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一更）

原本種在屏障邊緣角落,在庇護地再次擴大後已經成為內環之一的大樹，被玩家包圍後成了殿堂前相當顯眼的“建築”。

而當傍晚到來，拿着自己的樹葉紙過來的平民們,有些忐忑地從大樹幾米外圍上來，磨磨蹭蹭地向前，越靠近走得越慢,讓這裏像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廣場。

為他們上課的教師,他們已經見過希爾雅、阿曼達和目前還沒有完整課程、只是練習的兩位武者大人。但真正面對看起來與其他人大不相同的生命,在幾乎沒接觸過、只是遠遠看到過的人頭巨樹的俯瞰下,每個人心底都浮現出一股緊張。

大樹妖精、不不,精靈會上什麽課？會不會很兇？他們能聽懂嗎？

一連串問題像開水的氣泡咕嘟嘟冒出來,他們心底面對未知的不安卻沒有多少。

逐漸習慣了頂着各種奇怪标志亂逛的玩家、時不時（故意）冒出觸手的阿曼達，恐懼來源于未知,當傳說裏恐怖又邪惡瘋狂的“堕落者”成為身邊一個個清晰的人的形象，平民們的恐懼就變少了,倒不擔心被傷害，更多的是看到異族的緊張。

蘇珊捏着樹葉，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瑪麗,故意小聲道，“我聽說，連城主老爺以前都買不到精靈做的寶貝呢！”

“真的？”竊竊的回應飄在人群中。蘇珊和湯姆曾經總是村子裏消息最靈通的人,雖然經常有誇大、胡說，但是這次的消息聽起來還挺靠譜的。

平民們迅速接受了這個傳言,前進的速度依然緩慢，像一群随時會吓得跳起來逃跑的貓,但看向大樹的眼神裏多出了敬畏。

萊克頓城城主都拿不到精靈的造物,精靈本身能給他們上課,該有多厲害啊？連樹的奇怪外形，在他們眼中也成了精靈足夠厲害的表現。

在看清樹葉垂落的葉簾下，樹旁站着的希爾雅時，平民們的緊張也平靜了很多。

事實上，不僅他們在緊張，引起緊張的對象也沒比他們好多少。希爾雅聽着身邊又一次小聲重複着修改開場白的聲音，無奈地笑了笑，釋放了一個水系的安神法術，藍色水波在灰色樹幹上一閃而逝。

或許是獨自生活的時間太久，習慣了自言自語，瑟琳娜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碎碎念了。

希爾雅拍了拍樹幹，“瑟琳娜，放松些，我們的學生和夥伴來了。”

“……他們，會聽我講課嗎？”瑟琳娜被水波的清涼梳理了波動的精神，但這個問題還是不可避免地冒了出來。她絕不承認自己在不安，可她清楚地知道整個大陸上人類的排外和對異類的恐懼。

希爾雅把手中商量着修改後的教材塞到她手裏，“會的。你知道，庇護地還有很多這樣的人，你和大家沒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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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雅偏頭看向走近的平民們，“我的朋友們，詩佩斯庇護地的居民們，我是希爾雅，這位是瑟琳娜·風語閣下，她将和我一起負責大家的學習。”

“我從你們臉上看到了同樣的疑問，是的，她是一位精靈，白銀階的精靈，現在已經七百多歲了。你們應該都見過勇士們帶回來的巨大蜘蛛魔獸，我們的勇士們蕩平了曾經的蜘蛛巢穴，為我們帶來了礦脈、新的探索起點，也邀請了曾經困住巨蛛們的瑟琳娜閣下加入庇護地。

“為了守護森林裏一處聚集地、限制魔獸蜘蛛瘋狂擴張傷害他人，她舍棄了精靈傳說中的輕盈、美麗和技巧，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或許不夠好看，但我得說，這是勇氣的勳章，這是付出的犧牲的證明。她是一位英雄。”

“好了，開始上課，今天學的是常用語第七節 ……”

希爾雅的引入介紹，讓瑟琳娜布滿紋路的灰色臉龐上，泛起了不明顯的紅。坐在下面的平民們老老實實打開樹葉紙的同時，好奇又驚嘆地偷偷近距離打量着瑟琳娜。

——希爾雅閣下說了，這可是位英雄！勇士大人們帶回來的蜘蛛比人還高，只有一位勇士都無法殺死蜘蛛，而瑟琳娜大人卻能一個人困住它們，不愧是白銀階！

瑟琳娜沒有遇到想象中的畏懼與拒絕，課程推進的很順利。如果是多年前她剛剛重新踏入大陸時，只有大貴族用謙卑的态度、寶貴的學識才有機會聘請到一位精靈教師，但現在拿着樹枝給不久前還是佃農的平民們上課，她也不覺得低下卑賤。

她從這些人眼裏看到了對知識的渴望和謙卑，和向來只是馬車外、農場中麻木晦暗剪影背景的人影，徹底區分開來。

“五百年前恩納河還不叫這個名字，它只是一條來自西部幽深山脈的泉水彙做溪流……三百佃農用雙手挖開了第一個支流，開鑿了泉眼，才有了今天流經萊克頓城、耕種時離不開的恩納河。”

講課最後，瑟琳娜由河流、水源延伸出去的平民們最熟悉的河流的歷史故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平民們了解知識的來源相當稀少，像湯姆那樣會為了往上爬拼命打聽附近消息的人少之又少，多數人最多只知道農場旁邊是什麽、萊克頓城在哪裏、他們被迫出來耕種的田地附近有什麽。

至于萊克頓城以外是什麽？河流、山脈、田地、森林來自哪裏又去往何方，遠方又究竟有什麽，他們并不知道。連聖地、古聖地和王都都只是只存在于傳說裏的地名。

曾經每天面對的只有工作，無時無刻都在為生計擔憂，也沒人會對沒有用的外面的消息投以太多關注。但現在，他們聽着瑟琳娜的講述，好像能親眼看到他們都去打過水、洗過衣服的恩納河如何從細細溪水變成得架橋才能去到對岸的波浪洶湧河流。

那些佃農改變的河流流到了幾百年後，就好像他們也變成了曾經爬上山脈、挖開地表的佃農。

希爾雅閣下為縮在黑暗裏的他們打開了一扇門，一步步牽着他們看到外面的世界，而瑟琳娜大人的課程故事裏，告訴他們這個世界還有更遠大的一切。

希爾雅看到平民們如癡如醉的表情，知道這次課程添加的內容成功了。

她和瑟琳娜商量了半天，定下來的新教材試講第一課內容裏，只添加了一部分歷史小故事。關于歷史和大陸見聞的講述，生命漫長又真切見證過的瑟琳娜講出來的故事，比她更生動。

不僅是希爾雅不如年長的精靈博學，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即使認清了一些事，過往接受的教育也都來自教廷，讀到的是教廷英雄、貴族英雄拯救、引導平民的歷史故事。

她并不想為平民們心裏再樹上一個等待英雄拯救、依靠貴族和大人物的念頭。現編一個屬于平民的故事，不如讓瑟琳娜展示真實的大陸見聞。删掉瑟琳娜見聞裏和貴族們的相處，見聞裏往往被略過、不記下的平民乃至佃農的身影，就會浮現而出。

世界的變化，從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人才能推動完成的。藍星世界的知識向希爾雅展現了這一點，她也在嘗試引導這樣的變化。

“大家晚安。”希爾雅笑着送走還在熱烈讨論那些佃農會不會是自家祖輩、認識的人的平民們，轉向瑟琳娜，“今天的課程很不錯，可以開始準備下一個故事了。”

和瑟琳娜商量的時間比較短，半天只來得及講清楚希爾雅對啓蒙課程的想法、修改方向，最後只改出一節新的課程做試講。好在反饋不錯，可以再接再厲。

瑟琳娜目光柔和，“謝謝。”

這樣奇妙的共處場面，她想不出還有哪裏可以做到。

作者有話說：

馬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