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