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林厘懵了一下。
第一反應居然是無措,随之而來的狂喜幾乎将他淹沒。他難以置信地坐在床上楞了一會,突然手忙腳亂地站起來,看向窗戶的方向。
房間裏早就被找過一番,沒什麽可以利用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着靠近窗戶,鏈條随着動作嘩啦作響,在距離窗戶一小段的時候伸長、拉直,牢牢鎖住最後的一段距離。
他試了再試,扯着項圈往前,卻始終隔着那麽一點距離,最後索性勾住項圈,拉住鏈子用力一拽!
鎖鏈嘩啦作響,卻巋然不動。
林厘咬住嘴唇走回床邊,對着銜接處拽,踩着床沿使勁,換着角度用力。但這項圈質量上佳,這麽折騰了許久,竟然紋絲不動。
林厘崩潰地抓了抓頭發,罵了一句“變态”。
他又開始焦慮了,在房間走來走去,赤腳在地上踱步。走了一會,突然又直直向前,向窗戶喊話。
“喂!——”
沒有聲音,窗外寂靜一片,只有微風吹過帶來的沙沙細響。
林厘猶豫了一下,一鼓作氣,大聲喊。
“救命!救命!!——”
聲音順着風輕輕擴散,向外飄蕩,逐漸消弭。
林厘等了一會,還是毫無回應。
他洩了氣,只覺得暈頭撞向,在房間裏亂走轉了幾圈,最後精疲力盡地坐下,對着天花板發呆。
坐了一會,又突然站起來,沖進廁所到處翻鋒利的東西,找來找去,最後幹脆抓着牙刷尖對着項圈用力下壓。
沒用!
被磨紅的脖子仿佛在嘲笑他的異想天開。
林厘扔下牙刷,過一會又想起什麽似地沖出去,沖到書桌前。但書桌上的花瓶早已消失不見,桌面上只留下一朵半枯的花。
他捏起花發抖,臉色陰晴不定,終于忍不住了,一把使勁把花扔在地上,用力地踩幾腳!
還有什麽?
他走浴室徘徊一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翻出來。浴巾、毛巾、牙刷、洗頭的洗臉的,雜七雜八堆在一起,又挑挑揀揀選了一些,用浴巾胡亂捆起來。然後走到距離窗邊不能再走的地方,用力一把把它們扔出去!
他豎起耳朵屏息細聽。
不就之後,似乎是東西墜地,在一片寂靜中發出一點輕的不能再輕,幻覺似的“哐當”聲。
他被這聲音鼓舞了,手舞足蹈瘋子一樣往前沖了一點,對着窗邊大喊“救命!”“有人嗎?!”“喂!喂!”,不知道喊了多久,喊到喉嚨嘶啞,才終于原地坐下來等待。
接下來又是等待。
他等了很久,從天亮等到天黑。既沒有好運爆發天降神兵,也沒有倒黴透頂招來變态。周圍一如既往的安靜,沒有人的聲音,甚至連只鳥也沒有。
這種異樣的、連鳥雀蟲鳴都沒有的寂靜,沒有人的喧鬧、沒有家常的活動響動,沒有寵物孩子的擾人聲,就像與世隔絕了一樣。
他拼命回憶自己來這路上的經歷,可記憶碎片裏最多只能找出,在出租上對外隔着玻璃随意瞄了一眼的痕跡,更多是已經褪色的激動、羞澀、憧憬、幻想……
夜幕已經完全籠罩大地。
林厘開了燈,蹲在窗戶邊往外看,除了漆黑就是一片漆黑,仿佛連星星也一起被完全吞沒了。
他忍不住埋頭在膝蓋裏,終于崩潰地哭出來。
又一天早上的太陽升了起來。
他打了個噴嚏,哆嗦地從地上爬起來。
昨晚蹲在地上就那麽睡過去了,醒來渾身發冷,四肢酸痛,他哆嗦地把毯子披在身上,又去穿拖鞋。
嗓子又幹又癢,林厘咳嗽幾聲,感覺去喝了一點水,然後茫然地坐在床上發呆。
他好像最近經常發呆。他不斷不斷地把注意撤回集中,又不斷地馳往不着邊際的地方。
他該怎麽做?毫無辦法!
風從縫隙吹了進來,身上又開始發冷,他連忙裹緊毯子。
在床上縮了一會無所事事,林厘幹脆把書摸出來,翻來翻去看了一會,勉強看進幾個字,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下午——也許是下午的時候,林厘睡了一會,恢複精力,又開始忙忙碌碌地尋找方法,一個一個地試。最後又沖着窗戶喊,啞着嗓子大叫,叫到喉嚨嘶啞,然後把能找到的大部分東西都扔出去。
他再次等到了晚上。
最後還是毫無回應。
林厘稍微發了一會呆,居然也不是很失望,似乎是已經習以為常接受了這種習以為常的、他人生中常見的結果。
他進廁所洗了把臉,發現鏡子裏的人眼圈青黑,頭發長而亂,臉龐石膏般灰白僵冷,嘴唇寡淡無色,只有唇珠被之前用力咬的鮮紅發腫。唇角木然地延伸入臉頰,瞳孔漆黑,垂着眼,陰郁地盯着看。
他被鏡子裏的自己下一跳!
林厘反射性地退後,想要朝鏡子用力砸一拳,揮手時又猶豫了,最後只是錘了一下。
沒人、沒人……沒人。
他又在發呆了。
林厘看了一會書,但只是在書簽夾着的那一頁徘徊,翻過一頁,一會又突然翻回來,捏着那書頁,把書翻動的沙沙作響。
一會又幹脆扔在一邊,躺在床上仰頭盯着天花板上的紋路。
他把信息捋了一遍又一遍,努力用理智分析。
他們在幹嘛,去哪了?他們還會回來?
首先,這些人肯定沒有走。之前博士就有越來越忙的跡象,這次綿羊也參與進去,很明顯十分匆忙。
如果是要離開,最合理的行為是滅口,而不是丢下再給他留食物。其實食物也完全可能不留,他覺得博士肯定不會注意這些,瘋子早就離開了,而且食物之外還有一部分零食,唯一可能做這個的是綿羊。
至于回來……憑心而論,他希望他們永遠不要回來了,又害怕他們不回來了。死亡很可怕,遺忘也很可怕,他害怕自己就真的被徹底遺忘在這個地方,很久很久之後屍體腐爛發臭,爛的看不清面目,甚至連法醫都辨認不處他是誰。
林厘想了一通,越想越亂,把頭埋在枕頭裏。
又是一天。
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天,剛開始林厘還會有動力數數做記錄,後來幹脆放棄了。
食物已經吃的七七八八,所剩無幾。嗓子痛的不能說話,他在嘗試在窗戶邊喊了好幾天,可是最後一無所獲,就好像他真的被隔離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他現在找不到做的事情,找不到動力,整天躺在床上,幾乎失去了活動的欲/望。
今天甚至沒有下床,他木然地吃了早飯——或者是午飯——把剩下不多的食物用塑料袋裝好,推進床頭櫃裏。
林厘開始思考餓死的可能性。
想着想着又發起呆,他很自然地開始發呆。
在一天的大部分時候裏,他有時會想象,快意的、悲傷的、離奇的,有時候會編纂成一整個故事;有時候會回憶過去的時光,通常是好的、甜美的,撩開灰塵幕布藏在最底下的那種回憶;更多的時候是純粹的發呆,思維遁入虛空,在漫無邊際裏徘徊旋轉,有時候也會藏起來,好像不這樣做就活不下去似的。
他熟悉地陷入虛空,醒來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開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來來回回走,走着走着又跳起來,心情還帶着一絲久違的愉快。
他在屋子裏蹦蹦跳跳,一會之後又蹲下來抱着膝蓋喘氣,茫茫然然用下巴抵着手背,視線最後落到門上。
那扇門,長方形木門,脆弱地屹立在哪裏,又仿佛堅不可摧。
他站起來,向門口走去,他想要狠狠地踢門一腳,試試是否真的堅不可摧。但是鎖鏈讓他根本到不了門邊,他愣愣地盯着看了一會,又走了回來,想了想床頭櫃裏翻出一個大面包,對着門用力扔。
面包砸在門上,反彈回來,落到地上。
門紋絲不動。
确實堅不可摧。
林厘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渾渾噩噩、飄飄忽忽又走進廁所,對着鏡子盯着自己看了好一會,最後突然伸出手,用力地錘了一拳!
鏡子紋絲不動,反倒是手火辣辣地痛,迅速腫起來。他捂住手吃驚一樣往後跳,警惕地看了眼鏡子,對着手小心吹幾下。
又走出門,慌慌張張找之前留下的東西上藥,上着上着發起呆,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紅了眼,突然把東西全部扔在一邊。
又是一天。
林厘已經忘了昨天是怎麽過的了。
他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
他幼年家境富裕,家庭溫馨。自小無憂無慮,父母寵愛,想要什麽父母都會滿足,回憶裏是一片暖色和笑聲。那時候的記憶甜美的像一顆糖,他甚至不敢經常回憶,只敢在最難受時候拿出來小心舔舔。
然後父母出了意外,從此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人,接下來是訴訟、分割、權責、分配、寄人籬下……他的世界自此寂然無聲。
又一個重大轉折是初中,他認識了自大驕傲又小太陽一樣的前男友。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認識開始一直是同桌,一起讀到大學。然後男友工作,他考研,在然後……
他像被電到一樣跳起來,用力地揪住床單,用力呼吸。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已經全部過去了。
林厘抵着着牆,掐着大腿又用力咬住手指,神經質地抽搐了一會。
幾分鐘後,他卸力靠在床上,開始重新呼吸,對着天花板微微地笑起來。
這只是回憶。他告訴自己。
回憶過去的行為中途夭折,他發了一會呆,想了一會又把書找出來。還是那本書,他翻到夾着書簽的那一篇開始一頁一頁地翻,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
沙沙、沙沙……
沙沙的翻書聲突然停了。
不知道多久之後,他突然回過神,發現書已經被扔在一邊,書簽被揉皺扔開,十幾張書頁被扯下來撕碎,碎片落了一地,而自己赤足仰坐着,雙手絞在一起,望着天花板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
他剛才在做什麽?
他剛才做了什麽?
他要瘋了嗎?
那麽,這時候應該做什麽?
林厘開始尖叫。
穩定、持續,同時尖銳的仿佛能沖翻屋頂的尖叫。
他起初以為,自己只是在幻想裏大喊大叫,過了一會發現,他事實上叫出了聲。
食物差不多吃完了。
沒有任何人來救他,甚至沒人來殺他,哪怕有人來殺他也好?
他會在這裏被遺忘到死,屍體幾個月幾年後房間中午打開,只剩下一具發爛發臭的屍體。
他要死了,哈哈。
他要死了!!!
他大喊:“啊!!!!!”
林厘被自己嗓音吓到,聲音震的耳膜嗡嗡作響,下意識地捂住嘴,過了一會又放開,捂着腦袋滾在地上,縮着身體嗚嗚地哭。
他小聲地哭,悄悄地、像是怕被什麽人聽到,把頭埋進手掌,又委屈地揉着眼睛,看着滿手的眼淚抽噎。
他委屈地哭,哭到渾身發抖、不斷打嗝、在地上打滾,拖着自己的領子上拽,想要把臉往裏藏,藏進一個安靜、安全沒有任何傷害的地方。
他……
他突然聽到了聲音!
似乎有人走動、交談、笑,杯子放下咚了一聲,詳細的幾乎讓人覺得是幻聽。
林厘停下一切動作,連滾帶爬地沖向門口,心髒砰砰作響。
不是。
不是幻聽。
他開始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叫!
“有人嗎!開開門!!有沒有人!!有人嗎?救命!有沒有人,開開門!……”
他聲音嘶啞地喊了一會,又開始哭了,眼淚流出來糊住眼睛,抽泣着企求地喊:“有沒有人!沒有有人!……”
外面的聲音驀地停下,一會之後又響起,并且慢慢靠近。
林厘死死地盯住門,幾乎屏住呼吸。
聲音還在繼續,均勻、規律,不緊不慢地靠近,到達門口。
聲音又停了。
過了一會,門開了。
林厘高興得幾乎發瘋!他想要沖上去撲上去,又被鎖鏈死死勒住,踉跄一下摔倒地面。
他跪坐在地上擡頭,淚水又開始不争氣地流出來了,他一邊咳嗽一邊喘,用力擦淚。客廳的燈光為來者編織出光暈,他眨着眼好一會才辨認出面前的人。
博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林厘哭着哭着又笑了,他又是哭又是笑,惶惶地不安地想撲上去,又縮回手,最後只小心地試探的食指勾住博士的褲腿。
還好,博士沒有沒有後退。不僅沒有後退,反而向前幾步半蹲下,微笑着安撫地鼓勵地看着他,他便突然有了勇氣,得寸進尺地靠上去,埋頭在博士的西裝上,抓着博士的衣袖黏糊糊地懇求。
“求你……博士,博士,博士,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忘記我!不要把我丢下,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博士由上而下地低頭看着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林厘黑色的發旋,身體發抖、牙齒打顫、抽泣、哽咽,拼命忍住抽泣眼淚卻越擦越多,心髒在瘦弱的胸膛裏怦怦亂跳。
“可以。”博士說。
瘦弱的身體顫抖一下,将衣袖抓的更緊了。
博士幾乎沒有表情,和溫和語氣相反,冰冷的像機器人。眼神冷靜至極,他在思考、在評估,只有藍色的眼睛緩緩轉了一下。
“可以。”他語氣溫柔地重複,“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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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