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髒東西

自從那日從西寺回來後, 寇辛就一直琢磨着那老和尚說的兩句話,等第二日去了太學後。

宮門口,寇辛與燕京涵狹路相逢。

他們一道下的馬車, 擡眸對視一眼, 寇辛就視若無睹地垂下眸,踩着馬凳下了去,喻譽的馬車在這時才姍姍來遲。

寇辛直奔喻譽而去, 而燕京涵則轉身入宮,二人形同陌路人。

屏慶跟在後頭, 在宮門口處将書袋交給小生子,寇辛瞅見,低咳一聲,“我自己拿就行。”

喻譽挑眉, “裝着什麽緊要物什?”

寇辛否認, “胡說什麽呢。”

喻譽顯然不信。

屏慶是長公主府中的家生子, 喻譽曉得他, 是因為這小厮是那做得一手好棗糕的劉大娘的兒子,若是小世子的書袋裏頭裝着什麽貴重東西, 屏慶來拿, 寇辛自然放心。

小生子到底是不知根知底的宮中太監, 所以寇辛才會緊張。

喻譽記了下來。

今日課學的是算籌, 教傅本是給每人都裝了一袋子算籌, 沒料想,進殿一看,堂裏足足空了好些個位置, 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 又倒出門來, 四處看了看。

太監低聲說明情況,教傅才讪讪進了去。

也不怪教傅,學堂裏如今空的除去喻譽、寇辛、燕京涵三人後,只剩下寥寥幾人。

那算籌袋子被太監捧着到桌上時,寇辛頭疼地靠在喻譽身上,“小玉玉救我。”

喻譽懶得搭理他,将袋子裏二百七十幾枚長短不一的竹條一一擺放整齊在案桌上,他見寇辛還是埋着臉不想動彈,只得無奈地将寇辛那袋子算籌也理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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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傅吟道:“凡算之法,先識其位,一縱十橫,百立千僵,千十相望,萬百相當。”起了頭後,又想考究學子們的算籌擺的對不對。

這是先前講過的學識,教傅只用一雙眼将整個學堂收入目下,人少了,學堂每人做些什麽便一覽無餘。

一擡眼便瞧見喻小侯爺在幫寇小世子作弊,教傅眉角抽了抽,只當作沒看見,一側目,便瞧見淮親王桌上按規矩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算籌,誇嘆道,“爾等若有不會,可與淮親王讨教。”

那教傅人剛至中年,先前在工部待過一段日子,工部掌工程營繕,屯田水利修路等政令都由他們管,教傅被工部風雨無阻都要撩起褲腳親自下地幹活的“風尚”深深熏陶住,最不會看臉色,根本沒察覺出他話音剛落,學堂裏還有些熱絡的氣氛一下子沉靜下來,有好些個學子神色憤憤地咬了咬牙。

又是淮親王。

又是燕京涵!

教傅還在大誇特誇淮親王,幾句過後,寇辛都恨恨地咬了咬牙,捏了下一旁的書袋,不耐煩地別過臉,撐額看着窗外。

教傅見沒人和應,怪哉一聲,自讨無趣,又文绉绉地吟起來,“滿六以上,五在上方,六不積算,五不單張……”

寇辛憋了一口氣,不複先前靠在喻譽身上的模樣,認認真真聽了起來,這算籌比背那四書五經還難,足足二百七十幾枚的竹條,各個長短不一,各個都要記在心裏,還有特定的排列規矩,一步錯,步步錯。

幾次下來,寇辛算得實在心煩,恨不得将那些竹條一折兩斷,全丢出窗外。

偏生耳邊還有教傅一直誇燕京涵做的好的聲音,愈發煩躁。

寇辛瞅了一眼桌上的書袋,想起書袋裏有什麽後,才又恢複了平靜。

他本不想因那老和尚一言兩語就對燕京涵下手,可這燕京涵實在太煩人了!

真是讨厭。

算籌後太學裏便敲了鐘,到用午膳的時辰了,等教傅走後,學子們才三三兩兩聚起來說小話,寇辛也同喻譽埋怨,“天底下沒有比算籌更麻煩的物什了。”

端王世子憨厚的臉上也不再傻呼呼地笑着,一臉愁悶地附和,“也不知學來有什麽用處。”

燕京涵站至寇辛桌前,他是來送今日做的記要的,他将方才教傅所說的重要地方全都抄寫好,一散學就想着拿給寇辛,聽罷,便回了這一句,“若是不會算籌,你怎知家中下人呈給你的賬面是真是假,來日入朝,二十萬石軍糧送至後的所剩數目,是否被途徑官員欺上瞞下地貪污受賄過。”

那教傅之所以從工部調過來太學講算籌,也是因在水利修路一事上,算籌之作用不可或缺。

燕京涵本以為他是好心勸慰,卻因語氣冷厲而被衆人認為是在炫耀之舉,端王世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嘀嘀咕咕了一句,“裝什麽裝。”

寇辛連那記要都沒拿,氣呼呼地拉着喻譽就走,“走啦。”

喻譽低低笑了一聲,“我爹還未消氣呢,不讓府上給我送食盒。”

燕京涵冷眼看二人走遠。

聽見寇辛同喻譽說,“我府上的送來了,你吃我的不成了?”

喻譽攤手:“我這不是怕某個小豬崽吃不飽麽。”

寇辛氣哼哼,“你這個眼瞎的說誰呢,當心我不讓你吃劉大娘準備的棗糕了!”

喻譽只得連聲認錯。

二人說說笑笑,一路到了寇辛的小院中,等用完了午膳,寇辛便趕喻譽回自己院裏睡去。

喻譽本是想走,莫名想起晨時寇辛一路提着自己那寶貝書袋的模樣,慢悠悠坐了回去,“本就沒有多少歇着的時辰,費這個腿腳功夫作甚?”

寇辛被喻譽那無賴地霸着他床榻的樣子驚到了,忍不住踹了人一腳,“你走不走?”

喻譽懶洋洋地阖上眸,“睡了。”

寇辛想扇他。

這床榻足容五人入睡,他們二人在正常姿勢睡着時也不擠,但寇辛賭着性子,橫躺在床榻上,想霸占大部分位置。

但寇小世子顯然對自己的體型沒有多少數,喻譽嘲寇辛小奶貓似的,那麽小一團,霸起位置來也沒占多大地方。

寇辛:“……”

二人笑鬧幾句,才偃旗息鼓。

寇辛假寐了一會兒,本想等喻譽睡着了,再悄摸着起來,但這被褥實在太軟太舒服了,寇辛忍不住對自己道,他就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

這一會兒便是半個時辰。

寇辛心裏想着事,比喻譽醒得早,怕自己睡遲了,趕忙爬起來小心翼翼地穿衣,沖出了門去,小生子見寇辛這麽急,連忙道:“離敲鐘還有好一會兒呢。”

寇辛松了一口氣,讓小生子候在這等喻譽醒來,他去學堂處理些事。

小生子連聲應下。

空無一人的學堂門口處,小心翼翼地冒了個腦袋出來,寇辛張望兩下,見裏邊沒人,才大步走進去,從書袋翻出了什麽東西,走至燕京涵的桌前,将下午要用的書簡抽出來,夾了進去,又将書簡塞回去原來的位置後,才得意洋洋地哼笑一聲。

“寇辛?”

身後突然傳來的低沉嗓音險些吓得寇辛跳起來,他立刻回頭看去,看清來人後,又被吓得心虛倒退兩步,可他身後就是燕京涵的案桌,這一倒退,便被絆倒在人的案桌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寇辛立刻彈了起來,剛做了壞事,他不由心虛地支支吾吾,小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将心比心,若是他發現有人坐了他的案桌,他定得把那人的腿都打斷。

燕京涵搖首,步步逼近,“怎麽來得這麽早,在我案桌前是要拿什麽東西?”

這話說得早了。

幾乎是立刻就讓寇辛知道燕京涵什麽都沒看見,于是寇小世子又理直氣壯地蠻橫起來,“我還沒問你怎麽來的這麽早呢。”

燕京涵:“一會兒是林少傅來講學,我提前來看一會兒書簡。”

寇辛下意識道,“不準看!”

燕京涵眉間微挑,低聲問,“為何?”

寇辛腦子裏一懵,當然是不能讓你發現我做的手腳啊!

說是鐵定不能這麽說的。

寇辛顧左右而言他,“我來拿你今日該給我的記要。”

燕京涵平靜地指了指寇辛的桌上,“散學時,我已給了你。”

是寇辛自己不要的。

寇辛:“……”

“那,那我忘了還不行嗎?!”寇辛特別霸道,兇巴巴的,“反正我說不準看就不準看,你這麽厲害了,讓讓我們不行嗎?不準看!”

燕京涵強硬不過他,只得颔首。

寇辛松了口氣,坐回自己位置上,等喻譽來,喻譽來得也不晚,寇辛沒走多久,他就醒了,得知寇辛扔下他一個人先來了,穿好衣就尋來興師問罪。

喻譽眯眼:“好啊你,背着我偷偷跑了。”

寇辛不理他。

喻譽嘀咕一句,“不就霸了你的床榻麽,至于氣性這麽大?前日你不也勒着我睡死了。”

學堂裏只有他們三人,安靜得很,即使喻譽聲音小,燕京涵也聽見了,他眼中情緒冷了冷,聽見寇辛不否認地氣道,“你搞清楚是誰勒着我不放!”

喻譽:“是是是。”

寇辛:“……”

他忍。

學裏的鐘聲很快敲響。

因為是林少傅的課,學子們不敢怠慢,個個都早來了,乖巧地候着夫子到來。

林鄞業着一身常服,青袍修身,君子如蘭如玉,很是人模狗樣,他替的課原本該是李教傅來講學。

今日,講的便也是策論。

學子們将書簡拿了出來。

寇辛撐額,目光炯炯地看着燕京涵的方向,見燕京涵翻開書簡,看了兩眼後,一動不動的模樣,心裏要樂開了花。

他書裏被自己放了那種髒東西,怎麽可能還有精力去聽課,這堂課必然會被荒廢,他要讓燕京涵學不進東西,徹底成一個小廢物。

林鄞業站在上面,對學子們之間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本來就極為關注寇辛,自然瞧見了寇辛的小動作,将視線投向燕京涵後,見淮親王低垂着頭,一言不發地盯着書簡,他微微挑眉。

燕京涵握着書簡的指尖用力到發白,耳尖卻慢慢紅了起來,他想到先前狀态不對勁的寇小世子,瞬間明悟過來這等髒污物什是寇辛塞進他書裏的。

他深呼吸一口氣,下意識想将書簡合上。

一只手卻驟然将他的書簡抽了出來,燕京涵立即擡眸,伸手去搶,卻對上林少傅溫潤的目光,動作霎時僵了僵。

一直關注着燕京涵的寇辛幾乎忍不住要放聲笑出來,他沒想到林鄞業居然會發現!被夫子發現自己在堂上看那種東西,燕京涵此時恐怕恨不得找個地洞鑽起來了吧。

林鄞業翻開燕京涵的書簡,一張活色生香的春宮圖驀地映入眼簾。

而就坐在一旁的喻譽也瞧見了上邊那白花花的□□與極具纏綿的姿勢。

下一瞬。

樂得不行的寇辛對上了三人意味深長的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寇小世子:)社死之人竟是我自己

來啦~

凡算之法,先識其位,一縱十橫,百立千僵,千十相望,萬百相當。(出自孫子算經)

滿六以上,五在上方,六不積算,五不單張。(出自夏陽候算經)

工部掌工程營繕、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出自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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