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錯過什麽

這邊的聞鶴整個白天心花怒放,那邊的鹵蛋一夜之間白發蒼蒼。

當時聞鶴發消息過來的時候,他正好就在幫柏生揉腿,微信提示音一響,他原本都沒怎麽在意——

直到他發現柏生的屏幕突然角度微妙地對他傾斜了一尺半。

不讓他看。

方圓:“…………”

知道了,肯定是聞鶴。

方圓還能不懂柏生,他也沒說要看,只是低着頭輕輕歪嘴笑了一下,“呵。”

柏生立馬被踩了尾巴似的:“你笑什麽?”

“我沒啊。”方圓何其無辜:“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柏生警惕:“你在笑我是吧?”

方圓:“我沒有,你不要亂想啊。”

柏生:“……看就看!”

他“唰”的把手機翻過來,兩人視線一偏,就瞧見了聞鶴要來探班的消息,還有屏幕上又在焦躁踱步的大白鵝,一時間竟然感覺幻聽出了鵝掌在地板上篤篤篤的沉悶聲響:“…………”

誰也沒說話,突然,方圓道:“雖然導演組沒禁止探班,但是你知道現在最好不要讓他來的吧。”

要是之前,來就來了,現在這特殊時期,戀綜的CP熱度還在最高峰呢,極柏們四處扣糖吃都快嗑瘋了,要是萬一聞鶴來探班的消息被傳出去,他估摸着第二天網上就默認聞鶴柏生結婚了。

還是去冰島領證的那種。

柏生手已經按在屏幕上了,嘴很硬:“我知道啊。”

方圓:“那你?”

柏生在方圓灼灼的視線中,終于咬着嘴唇快速發了個“不”過去,方圓終于松了一口氣,準備繼續幫人揉腿,結果一眨眼,發現一個字就變成了五個字。

“不是不可以”。

方圓看傻了:“?”

柏生:“。”

兩人炯炯對視,方圓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輕聲道:“你不是說你知道嗎。”

柏生:“我知道啊。”

方圓:“你知道?”

柏生:“我知道。”

方圓一拍桌子,怒極而嘯:“那你還說什麽不是不可以!!不是不可以不就是可以嗎!!!你幹脆讓他住劇組裏算了!!”

柏生不甘示弱,飛快炸毛:“可是他說他很擔心我啊!!”

而且又沒有一定會被拍到!就算拍到了又怎樣,他們兩個又沒在談戀愛!!他們那麽清清白白。

方圓幸好沒有讀心術,不然都能給氣死。

為了一個鵝顏禍水,兩個人掐的天翻地覆,日月無光,最後還是柏生因心虛而首次敗下陣來,被方圓狠狠揪着耳朵帶走商議後續事情,Denise坐在一邊從頭到尾像個透明人,他懵了:“?”

“Ta”?Ta是誰?不會是家人吧?爸爸媽媽?聽起來這語氣也不像啊?難道是他哥?不可能吧!他哥現在不是在搭馬棚嗎,哪有那空。

他抓心撓肺的,是真的好想知道。

一旁的石向真走過,兩人猝不及防對視,互相疏離地點頭打了個招呼,石向真随口客套地笑問道:“在想什麽呢,眉頭皺這麽緊。”

Denise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柏生。”

這個小小的場地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又再度沉默了:“…………”

“不是,”Denise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歧義,立馬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在想……”

他有點突兀地住了嘴。

畢竟是通話記錄,那也是人家的隐私,不能随便說,但現在……

“沒關系的。”石向真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他,善解人意道:“我能理解的。”

“?”Denise十足懵逼:“你能理解什麽?”

“這種事情……”石向真看了眼柏生的背影,緩緩道:“我能理解的。”

Denise:“…………”

他想要大叫。

石姐,你怎麽了啊石姐!!這才兩周啊石姐!!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

星期日的清晨。

好不容易的休假日,大伯們一大早起來,本來想點開大眼吃點糧食吸吸小水獺,結果人不惹事,事惹上門,柏生又又又被黑了。

這次的黑點比較清奇,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無妄之災,原本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是兩家粉因為番位的事情扯頭花,扯着扯着就扯到他身上來了。

要知道扯頭花的終點永遠是拼實績,這個時候千丢人萬丢人明星本人不能丢人,高高的樓層裏實績圖被互相丢:

「我哥XX獎得主,有些糊咖不要碰瓷」

「水獎也能吹的這麽真情實感?要不要這麽沒見過世面,我哥這個XXX獎才是真正的有含金量」

「呵呵呵誰XX奢侈品大使在手我不說」

「得了吧你!那家大使跟批發的一樣你不知道啊?」

本來和柏生毫無關系,結果這兩家一扯就扯成了滾雪球,不少無辜明星也被卷入戰局中被進行對标,結果輪到柏生的時候,發現,這人的實績圖竟然做不出來。

《江山困》的确算是2021的現象級紅劇了,但目前那些獎都還沒來得及頒,他也不是新人了,之前那些黑歷史更是沒什麽提的必要,更由于人懶得出奇,一些可以用來鍍金的商務代言更是少得可憐。

這下可終于讓人找到可以嘲笑的點了,一些畫風奇怪的人立馬就跟着順杆爬,一邊嘲柏生注水造假,一邊嘲柏生只靠流量,兩撥人說話都是自相矛盾的,卻舞的相當風生水起。

大伯們其實對這種玩意兒都已經有點免疫了:“……”

只能說,哪來的猴.jpg

有的時候一些人他就是閑的讓人費解,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盯着誰誰誰家又怎麽了,誰誰誰家又發生什麽了,看着別人被人喜歡那叫恨得一個咬牙切齒啊,沒有黑點也要創造黑點,誰沾上誰倒黴。

而且大伯們有理懷疑,這些人就是趁着柏生進組才敢這麽舞動,觀此模樣,更多的是想要來尋釁滋事找架吵,但這他們想不到的是,大伯的畫風稍微有點不一樣:

「山丹丹裏紅豔豔,空巢老伯盼獺歸」

「我極柏呢?誰看見我極柏了?我那麽大一個極柏呢?」

「桀桀桀,快繼續說,快繼續說……嘿嘿嘿……柏醬生氣的樣子、什麽的、也好想好想看[口水黃豆][口水黃豆]」

「某些人真的收收味……」

但這些人見一計不成,又開始換了角度,剛想試着說“柏生演戲受傷就是在賣慘”,都沒來得及多逼幾句,就被瞬間支棱起來的大伯們給吞沒了:

「伯伯我啊……真的最讨厭別人觸及底線了!!」

正當兩方就真要這麽你扔石頭我丢磚地互毆起來時,緊急時刻,沈潛、劉謹、周憶寧等人的探班消息突然飛了上來,順帶附上的是四輛應援小卡車——

沒有人邀請薄瑜,但他還是艱難地出現在了現場。

失蹤了将近一個月的柏生,終于有新照片了。

看上去是剛拍完戲就匆匆跑了出來,造型和之前公開過的海報沒什麽區別,頭發亂亂的,臉蛋上還有點沒擦幹淨的灰,抱着花花朝鏡頭揮手,笑得超開心。

腳踝處被制服長褲妥帖地蓋住,看不出來什麽端倪,上身也是長袖,除了臉色有些蒼白,臉頰肉瘦了一丢丢外,應該是沒有什麽大礙。

旁邊的幾個也是熟面孔了,周憶寧挽着他的手臂,沈潛低頭說着什麽,劉謹在後面1,薄瑜在角落很不服氣地偷窺。

好家夥,CP榜全來齊了。

就在這瞬間,大伯們放下了所有仇恨,他們覺得自己甚至可以原諒世界,可以拯救全世界,身後的房間緩緩化成了佛堂,頭頂閃耀出天使般的光芒——只要有水獺吸,她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們能夠度化一切。

這架還沒正式開始就中道崩殂,但在一大群激動萬分的小粉絲中,有一小撮還是忍不住有一點點傷心:

「…雖然知道不能真情實感,綜藝後不太可能會有售後了,但是看到探班沒有極極國王還是有點心塞TvT」

「聞比較忙吧,最近年末,股價還波動的這麽厲害」

「其他人都來了……我們極柏真的就這樣了嗎……QAQ我還想能有糖吃的……」

「隔壁獺馬都高興死了,一上午來炫耀多少次了,我真的會氣—^—」

「唉……」

唉聲嘆氣的極柏超話,目前還不知道,新聞稿裏“沈潛、劉謹、周憶寧等人”的“等”字中,除了薄瑜,還悄悄偷渡進了一只鵝。

其他人還只是在場外看看,送應援車,這只鵝倒嚣張的很,直接大搖大擺地進了劇組,就比如現在——

“……”方圓看着身邊站着的聞鶴,試圖谏言:“那個,聞總,我說……”

聞鶴側眼,表情冷淡:“什麽?”

方圓哽住:“。”

靠。

好強的霸總氣息!白手套,你到底是怎麽存活到現在的,被聞鶴這麽近距離瞥一眼,他膽兒都快吓掉了。

雖然平時他跟柏生鵝鵝鵝地叫,但人家好歹也是個貨真價實的掌權人啊。

門口的應援車還在不斷地往下搬東西,方圓餘光一掃,有點得意。

嘎嘎!這就是他方圓的計劃啦!!

既然聞鶴不可能不來,柏生也不可能拒絕他,那不如就換一種角度去想——只要來的人夠多,再加上記者們也懂得察言觀色,那麽聞鶴多半是可以在各種通稿裏順利隐身的。

要說CP,沈潛和柏生不也有CP嗎!兩個人大大方方的,你看現在都沒人說。

只是……

方圓還是忍不住無言地看了眼聞鶴。

這人自一開始就站在這兒看柏生拍戲,話也不說,動也不動,跟個俊美的雕塑似的,兩個黑眼珠子就光繞着柏生轉,這實在是有點太明顯了,旁邊工作人員的眼神都開始奇怪了啊——

“聞總。”方圓最終還是鼓足了勇氣,小聲道:“一直站着很累吧,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坐。”

聞鶴:“不累。”

方圓:“你一直看着,工作人員們都很緊張了。”

聞鶴:“……”

這個理由倒是比較合理,聞鶴平淡地看了一眼四周,确認了方圓說的話是真的後,終于道,“好。”

雖然他一秒鐘都不想錯過柏生,但他不能影響別人的工作效果。

聞鶴終于找了個角落坐了,方圓抹把汗,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柏生一眼。

他早就想說了。

聞鶴也就算了!

柏生這野孩子,表面上裝的自己好像波瀾不驚,什麽“那我總不能拒絕吧”,說的多勉強的樣子;結果聞鶴來看了一上午,他就精力旺盛地蹦跶了一上午,到現在一條都沒NG,表現好到霍璟都驚了。

“柏生,”霍璟驚嘆道:“你今天狀态特別好啊!”

柏生雲淡風輕:“昨天休息的好。”

方圓:“…………”

你休息的好個屁!你昨天就睡了六小時!早上起來跟剛拍完《釜山行》一樣,怎麽撒謊不臉紅呢!你明明很高興吧!

他看着柏生在聞鶴面前又蹦跶來蹦跶去,時不時還往這裏瞥一眼,瞬間幻視了一只在求偶期努力把自己毛毛舔得油光水滑的小水獺,試圖不經意地引起心儀對象的注意力。

方圓不想當惡婆婆,但他還是感到一股濃濃的心酸。

為什麽……就那破花,還是盆栽裏薅的,柏生想要,自己随時可以買999朵玫瑰花——你為什麽就被這樣騙走了啊!

手機鈴聲響了。

方圓接起,發現麻煩事真是一茬接一茬。

他之前只帶柏生一個人,所以助理的活兒他經紀人幹也行,現在柏生進組了,不怎麽需要他陪同,所以經紀公司又給他撥了兩個小萌新藝人讓他帶,說是幫忙照看一下,結果誰也沒柏生那麽省心,就半天沒盯着又差點惹出一堆事。

方圓焦頭爛額地聽對方說了一大堆,最後只道:“行,行,我馬上過去……”

他臨走前,總覺得心裏頭不踏實,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柏生。”方圓把柏生拉過來,很嚴肅地叮囑,“你晚上下工,藥膏記得擦,不能偷懶,擦不到的地方叫小梁幫你,不許讓別人來,知道嗎?”

柏生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個幹什麽,“沒什麽擦不到的地方啊。”

方圓:“我得去一趟修茍影視基地。”

柏生:“知道了。”

方圓最終還是說了出口:“天黑之後不要讓聞鶴進你的房間。”

柏生:“?他那麽晚來我房間幹什麽。”

方圓嚴詞恐吓:“反正你要是天黑之後還敢讓他進去,我就把你家狗偷出去做抹布!”

柏生好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

方圓知道柏生答應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終于滿意地松開了手,道:“那我走了。”

呵呵。

劇組裏這麽多人在,量聞鶴也不敢真做什麽。

他自以為掌握了一切變數,放心地離去,但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兩小時後,柏生吊威亞時設備突然出了點故障,他懵懵地降落到地上,霍璟皺着眉跟道具組的人溝通,天上又突然下起了雨,最後他還是不耐道:“算了,中午都先回去休息吧,三點再集合。”

彼時正好十一點,正午時分。

柏生從嚴肅臉的劇組醫生手裏取了今日份的藥膏,往劇組提供的酒店裏走——

身後傳來穩穩當當的腳步聲,不知怎麽的,他有點隐隐的緊張,不知該說什麽好。

柏生轉頭,和聞鶴對上了視線。

聞鶴對他淺淺抿起唇角,眉角依舊冷峻,神色卻是舒展的,“下班了嗎。”

明明是隔了十幾天後的第一句話,沒有寒暄,倒也不覺得突兀。

柏生:“嗯。”

聞鶴:“回去吧。”

柏生:“……喔。”

他捏着藥膏悶頭向前沖時,腦海裏響起方圓再三強調的話,說天黑後不要讓聞鶴進房間。

現在才中午欸。

應該,沒事吧?

地暖是開着的,柏生一進去就把拖鞋甩開,赤着腳踏到床沿邊——他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床沿邊那些垃圾食品往懷裏摟,試圖毀屍滅跡。

聞鶴确實沒注意到那些自欺欺人的油炸小堅果,他的視線聚在柏生露出的腳踝上。

那兒的繃帶有些醒目,末端因為動作翹起了一個小角。

柏生有點別扭地道:“坐。”

聞鶴沒坐,他把風衣取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俯身問:“腳傷的嚴重嗎?”

柏生其實真覺得沒什麽,“不怎麽嚴重,過幾天就好了。”

聞鶴垂着眼握住了他的腳踝,挺輕地摩挲了幾下,似乎在确認腫的程度。

繃帶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回蕩,窗外雨聲急急,地暖隐約的細小聲音轟鳴,柏生突然覺得更不适應了。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他和聞鶴待在一起。

柏生有點後悔了。

好像有點尴尬,他和聞鶴又沒什麽好說的話題,可聞鶴跟在他後面進來的這麽理所當然,他又不能把人攔着。

腳踝還被人攥着,柏生收了收腿,道:“我去洗澡了。”

他現在基本一天要洗兩次澡,在片場摸爬滾打一上午,屁股上都是灰,不洗渾身難受。

聞鶴也神态平常地收回手,“好。”

柏生在裏頭洗澡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不對。

咦。

探班是需要進劇組房間的嗎?好像沒聽說過啊。

但是方圓也沒有說不行。

……可是他和聞鶴應該也沒什麽好說的啊。

可是方圓沒說不行,那應該沒事吧。

他在裏頭天人交戰半天,一出來,懵了。

聞鶴不知什麽時候拖來了個行李箱,正非常淡定地拿着筆電在書桌上處理工作,自然到好像這不是柏生的房間,這是他的房間一樣。

柏生看着他鼻梁上罕見的平光鏡發呆:“?”

聞鶴:“。”

柏生:“你行李箱哪來的?”

聞鶴解釋:“最近工作比較急。”

柏生:“……”

三丫,又辛苦你了。

見柏生滿身水汽地出來,聞鶴起身,摸了摸他的發尾,确認了是幹燥的後,他伸手将百葉窗拉了下來。

室內頓時昏暗一片,只有隐約的暗光躲在床邊。

柏生呆了呆:“嗯?”

“你要睡午覺吧。”聞鶴面無表情道:“下午還要上班。”

柏生:“?”

他一時愣在原地。

就這樣?

不、不是要怎麽樣的意思,就是聞鶴千裏迢迢過來探班,竟然什麽也不說嗎?

明明兩個人都這麽久沒見面了。十幾天呢!

但柏生仔細想了想,發現好像确實沒什麽好說的。

聞鶴甚至幫他放好了被子,柏生坐在床沿邊,看聞鶴繼續處理工作,他好像最近真的很忙。

柏生突然問:“你什麽時候回A省?”

聞鶴轉身注視着他,原本銳利的眼神陡然變得溫順,“下午。”

柏生忍不住:“啊……”

聞鶴見他神情有點莫名的失落,“是屏幕光線太亮嗎?我拿出去好了。”

柏生說:“沒有。”

又沉寂了半晌,他才氣鼓鼓道:“你做你工作好了。”

聞鶴手一頓,他殘存的情商告訴他現在不宜繼續,可能會有血光之災,“我不做了。”

筆記本被按下去了。

聞鶴看着他,柏生擡眼一瞧,發現這人竟然沒有把眼鏡摘掉,他突然有點不自在,“你來不會只是為了看我拍戲的吧?”

看一上午拍戲,看一中午睡覺,然後下午就走了。攝像機成精嗎他?

聞鶴會錯了意,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我沒有看別人。”

柏生:“?”

聞鶴癱着臉保證:“我只有看你的。”

柏生:“…………”

說什麽東西啊!!

聞鶴看着柏生把臉埋進小被子裏,以為他要睡了,正準備蹑手蹑腳出去時,又聽到柏生悶悶的聲音:“我現在不困。”

聞鶴停住了腳步。

生澀而局促的氣氛在沉靜的室內再一次蔓延開來,晚冬将離,有什麽東西鼓動着,即将破土而出。

聞鶴垂眼看他,聲音很輕:“不困嗎?”

柏生搖搖腦袋。

“那,”聞鶴轉身坐下,把平光鏡摘下放在一邊,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才道:“讓我看看傷吧。”

他說很擔心不是假的。

柏生在這種獨處時刻出乎意料的乖巧,他将手伸出來,嘴裏還不以為意地說,“都說沒什麽了,沒有網上傳的那麽嚴重……”

聞鶴把袖管輕輕折起來,這才兩周,柏生白皙的小臂上已經淤青疊淤青,有的地方還沒好就又被撞擊,現在紅紅紫紫一大片,特別可怖,關節都貼着紗布,還有一道深深的劃痕,左手比右手的情況稍好一些,但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手下力道又再放輕了些,“有好好塗藥嗎。”

柏生:“有啊!你都不知道方圓有多煩,我不塗他就抓着我不放……”

他其實也感覺到這氣氛有點不太對勁了,但柏生努力忽略掉這不對勁,開始盡量以平常的态度說話,“運動量太大,其實也挺好,他可以讓我多吃點肉了,我之前頭上還……”

話說到半截,就卡殼了。

柏生感到自己雞窩似的腦袋被捋了捋,聞鶴看着他,道:“辛苦了。”

柏生:“?”

“辛苦了。”聞鶴蹙着眉,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只能把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我很擔心你。”

也很想你。你知道嗎?

柏生:“………………”

是錯覺嗎,他好像從聞鶴的眼中看出了心疼。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昏暗光線中,柏生看着面前的人,有點愣地吐出沒來得及說完的下半句,“頭上還撞了一個包但沒關系不疼……”

其實真的沒有那麽嚴重。至少他覺得真的沒有那麽嚴重——比起每次入戲時忍不住回憶起以前的難過,這對他來說真的不算什麽。

可每次他都會想,他真的值得這樣的擔心嗎?

雨越發大了,烏雲湧動,悶雷聲從遠方隐隐約約傳來,光線忽明忽暗,眼前的人神色晦暗不明,他俯身而來,驟然伸手,柏生一點防備都沒有,甚至都沒來得及動,就被撫住了臉頰。

柏生:“……!”

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做,但此時心如擂鼓,腦海一片空白,已經無法再細想太多,他最終還是象征性地往後縮了縮,抿着嘴皺起臉。

……比起站起身,柏生選擇閉上眼睛。

半晌沉默後。

柏生睜開眼。

聞鶴仍在原地,紳士般沉默地保持着這最後的半尺距離,他微涼指尖的薄繭輕輕摩挲着柏生的臉頰,垂眼,嘆息道:“真的瘦了。”

就像對待寶物般珍惜,不容絲毫破壞——即使那是他自己;像巨龍謹慎守護着領地,又像水上振翅而過的蜻蜓。

柏生呆呆地被他放平在床上,呆呆地被他蓋上小被子,呆呆地看着聞鶴幫他掖好被角,拉緊窗簾,又呆呆地看着他俯身對自己低聲道“午安”,最後回到位置上準備繼續工作,他終于回過神來了。

柏生:“………………”

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剛剛在想什麽啊!!!怎麽那麽、怎麽那麽…………

聞鶴戴上眼鏡沒工作多久,腦袋就被軟綿綿的玩偶砸了一下:“……啊。”

不疼,但是柏生丢他。

他轉頭,問不知為什麽又開始生悶氣的柏生:“為什麽突然打我。”

語氣平淡,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就是單純的詢問。

柏生超不講理,超兇:“就打你。”

你該打!

聞鶴和他對視,兩人炯炯有神:“……”

聞鶴說:“好吧。”

柏生:“。”

正當柏生準備翻身睡覺時,聞鶴又過來了,柏生警惕:“幹嘛?”

聞鶴對着他癱着臉伸出手,“給你打。”

柏生:“………………”

他不着痕跡地把被子又往上拉了一點,蓋住全部臉頰,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然後迅速從被窩裏伸出手,在聞鶴骨節修長的大手上輕輕拍了一下。

兩人的指尖匆匆擦過。

聞鶴低頭,太輕,他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麽毛爪子擦過了。

柏生拍完,又嗖地把手縮回去,大聲宣布:“我要睡覺了!”

聞鶴說完“嗯”,又想起什麽似的,追問:“我下次還可以來看你嗎?”

柏生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不。”

聞鶴:“拜托……”

“好、好了!”柏生真是怕他了,把耳朵捂住:“不是不可以,行了吧!”

“好,”聞鶴說:“午安。”

窗外雨仍在落,昏暗的室內中,聞鶴輕手輕腳搬來椅子,剛準備看一中午小水獺睡覺,突然覺得,自己剛剛好像錯過了什麽。

他癱着臉回想。

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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