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風雨欲來

柏生的确不怎麽在乎，小少爺之前的演技确實慘不忍睹，但他對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距離播出頂多一個多月，到時候風評自然會好的。

再往好了點想，現在嘲的越狠，彼時反彈就會越誇張。

道理很簡單，一個你認為他只能考20分的人結果卻考了九十分，和一直都考九十分的人穩定輸出九十分，那畢竟不是一個概念。

但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樣，次日柏生正常到片場上班時，因為這沸沸揚揚的輿論，迎來了四面八方或同情或八卦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他有點懵：“方圓，他們老看我幹什麽？”

方圓很動聽道：“可能是想看看你和新組裝的五官磨合完了沒吧。”

柏生：“？”

方圓在自己身邊這幾周，說話的藝術真是有所提高了，實在可喜可賀。

按理來說，柏生這次表情包的傳播範圍比上次劉素人的還要廣多了，但劉謹竟然沒來蹬鼻子上臉冷嘲熱諷，而是踩着平衡車，一溜煙又回到了角落，什麽話也沒說。

順便瞪一眼周憶寧。

柏生發現了盲點：“他什麽時候買的平衡車來着？”

他向來都是锱铢必較，上次劉謹素人事件出圈，柏生于是灑灑水把當初這家夥給他買的黑熱搜全還了回去，效果顯著，這人連帶着公司都焦頭爛額特別崩潰，最近的存在感相當薄弱，柏生一說方圓才猛然發覺：“連平衡車也要學？！”

這麽一看，連車的牌子都一樣啊，怕不是方圓一出來他就跟着買了。

柏生摸着下巴，深沉道：“我覺得……”

“我也覺得太過分了。”方圓碎碎念：“怎麽那麽膈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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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柏生順滑地把話接上，“他是不是挺喜歡我啊。”

方圓：“？”

“以前也是，能這麽快買到同款，那就說明他時時刻刻都在關注我們的一舉一動啊。”柏生開辟了一個新的思路，“你要讨厭一個人，還會這樣嗎？你連看都不想看到他。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他愛得深沉，只不過他不說。”

方圓恍惚：“……”

為什麽竟覺得很有道理！格局緩緩打開了。

劉謹的小助理在旁邊聽的一愣一愣，心想，幸好自家藝人沒聽到，不然少說又得氣哭半小時。

孔游顯然也是5G沖浪，拍拍他的肩膀權當安慰了，柏生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問：“聞鶴真要把我換掉？”

“他要真想，你現在已經打鋪蓋走人了。”孔游叼着煙，也滿臉納悶，“奇怪，明明當時都那麽說了，聯系公司的時候高層又說是我誤會了，原班人馬沒問題，所以我到底是哪誤會了？”

“或許，”柏生并不想揣測讨厭的人的心思，“資本家就是這麽朝令夕改。”

“确實。”孔游深以為然，“等我有錢了，就把他們全部挂到路燈上去。”

柏生：“……”

這什麽屠龍者終成惡龍。

沈潛在旁邊做完妝發都半小時了，他發現竟然還是沒有人主動來和他攀談。要說不禮貌吧也沒有，迎面過來都會叫聲哥，但就是沒人來跟他搭話，一個都沒有。

經觀察，劇組的人口密度分布大概是以柏生為中心劃半徑，逐漸從密到疏，規律顯而易見，但他不能接受。

自己難道是進入了什麽領域嗎，外人看不到的那種，沈潛逐漸開始懷疑人生：“我去一次綜藝回來瘦脫相了？”

他的助理顯然比方圓會說話多了，“可能是您剛剛入組，他們臉皮比較薄，不敢随便上來吧。”

沈潛覺得有理。

大家都圍着柏生，也不一定說明他受歡迎，大馬路上人圍着還都是有熱鬧可看呢。

“小白——拓跋——”孔游操着大喇叭在不遠處喊，“上戲了！集合！”

沈潛站起身，臉上重又露出了他标準的君子笑，“來了。”

他想，一定是這樣的。

今天要拍攝的戲份是二人的第一場對手戲，拓跋竣教白胤文射箭。

白胤文并非不善射，但這把弓箭是鄰國上貢的新型箭，之前一直為皇室壟斷，比起傳統弓箭，更像是一把機關弩，骨架更大，需要的膂力驚人，拓跋竣見他折騰半天，沒想太多就直接上手了。

沈潛看到第一場戲排的是這個之後，臉色稍緩。

電視劇拍攝時并不會按播放順序來，在哪個地方取景就在哪個地方多拍幾幕，這也是對演員素養的巨大考驗，畢竟很有可能出現一種情況，就是倆演員還是陌生人，上來就得演生離死別恨海情天的戲碼，非常怪異。

至少他和柏生這一幕還算和緩，沒到後面那地步，難度比較低。

劇組人員一看就相當懂原著了，布置場景時動辄投來滑稽.jpg的目光，這目光沈潛是見過的。

他從前演偶像劇時馬上要拍男女主親密戲份時，工作人員也是這個眼神。

沈潛：“……”

分明沒有下海，但他為何突然有一種自己晚節不保的凄涼感覺。

“第一場對手戲，”孔游也很重視，“準備好了嗎兩位？”

“嗯，我沒什麽問題。”沈潛淡淡道：“其他地方不出岔子就行。”

柏生馬上進行一個拆臺：“其實你直接說我別出岔子就可以的。”

沈潛：“？”

“……”看着沈潛尴尬的面色，孔游頓時感同身受地一起蜷起了腳趾，真是相當無語，“我發現你真是壞啊，就喜歡看人尴尬是吧？”

方圓幽幽道：“導演，您第一天知道嗎。”

他就不放過一切能欺負人的機會。

時間寶貴，柏生和沈潛兩人走到靶場前，那把道具弩靜靜躺在布上，一看就是下了心血做的，黑漆黯亮，曲線冷厲，弦和箭都是實打實的，柏生一掂，至少十斤重。

“攝像組，打光組準備好了沒有？”孔游的聲音也嚴肅了起來，“持弩姿勢？”

柏生将弩點起來，抵到肩上，輕松道：“明白。”

“好。”孔游道：“那就三、二、一——Action！”

他末尾的話音落下之時，柏生就利落地拉弓引弦，瘦削的肩背繃直挺拔，臉微微側偏，漆黑的弓弦抵在他的側臉上，更顯得面容白皙，眼尾微揚，像一只蓄勢待發的小狼狗。

孔游心裏不由得一松，放下一塊石頭。

別的不說，這體态相當漂亮。

攝像機沉默地記錄着畫面中二人的身影，拓跋竣着一身黑衣走近，唇角微揚：“折騰一早上了，還沒試好準頭？”

白胤文眉尾一壓，清朗嗓音中帶了些懊惱，“這也太難控制了！”

拓跋竣掩唇哂笑，沒再說什麽，只是直接欺身壓了上去，扶住眼前人的臂彎，二人纖長的手指在這一刻交疊，吻合，他微垂下眼，低聲提醒：“虎口扣住這個位置……”

兩人的胸膛和背脊貼合的那一刻，場外孔游表情突然扭曲：“……”

他敢保證，自己剛剛好像聽到了附近傳來了誰的吸氣聲。

不得不說，他選演員的眼光實在太好了，畢竟現在眼前這兩人貼貼的畫面過于賞心悅目——沈潛身高将近一米九，比柏生高了半個頭，骨架肩寬也要大一圈，現在這個姿勢就像是把柏生整個人圈養在了懷裏。

要不然怎麽說人長得好看就是有優勢呢，沈潛只是垂視着人，卻有一種十足深情的錯覺，明明光天化日之下兩人只是在教射箭，氣氛卻一下子變得奇♂怪了起來。

孔游覺得這群人真是沒見過世面，結果轉頭一看，周憶寧的嘴角已經咧到太陽穴了，最可怕的是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

救命！！他拍的是正劇啊！！正劇！！

你懂什麽是正劇啊！！

但工作人員的職業素養也是頂尖的，就算心頭驚濤駭浪，現場依舊一片寂靜，秩序井然。柏生被攬着，只感覺這人好重，本就顫抖的手臂又是雪上加霜，他面不改色：“然後呢？”

“三點齊發，出弦瞬間，尾指勾這裏。”拓跋竣面色如常，将他的尾指引到正确位置後，右臂再度發力，‘砰’一聲，箭如奔雷般砸了出去。

他眼神尚且銳利，在白胤文看過來時，又恢複了往常波瀾不驚的模樣，“怎麽了？”

白胤文面上有些困惑，“這皇室才下發的武器，為什麽你明白如何用？”

拓跋竣眼神一凝，面色依舊如常，停頓了片刻，才緩緩道：“…機緣巧合。”

畢竟他的家人，就是被這種弩殺死的，又怎麽會不懂呢？

“……”

孔游：“卡！”

沈潛往後退了幾步，抿起唇，神情懊惱。

沒想到柏生演的這麽自然，他開始前還暗暗說別人容易出岔子，結果開拍了，出岔子的竟然是自己，而且是很嚴重的錯誤。

柏生靠過來時，他一時沒有保持住神色，有點緊張地吞咽了一下，這在現實中再細微不過的表情，在屏幕裏會非常醒目。

至少導演肯定是看見了。

“柏生很好，至于沈潛，你……”孔游盯着監視器，有點糾結，卻什麽都沒說，沈潛都已經做好重拍的準備了，才聽到他有點含糊的聲音，表情微妙：“……也行吧。”

沈潛：“？”

什麽叫也行吧？他才是主角好不好！怎麽搞得和自己是順帶的一樣！

“這條過了，”孔游叼着煙拍了拍手，“來，繼續！”

一直屏聲息氣大氣都不敢出的工作人員們這才歡呼起來：“開門紅！！”

柏生面對誇贊，不卑不亢，比了個大拇指：“加導，你很有眼光。”

孔游：“……閉嘴演你的去。”

那根離弦而去的箭插在靶子邊緣上不斷顫動，沈潛本來以為就柏生那個性子，少說也要過來嘲諷幾句，卻沒想到柏生只是甩了甩發酸的胳膊，就去準備下一場了，頓時心情又有些複雜。

……他似乎明白柏生受劇組裏人喜歡的原因了。

他真的很難讓人讨厭起來。

下一場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戲，沈潛看着周憶寧慢吞吞牽着裙擺從遠處走過來，很有些自閉地低着頭，氣氛一時之間又有些凝固住了。

她這幾天一直黏在柏生旁邊，沈潛甚至沒機會跟她說幾句話。

突然，周憶寧擡起頭，細聲細氣道：“沈潛，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沈潛一頓，有些暗暗的喜意：“什麽問題？”

難道是意識到不對，終于想要和他拉近關系了？他就知道，之前只不過是他才進組大家沒有反應過來而已。

周憶寧紅着臉支支吾吾片刻，才小聲道：“那我問啦？”

沈潛微笑：“你問吧。”

周憶寧好奇的眼睛撲閃撲閃：“抱着柏生哥哥射箭，是什麽感覺啊？”

沈潛：“………………”

這是重點嗎？！怎麽不問柏生被他抱着是什麽感覺呢？這話你也問的出來！！

周憶寧：“沈潛？”

沈潛報以苦澀的微笑：“花露水挺好聞的。”

周憶寧：“。”

她似乎是誤會了什麽，踮起腳尖，輕輕拍了拍沈潛的肩膀以示安慰。

效果立竿見影，沈潛更他媽難受了。

小助理上來幫他擦汗，發覺他情緒不對，敏感地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感覺我現在不是男主角，”沈潛說，“是柏生的豪門贅婿。”

豪門贅婿都說好聽了，他像個人型挂件。

小助理愣着臉反應了三秒，差點爆笑出聲：“咳嗯。這個，過幾天就好了，真的。”

“……”

當時沈潛也是這麽覺得的，情況不會比現在更差了，畢竟主演們的事兒也沒幾個人知道——直到兩周後，柏生又雙叒叕出事了。

之前演技GIF圖被人玩梗，柏生沒有發律師函也沒有陰陽怪氣，更沒有像以前一頓對線輸出，一般網友們玩個兩三天膩了也就停了，但很顯然，看柏生那方沒有動作，有圈內人下場了。

圈外人看不明白，一般只會奇怪最近首頁怎麽老是刷到關于柏生這個人的通稿，但圈內人看得明明白白，這種集中下場、言語傾向相當統一，且“證據”翔實引導性極強的輿論，多半都是有人又想搞事了。

大家坐在片場裏掰夜宵吃，各自看着屏幕裏柏生這幾天上的第八個熱搜，#柏生換人#，默默把視線投向了劉謹。

劉謹：“……”

“不是我！”劉謹破罐子破摔了，他真是體會到了當時柏生到處被人懷疑幹壞事的感覺，“別看我了！”

而且他最近自己還天天被挂在熱搜上鞭屍呢……哪有空啊！雖然他知道多半是柏生幹的，但他也心甘情願了。

做錯了事就得付出代價，他現在知道了。

見未遂，衆人又把視線緩緩投向了孔游。

“？！”孔游差點把煙吐了：“我是導演！我換他幹什麽？！炒作也不帶這樣來的吧！”

然後衆人又把視線默默——

“大家都在啊？”柏生滿臉輕松地從外頭走了進來，面帶詫異：“欸，這麽巧，玩狼人殺呢？”

衆人：“？”

“柏生，你到底是又得罪誰了啊？”孔游真是納悶了，這人怎麽走哪哪腥風血雨的，“你看看現在，說你演技差靠後門帶資進組就算了，還說你半夜敲導演門？這一句話真是同時侮辱了我們兩個人的品格。”

柏生贊同：“可能我只是覺得房間有點幹。”

孔游惱火：“……你再玩加濕器梗我真的會揍你啊！”

這回事态真的挺嚴重，再沒幾天就是年度盛典了，到時候整個劇組都會出席，如果在這之前還沒平息的話，公司高層可能會施壓，不讓柏生出場，就算這個不提，劇組老頂着個被資本裹挾的名頭也怪不好聽的。

柏生倒是看得很開：“先靜觀其變。”

周憶寧眼帶擔憂，她的賬號全在經紀人手裏，連幫忙點個贊澄清一下都做不到，“柏生哥哥，你真的沒事嗎？”

柏生搓搓她腦袋：“沒事的。”

“确實，我看這也太漏洞百出了吧。”孔游原本還擔心柏生心态會受影響，看他這麽輕松，也放下了心，“還什麽劇組人員爆料？說的跟真的一樣，來我給你們讀讀：謝邀，有點人脈，現在JSK劇組裏幾個演員都不鳥A，A每天就坐在角落裏，跟透明人一樣，笑的我想死了。1樓回複，什麽叫現世報，2樓回複，資源咖值得——你看這一個個的都胡說什麽呢？誰把柏生當透明人了，誰敢啊，這群人真是編料編的自己都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孔游兀自笑的前仰後合，直到他發現片場內一片寂靜。

沒有人跟着他一起笑。一個都沒有。都只是用黝黑的眼睛看着他，沉默得宛如一潭死水。

“？”孔游突然感到一種不詳的預感，但他不知道具體是為什麽，直到他發現，一直坐在角落裏的沈潛，他們劇組的男主角，緩緩地擡起了頭，二人對視：“…………”

半分鐘後。

“那什麽，”孔游小心翼翼道：“他們說的A，不會是你吧？”

“哈哈，”沈潛的心在衆人的沉默下狠狠碎成了八瓣，他好苦澀，卻只能苦中作樂：“這都被你發現啦。”

孔游：“……”

衆人：“……”

誰來告訴他們，現在笑出聲算不算二次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