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再次沖突

半小時後。

孔游誠惶誠恐地将聞鶴迎進待客室，出來時臉色如刮風下雨，拔劍直指柏生：“你……”

他差點沒給氣到心絞痛。

自己原先就交待了投資商要來視察，讓大家都注意着點，結果怎料想接待人員把聞鶴當做了哪位來客串的小明星，竟然就這麽讓金主爸爸在外面等了十分鐘。

……這也就算了！頂多算怠慢了人家，結果柏生這家夥騎着平衡車就突突過去把人腳指頭碾了，這是在幹什麽，故意傷害？謀財害命？

看投資商這臉黑的，他都懷疑劇組會被撤資。

孔游一口氣沒上來，準備先罵小場務醒醒嘴，“你認投資商是用臉認的？刻板印象怎麽這麽嚴重，誰規定投資商就必須身高體重一比一……”

他話沒說下去，因為他發現小場務沒有聽話，小場務正神飛天外，盯着他頭頂缭繞的煙霧出了神。

孔游怒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對不起，加導演。”小場務一個激靈，立馬回神，誠懇道歉，“是我的工作失誤。”

“知道就好，下次別再犯……”孔游剛點頭，就反應過來了，馬上進行一個勃然大怒：“誰是加導演啊！！”

他就說最近怎麽老有人問加濕器在哪呢！！

孔游心頭火更旺了，轉頭就打算拎起柏生這個罪魁禍首開涮，結果一轉頭，差點煙都沒叼住：“？”

自己在待客室滿打滿算就待了四十分鐘，這人竟然又、睡、了！！

在長沙發上手搭着肚皮睡得很安詳，腦袋一搭一搭的，旁邊還有一個幫忙望風的黑臉經紀人，現在看導演面色不佳，正奮力拉扯自家藝人，試圖将他從睡夢中喚醒。

生動形象地诠釋了什麽叫做狼狽為奸，什麽叫做你就寵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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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生被搓了兩下腦袋，醒了，一抹臉，精神異常矍铄：“導演，什麽事？”

孔游無情拆穿：“別裝的一副好像自己沒睡的樣子，我都看見了。”

柏生見萌混過關失敗，開始甩鍋，“早上五點就起了，我好困。”

“意思是還怪我？”跟他争論這個就輸了，孔游扯回話題，“說正事。你和裏面那位……是不是有什麽恩怨？”

柏生之前倒追聞蕭的事情弄得整個A省圈子沸沸揚揚的，他一個演藝圈的即使不太清楚內幕，也有所耳聞，特別是最近聞家和柏家的關系緊繃，《江山困》雖說投資确實大，但在聞鶴手下是九牛一毛，他這個基本不出現的人，今天還特意過來視察……

誰看了都覺得這其中有蹊跷。

孔游雖然是導演，但這部劇幾乎是由萬銘企業注資的，他的權限肯定比不過投資商，如果聞鶴開口要求換掉柏生，他的确不能拒絕。

柏生回想了一下，誠實道：“我們關系不太好。”

也就是自己是他無緣的弟媳婦的關系吧。

“廢話。”孔游抽了口煙，“關系好你能拿車撞人家？”

“我沒撞，那是一個意外。”柏生為自己辯解，“是他一直不吭聲……”

說來也是，不愧是逼格拉滿的龍傲天親哥，就自己這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帶着平衡車壓他腳上也能雲淡風輕不動聲色，只能說鬥宗強者竟恐怖如斯。

就是不知道鬥宗強者晚上回去是不是也得哭唧唧地抱着腳擦藥了。

柏生非常自然地在腦海裏揣測完人，而後一偏頭，對孔游道：“我跟他談談吧。”

孔游一頓：“你和他談談？”

“嗯。”柏生神情鄭重，“我和他談談。”

“…”

五分鐘後，柏生和聞鶴對視着沉默了三秒鐘，柏生覺得自己還是就事論事，先道個歉：“抱歉，我壓了你的腳。”

聞鶴尚未說話，方圓先震驚出聲了：“什麽——”

好像世界末日帶給他的沖擊都沒有柏生竟然會道歉的大。

柏生瞥了眼自己這個豬隊友，對上聞鶴沉靜的眼，又道：“所以，你來這到底是想幹什麽？真是視察？還是又為了聞蕭的事？”

聞鶴終于開口了，“還是堅持你的想法？”

嗓音低沉，無形的壓力緩緩溢散而出。

他做慣了上位者，無論什麽語氣都散發着一種發號施令的強勢感，令人無法忽視。

“不是都說過很多次了。”柏生對着他晃了晃手指，指尖泛着粉，“我的條件，一個都不退讓。”

聞鶴：“不怕我把你的角色換掉？”

柏生現在沒什麽粉絲基礎，将他換掉不會有什麽多餘的阻力，甚至說不定還有不少人喜聞樂見。

這個威脅的确很有分量。

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柏生卻輕松道：“你要是想換，一早就可以換，還用等到現在？”

聞鶴沒應，他又接着道：“況且，我很适合這個角色，你要是真換了，會後悔的。”

十分自信。

聞鶴頓了頓，冷道：“沒什麽合不合适的，無非都是演戲而已。”

聽這話說的，柏生都懷疑他到底了沒了解過演藝圈了，“你再說一遍？”

聞鶴：“沒什麽合不合适的。”

柏生：“那你覺得方圓來演我這個角色合适嗎？”

聞鶴：“……”

這假設很突然，屋內衆人深思熟慮了一下，不約而同地覺得那場面應該相當獵奇。

柏生演的白胤文——矜貴灑脫小公子。

方圓演的白胤文——會奔跑的鹵蛋，還是不長毛那種。

無故中槍的方圓感到膝蓋一痛：“？”

關他毛事啊！！

聞鶴的娛樂活動相當少，也幾乎不關注電視劇和電影，他對“合适不合适”的确沒什麽概念，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不要偷換概念，他不是演員。”聞鶴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陳述事實：“…而且，也的确沒有什麽演員是無法被替代的。”

柏生敏銳地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些許輕視。

他磨了磨牙。這讓他有點不爽。

聞蕭在他眼前作妖那麽多次，他也就當個笑話看，現在聞鶴倒真讓他覺得不開心了，也是挺難的。

孔游的聲音傳了進來，“柏生，聞先生，你們談的怎麽樣了？”

“差不多了。”沒等聞鶴開口，柏生就站了起身，随口道：“孔導，還有一下午的時間，你就帶着投資商好好參觀參觀吧，免得什麽都不懂，到時候播出了效果不好又賴演員——我先去走戲了，再見。”

門砰一聲關了。

孔游壓着的聲音從門外隐約傳來：“怎麽了……？”

門內衆人面面相觑。

他們是知道柏生有點小背景，但對聞鶴這麽說話的人還是頭一次見，怎麽還氣起來了？

白手套向前一步，對面色如常的聞鶴謹慎道：“聞先生，柏先生應該是生氣了。”

聞鶴冷冷地瞥過來一眼。

白手套驟然一驚，才發現自己的确是谮越了。柏生有沒有脾氣，難道聞先生看不出來，還用自己提醒？真是狗拿耗子多管……

“生氣？”聞鶴啓唇，冷峻的臉上神色不動：“他沒有。”

白手套噎住：“？啊？？”

聞鶴似乎對他的疑問有些不耐，半阖着眼起身，平鋪直敘道：“我又沒說錯什麽話，他為什麽要生氣。”

白手套：“…………”這還沒生氣啊？！！

他的職業素養讓他強行把接下來的話咽了下去。

…跟在聞鶴身邊有一年半了，他頭一次發現，原來，雇主的情商真的有億點低。

柏生的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回到拍攝場地時，周憶寧已經在那等他很久了。

沈潛飛機晚點，沒能按約定時間抵達，他們剛剛走了一場戲，還有兩場，這小姑娘縮成一團小小地坐着，黑發披了滿背，經紀人虎視眈眈守在旁邊，又在罵罵咧咧什麽，她不敢直說，就時不時把視線投過來，又很快收回去。

柏生覺得自己幻視到了一只黑色的小柴犬，那小眼神就沒差，“憶寧，過來吧，對對臺詞。”

她經紀人就算再不喜歡柏生，也不會當面起沖突，周憶寧被這麽去姓帶名的一叫，很驚喜地仰頭看過來，眼睛亮晶晶的，不相信柏生會主動叫她似的：“好、好，我馬上過來！”

小姑娘拽着裙擺一溜煙過來了，背後經紀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她似乎是覺得自己有點叛逆，臉蛋紅撲撲的，不敢擡頭看他。

她童星出道，報虛歲也才十八，在柏生眼裏，比起“清純”這個标簽，更像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

柏生開始虛張聲勢，“這麽緊張幹什麽？我長的很吓人？”

“不、沒有，沒有。”周憶寧果然上鈎，一緊張就把自己全禿嚕出來了，“不吓人，很好看的，我以前紅毯宴會的時候還經常偷看你，我……啊！”

她自覺失言，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手足無措，整張臉連帶着耳根瞬間漲紅了。

柏生心情大好，差點鵝笑出聲。

方圓在後頭看半晌了，幽幽探出頭來：“這是在幹什麽？”

柏生慈祥道：“釋放我無處存放的父愛。”

方圓：“…………”

如果沒記錯的話，你丫不就比人家大個四歲，這就輩分上去了是吧。占誰便宜呢擱這？

三人湊在一起對了對臺詞，還沒過多久，突然又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尖銳視線。

柏生轉頭。

劉謹又腫着眼睛坐在角落裏，憤憤地看過來——但這次卻不一樣了，他瞪的竟然不是柏生，竟然是周憶寧。

柏生真的困惑：“？”

即使是他這麽聰明的腦袋，也搞不明白劉謹在搞什麽了。

周憶寧什麽時候惹他了嗎？

角落裏，劉謹的小助理咳嗽了一聲，小聲道：“咳，注意，注意表情管理。”

聞言，劉謹才憤憤地把視線移回來，覺得自己心中的委屈在這一刻簡直登峰造極。

剛才周憶寧那一系列操作，不也是茶嗎？都是千年的狐貍了裝什麽裝！比他還茶多了呢！這種臉說紅就紅的茶不知道比他可怕多少！為什麽死男人就是看不出來？！

而且憑什麽柏生對他就那個态度，對周憶寧就這麽好？

他不服氣！憑什麽？？憑什麽！！他好生氣啊！！

同時。

站臺上，孔游綴在聞鶴身旁，連煙都沒叼着了，而是難得認真了神色，給身旁的人介紹，“我們劇組的取景前半期是在這裏，後半期要去阪中森林……盡量全真實，無綠幕無後期……最新拍攝機械臂……”

在這個視角，能夠俯瞰下頭的人群，聞鶴聽着他的介紹，神色依舊古井無波。

這可怕就可怕在，你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生氣，什麽時候在高興，有沒有聽，聽懂了沒，完全看不出來，全靠猜。

孔游覺得自己的背都快滲出冷汗了，下意識想去摸煙，又将手縮了回來。

二人正巧走到了拍攝場地上方，方圓在陽光下黑的脫穎而出，像一個坐标，讓他們一眼就定位到了劇組的幾位演員。

柏生、周憶寧、劉謹都團着一塊兒走戲呢。

孔游擦把汗，又道：“我選演員的能力也是受到業界認可的……”

聞鶴還在冷冷地想，下屬為什麽莫名其妙要說柏生生氣了，就瞧見不遠處的柏生從面前尖叫的女孩子肩膀上拈下了一只撲棱蛾子，挺認真地擡臉，舉到陽光下看——

日光有些刺眼，他半眯着左眼，有些苦惱的樣子，臉頰肉因為嘴角用力而圓鼓鼓的，流蘇毛團不安分地擠在他臉側，很認真地順着微風朔朔抖動。五秒後，他笑出了兩顆小小的虎牙，可靠地偏了偏腦袋：“沒事沒事，是蟬哦~”

是從未向他露出過的神情。

聞鶴心頭倏地一空：“…………”

“所以，柏生這個演員，嗯，以一個專業導演的眼光來看，還是相當好的！……”孔游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異狀，還在費心費力地給柏生找補，“而且在已經公布人選的情況下，現在想要換人也不合适，對吧？是不太合适……”

聞鶴沒聽到他在說什麽，他突然想起了方才柏生在待客室裏說的話，他說“我很适合這個角色”，自信又狂放。

聞鶴癱着臉，輕點了點頭，“是很合适。”

他的确說錯了。

但他話語剛出，周圍就一片寂靜。

聞鶴回神，側眼，面前的孔游已經連手上的煙盒都掉了：“…………”

他蹙眉：“什麽事？”

“您……”孔游道：“就這麽讨厭柏生嗎？”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都要換掉？聯系方才柏生出門時那難得不開心的神色，這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啊！

聞鶴：“？”

他頂着衆人敬畏的眼神，面無表情地想。

他明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