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就算這樣我也愛他

屋室昏暗，雖是白天，陽光卻照射不進這個陰暗的屋子。

舉目四望，陳舊的桌椅擺設，燈罩染塵，紗帳發黃，書架上零零散散放着幾本書，唯有書桌上的一架舊琴，纖塵不染，保養得宜。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放在現代，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甚至還沒有畢業，是象牙塔裏的長發公主，可是她抱着手上的嬰孩，已經是少婦的模樣了。

她看着我，笑容溫婉柔和，眼神卻很淡，很冷，她說：“就算這樣，我也愛他。”

我在來到這裏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申月娘，月娘，溫柔如水，靜雅如蓮，高潔如月，但是她也是個古代女子，我見到的，了解的她，柔順，安靜，不肯行差走錯一步。

現在她毫無波瀾地說話，神情卻堅毅閃耀，我簡直不敢擡頭看她。

我想笑，露出一個狠狠的嘲笑的表情，但是我笑不出來，肌肉是僵硬的，不受控制的，我不去看她的臉，轉而看桌上的琴。

如果一個女人，一個最是保守的女人，在得知害自己的人是誰以後，仍說自己愛她的話，我又還能說什麽呢？

我原本并沒有想過告訴申月娘，原随雲是害她的元兇這件事，但是當我看見就這樣過着清苦生活的月娘，看着她因未婚産子受人輕視，因受人輕視獨自撫養孩子，過的焦頭爛額，再沒有從前的從容優雅——但是提起原随雲，卻帶着溫柔，我就忍耐不住，不管不顧告訴了她真相，結果她卻告訴我——“就算這樣，我也愛他。”

我的嘴裏彌漫着苦澀，苦笑了一下，問：“也許，你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是我還是要說，如果可能的話，還是去過自己的生活比較好。”

“我相信。”

我驚訝地擡頭看她。

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比起以往，多了絲煙火氣：“我，其實也多少懷疑過，而且二爺，也沒有必要騙我。”

我看着她，覺得陌生又懷念：“為什麽沒必要呢，我是，喜歡你的啊。”

“那麽從今天起，就不要再喜歡月娘了。”

吃過十全大補丸後的副作用，令我一直感到疲倦，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話已至此，我也不再想多說什麽，叫來小紅，将我推回房間。

秋風微寒，我的心底卻也是寒的，我低頭看見輪椅的輪子碾過落在地上的殘花，宛如看見月娘在未來的某一天被歲月與困苦碾過。

我閉上眼睛，陷入沉眠。

……

再一次醒來時，燈光如豆，四下昏暗，我不清楚是什麽時間。

我只是感到神清氣爽，一直都隐隐抽痛到後來我都無視了的大腦也沒有了以往的不舒服，大腦清晰的感覺令我回想起當年高考考完的輕松。

我下意識地打開面板，光屏展開，火紅流雲水墨背景之上，我的三D人物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白衣飄飄地站着，屬性方面，經驗值因為月娘升到了56，黑化值35，防禦力和攻擊力從原本的100以下變成了200，備注上的內容變成了——

我略掃了掃，望向小地圖時，卻看見代表着主要NPC的綠色光點居然是在湖邊。

——要能在小地圖上出現，是需要我親自出手标記的，但是标記名額其實也需要用經驗值購買，而且是100點一個，所以目前我的小地圖上能顯示的，只有地名和系統贈送的對主角楚留香的标記。

楚留香半夜三更不睡覺，站在湖邊幹什麽？

我心中好奇，何況之後有求于楚留香，我感受了一下久違的健康的身體，略加思索，就下床準備去那兒看看。

雙腳一觸地，我幾乎有些不習慣，只覺得小腿直打顫，深深吸了口氣，我邁出了第一步。

——這就是，重新能走路的感覺麽？

一種奇異的感動從心底冒出，我情不自禁面帶微笑，雖然長久沒有走路，但是系統出品，也沒有讓我有肌肉萎縮之類的後遺症，所以待到快要走到湖邊時，我已經走得相當好了。

我腳步輕快，直到湖邊，聽見的，卻是月娘的聲音。

我呆在了原地。

因為我聽見月娘說：“就算我真正喜歡的人是二爺，那又怎麽樣呢？”

月娘的聲音又輕又軟，虛無缥缈，卻帶着哭腔。

“我這樣的殘破之軀，不過茍活世間，二爺今日見我，我就知道他并不開心——香帥，你雖智謀無雙，在看人方面，卻比不過女人的。”

“我并沒有什麽證據——但是少莊主他，并非表面看來這樣君子。”

“你既然視二爺為好友，就帶他走吧。”

我如遭雷擊，大腦空白一片。

我們來分析一下現在的狀況，白天還對我說愛的是原随雲的一個女人，在晚上，在楚留香面前表示，真愛是我，然後還被我聽到了。

我現在是應該感動麽？是應該感動？我以前沒發現我這麽受歡迎啊？

被雷的風中淩亂的同時，心中的感動卻一點都不少，我正想着我應不應該現身，湖邊卻又多了一個人，那人穿着廣袖長袍，飄飄然從林中掠出，姿态翩然，沒發出一點聲音，正是原随雲。

我張大嘴，暗想這是幹啥？擂臺戲是吧？

原随雲輕聲溫言道：“月娘真令原某傷心，原來往日琴瑟和鳴，軟語傾訴，都不過是權宜之計。”

月娘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但這變化似乎也并不止止是恐懼，她慌慌張張地走到原随雲身邊，原本是仙子一般的人，卻在原随雲面前堕為了凡人，這下，就算是我，也看得出，她真正喜歡的人是誰了。

我的心頓時冷了，比白天還冷些，只覺得莫名其妙。

她幾乎卑微地看着原随雲，說：“你知道，你明明應該知道的——我只希望他離開。”

原随雲的臉上挂着一種悲憫的神情，清風帶起發絲，漫天的星光仿佛都被他吸引，他站在那兒，周圍的一切仿佛就被屏蔽了光彩。

我一時之間也只看到了原随雲，看到了這個幾近完美無瑕的公子。

我的腦海中又回想起了他的溫言軟語，他的冷酷無情，他輕笑的模樣，還有低頭靠近時，淺淺的呼吸。

然後我突然脫離了這些不切實際的回憶，想到：他們說不定已經發現我了吧。

想到這一茬，我心中一驚，轉身離開，可是剛走到半路，原随雲和楚留香，已經站在必經之路上對峙了。

我聽見自己踩過草地發出的“沙沙”的腳步聲，楚留香還看着原随雲，發話了：“原兄，那位姑娘所言，固然并非全部都是實話，我只想問，你真的希望在下，能帶你走麽？”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期盼已久之事猝不及防地砸到我身上，我手忙腳亂，心中卻是狂喜的。

我深深吸氣，說：“我要離開。”

那一刻涼風拂面，我只覺得心中壓着的一塊大石被移走，呼吸都輕快了不少。我點了點頭，再次強調：“我要離開。”

我沒有去看原随雲的臉，我只看着楚留香，楚留香卻仍看着原随雲，然後深深嘆了口氣：“原少莊主，何必呢，感情這種事，最忌強求。”

“我，不會讓他離開。”原随雲的聲音冷冷的，冰的我的心都狠狠抽了一下。

我終于忍不住望向了原随雲，然後看見，他正面朝着我的方向，神情晦暗不明，他雙手垂落在身側，掩蓋在袖子裏，整個人迎風直立，仿佛随時能被風吹走，是個分明精致纖細的人，但是我知道掩蓋在這衣袍下的狠辣無情，不擇手段。

我看着這樣的原随雲，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然後我聽見了楚留香的驚呼，然後感受到了一種尖銳的疼痛，冰冷的刀刃穿透皮肉，我仿佛聽見了肌肉被割斷，內髒被刺破的聲音，我聽見月娘的聲音：“想離開的話，最簡單的方法，難道不是死麽？”

我從未聽到月娘發出如此冷酷的聲音，我回過頭去想看她，卻覺得手腳無力，眼前發黑，然後我聽見風聲，聽見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聽見流水聲，聽見哭聲慘叫，最後我什麽都聽不見了，也沒有看見漂浮在黑暗中鮮紅的系統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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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我感覺到了一片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