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故鄉的桃花開了
揚其真抽回手,驚醒了宋江。
“身體感覺怎麽樣?昨日/你傷的太重昏過去了,你別擔心,我已經帶你離開王家,今後那對畜生不能再對你怎麽樣了!”
揚其真偏開頭,被垂下來的長發遮住一些眼睛,他瘦的厲害,光是靠着床頭,衣服大的都要滑下肩頭去。
“……這是哪?”他聲音沙啞,虛弱,原來的一口好嗓音變得嘶啞難聽。
“是新野鄉,我尋常不回去,大多數時候住在這邊,嫂子和琛哥人很好,待我像自家人,你盡管在這裏住着,傷勢那些都不用擔心,我會找最好的藥給你治病。”
說着,宋江倒了杯水來,小心翼翼遞了過去:“真哥兒,先喝點水吧……”
揚其真接過來,手指在上頭摩挲了一會,忽然問:“你不送我走嗎?”
宋江一愣:“送你……去哪?”
揚其真撇了撇頭,頭發垂下來,遮住些表情。
“送我,去該去的地方。”
意識到揚其真可能誤會了,宋江急急解釋說:“我哪兒都不送你去,就住在這!我先前是想救你出來,但怕王家不放人,所以故意搬出生意的名頭,現在有王家的字據為證,你已經自由了,這份字據,我當時就想交給你——”
宋江把字據遞給揚其真:“我……”
他穩了穩口,想讓自己表現的鎮定一些,但喜歡的人就在眼前,而且他能感覺到真哥兒對他也不是全然的冷漠,不然昨日那碗粥,他就該讓他吃下去!
宋江是故意的,雖然那王家母子該死,但他不想讓一鍋粥就讓真哥兒手上攤上兩條人命。
無論真哥兒經歷了什麽,在他心裏,永遠是那個大雪天,遞他饅頭吃的溫潤哥兒。
那一年他爹死了,下着大雪,宋江餓得倒在雪地裏,那年的雪啊,最是無情,幾乎要把宋江掩埋了,他閉着眼,就聽雪地裏唰唰的腳步聲,擡頭,就見着真哥兒了。
那年宋江才六歲,揚其真十四歲,正是生的風華絕代,将他從雪地裏扶起來,又抱着他去馬車裏暖身體,一盤白面饅頭,救了宋江的命。
宋江那時候小,只知道這個小哥哥是隔壁村子的大夫,想着等他長大,就去瞧他。
一件事,一記,就是十年,那年宋江十六,日日跟村裏村外的二流子混在一起,在鎮上讨飯要飯燒殺砸搶,壞事幹的不少,那會已經有些名頭了。
那日回村,就聽說王家帶回個哥兒,說是隔壁村遭了大難的,一把火燒了房子,全家上下就剩下這麽個哥兒,聽說那哥兒年紀已然不小了,剛好也在擇婿的時間裏,突遭橫禍,哥兒原來的親事也退了,好在碰到王家的父子路過,就将人帶了回來。
說是帶回來養着,其實村裏人都知道,就是當成兒媳婦來養的。
那王木匠比宋江年紀還小兩歲,當時還沒成年,被村裏人調侃有個大他八歲的媳婦,不是娶的媳婦娶的媽,讓人羞憤難當。
宋江也曾出言不遜,肆意調侃,直到後來見着那個哥兒——
當時的心情,宋江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那種射出去的箭突然插在自己胸口上,胸門前呼啦啦漏着風,恨不得悶出一口老血的痛楚,宋江心想……完了……
之後,他就再沒出言不遜過。
宋江後來時常想,若是他當時再勇敢一點,沖到王家的大門裏,将人接出來,是不是與現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只可惜,當時的宋江也只是一混子,沒家沒業,連他自己都是東一餐西一頓,又如何照顧得好真哥兒?他就逃避了那一次,就與真哥兒錯過了半輩子。
如今,宋江不會放手了。
他抓着揚其真的手,這雙滿目瘡痍的手:“真哥兒,我喜歡你,我不會放手了!”
揚其真注意到漢子漢認真執拗的目光,似火一樣灼燒。
一如一年前,宋江來找他的時候。
那時候王家父親剛去世不久,王木匠日日醉心爛賭,時常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老太婆對他就更加刻薄,揚其真念着當年王父對他的好,一直忍着。
宋江來找他,揚其真實則是有些預感的,這個大男孩,可能是年輕氣盛,不會刻意隐藏自己的想法,揚其真、最怕的就是他那一雙熾熱的視線。
宋江還年輕,有的是大好的青春年華,揚其真自己已經毀了,他這一輩子要爛在王家的。
揚其真不想耽擱宋江。
哪怕平時路頭相遇,都不敢多分一個眼神,一道視線,一句問候。
加上那時候村裏也有了兩人的口風,若是傳到王家,恐怕又是一頓毒打。
揚其真過得一直很是小心翼翼。
他疲于家庭,生活,連生死也不顧及了,宋江來找他,他又怎麽會答應呢?
他的人生已經死了,宋江才剛剛開始啊……
揚其真閉了閉滄桑的瞳孔:“若是你不來,我昨日已經……”
“我知道。”宋江打斷他:“所以我不能讓你這麽做,就為了那些畜生?值得拼你一條命?”他深深望着揚其真:“你以為你在作踐誰呢?!”
揚其真張了張嘴,“我……我真的……”
久違的淚意浸入雙眼,幹涉的眼眶都發燙:“為什麽啊?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就像村裏人說的,宋江在外有本事,人又年輕長得又不差,憑什麽會喜歡他這個成親五年又慘遭抛棄的哥兒?
揚其真覺得宋江在騙他。
“他沒有騙你,他從六歲穿開裆褲就喜歡你了。”蘇玖此時走進來。
揚其真看這個笑盈盈的哥兒,一襲簡衣,頭發挽在腦後,腦袋上只一只素色的簪子夾着,是一位長得很是好看,又很是親切的哥兒。
蘇玖來是幫揚其真看身體的,一早起來,就聽到屋子裏的動靜,非是他要聽牆角,只是等了好一會,兩人也沒有要結束争吵的意思,當真急壞了人。
“嫂子。”宋江背過身擦了擦眼睛。
“喲,哭啦?”蘇玖笑侃,又讓宋江去端早飯,專門吩咐嬷嬷做的清淡的食物。
“宋江,你喜歡他嗎?”
蘇玖跟揚其真檢查身體時随口問道,見揚其真不開口,對他是有警惕的。
這幾乎是身體和心理遭受巨大創傷的人通病,很難走出來,只有用時間來調理了。
“嗯,恢複不錯,但還得繼續養兩個月,特別你的手腕和肋骨,我都給你接上了,不能太大力動作,素日卧床靜養。”
揚其真沉默一會,點頭:“多謝。”
“不用謝,我叫蘇玖。”
“……揚其真。”
沉默一會,揚其真又問:“你剛才說,宋江很早,就喜歡我?我卻是在二十開外的年紀,才認得他。”
蘇玖也是昨晚聽魏琛提過一嘴。
“你小時候救過他?忘記了?”
見揚其真迷惑,蘇玖提到:“下雪天,你給他饅頭吃。”
揚其真想了想,突然有些恍然大悟:“是他?”
蘇玖就笑:“我認識宋江好幾年了,從一開始就聽說他有個喜歡的哥兒,一直到現在,也沒變過心智,他不愛說,人也拗,一輩子就記着你一個人了。”
揚其真聞言垂了眉,看似平靜的表情下,睫毛在不停的抖動。
宋江以最快的速度端着餐食進來,蘇玖已經給揚其真挂好輸水瓶。
“最好再輸一天營養液和消炎藥,今天只輸三瓶,看晚上的情況,再決定明日要不要繼續。”
“你們先吃飯。”
蘇玖說完,就不再打擾兩人。
早上真哥兒願意吃下半碗粥,是宋江的意外之喜。
雖然沒讓他喂,但宋江能守着人已然很開心了:“你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揚其真看了看他,點點頭。
從屋子裏出來,宋江整個人都飄了,嘴角快要裂到耳郭。
那邊魏琛正跟人說話,外邊圍着兩個官差,似乎是查案的,魏琛一手抱着崽子,還能分神跟他們招呼,官差對他也都客客氣氣的。
“實在是王家……”
宋江就聽到這幾個字,暗暗猜測應該是昨日他讓人打砸了王家,有人報了官,尋到此處來了。
幸好昨日已經讓兩個小弟離開了,出去避一段時間。
既然官差是來找宋江的,斷沒有讓琛哥給他頂着的道理,宋江就走了過去。
“宋江?”兩個官差面面相觑,魏琛視線也有些深沉。
宋江迷惑,但還是鎮定自若,果然就聽兩個官差對他嚴密的問詢了一番,宋江也都如實回答。
“這麽說,你對有人舉報你後來專程找人打砸,和害死王家母子一事,拒不承認?”
宋江一驚,死了?怎麽會死了?
他确實找人打砸過,為了給他們一個教訓,但害出人命這事,他真的不知。
原本像他這樣與生前王家母子有過嚴密接觸的嫌疑人,官府是有權帶走審訊的,但礙于魏琛的身份,人家又拒不承認,若沒的實實在在的證據,恐怕不好拿人。
官差只是詢問了一些事情,留意查證,然後離開。
門口宋江和魏琛沉默着往裏走,只有崽兒啊啊咧咧的小碎音,這麽大的孩子能懂什麽?依舊單純好動,對什麽都好奇的不得了。
“真不是你殺的?”魏琛突然問。
宋江猛一擡頭,搖頭:“真不是,但我确實後派了兩人過去修理對方。”
魏琛視線落在前方:“說是中毒死的。”
宋江步子就一頓,傻眼:“不可能!”
他想到真哥兒放毒的拿鍋粥,分明他走的時候,把桌子都掀翻了,那對母子确實沒吃到的。
但他卻不知,那老蠻婆節儉慣了,當天晚上撿起鍋用水一沖,将剩餘的殘渣合着水,她自己和她兒子一人喝了一大碗。
“……”真是人要死,閻王爺都擋不住。
宋江剛才被指控殺人犯都不焦急,此事涉及真哥兒,卻是急迫起來了:“不成,琛哥,這事不能讓人繼續查下去了!”
萬一查到真哥兒身上……
魏琛皺眉,沉吟一會:“這事你別管了,你本來就有嫌疑,越摻和越亂,你把人照顧好,之後的事情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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