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垂絲海棠

比起小貓, 寇辛更像花孔雀。

他毫不客氣地讓人把屏風撤掉,嘟囔了句,“什麽破規矩, 真麻煩。”

寇辛在長公主面前轉了一圈, 笑彎了眼,“娘,你瞧我這一身?”

他大氅下穿得也是新衣, 是南方的料子,雪白的底料上用銀絲繡着繁複的暗紋, 金線則勾勒出豔盛的垂絲海棠,轉起來時衣角輕逸四散,矜貴不可方物。

長公主埋汰死他了,隔空點了點, “多大的人了, 你瞧瞧人小淮親王。”

燕京涵正靜靜地看着寇辛, 移不開眼, 聞言,收回了視線, 眉眼微微舒了舒。

寇辛撇撇嘴, 轉而去問旁人, “你呢, 怎麽樣?”

燕京涵又不可遏制地将視線移回到他身上, 喉中幹澀地發癢,半響,冷聲擠出了兩個字, “好看。”

寇辛便得意地沖長公主挑挑眉。

長公主失笑, 又繼續同燕京涵說話, “本宮府上有位從宮裏退下來的嬷嬷,一路跟着太後走過來的,對筵宴規制再清楚不過,等她從錦榭院回來便跟着你去王府。”她突然屏退左右,道:“老淮親王斷不會直截了當地撒手人寰,那些留下來的老人脈能請就請,盡管讓人去送拜貼,可曉得?”

老爺子的确留下了不少東西。

可他沒有資格用。

燕京涵沒多說什麽,只是行雲流水地起身,微俯身拱手,“曉得。”

長公主便安心笑了,她一眼就瞧出這孩子心性是個倔的,此時能聽勸也出乎她意料,些許欣慰些許憐惜,“總歸是一家人。”

燕京涵低低應了一聲。

長公主嘆了口氣,眼角突然撇到什麽,霎時眉一橫:“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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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辛正蹲在待客廳的一足膝青瓷花瓶前,伸手拽着花葉子,腳邊零零散散着好些秋菊瓣,他茫然回過頭,“嗯?”

候在花瓶後的婢女矮了下身,輕聲道:“世子,夫人給這秋菊澆了足足一月的水。”

寇辛跟他娘微微眯起的雙眸對上時,瞬間站起身,拍了拍手,無辜地用垂擺的袍角全遮住了地上的花瓣,企圖毀屍滅跡。

他雙手背在身後,眨着一雙剔透的琉璃瞳,乖得不行,一點都不像辣手摧花的兇手。

長公主早就不吃寇辛這套從小到大惹了禍就讨巧賣乖的模樣,冷冷哼了一聲。

寇辛拖長嗓子喊了聲“娘……”。

長公主就冷不下臉了,“你院中的新衣可都過了遍目?”

寇辛忙點頭,埋怨道:“嬷嬷按着我試了一早上的新衣,也沒試出什麽花樣,件件都同一套說辭。”鹦鹉學舌般,“好看,好極了,世子真俊!”

他洩氣地撇撇嘴,“老沒意思了。”

長公主曉得他想出門,不想悶在府中,她裝沒聽見,只問,“都滿意?可有不合身的?”

寇辛很沒意思地別過臉。

長公主見他鬧小脾氣,只得軟下語氣又喚了聲,“辛兒?”

寇辛才搖首。

長公主:“娘記得還剩了不少料子?”

寇辛想了想,“嗯”了聲。

長公主對針線房的李娘子招了招手,等李娘子走進,道,“那些料子都拿去給王府。”她想了想,又去問燕京涵,“算了,本宮讓人搬過來,小淮親王自己挑?”

燕京涵不置可否,颔了下首。

長公主起身,“小王爺可不許客氣,便是全挑走,一件都不給他留也無妨。”她看了眼寇辛,“狠狠替本宮的秋菊出這口惡氣。”

燕京涵冰冷的神情也禁不住微微卸下,好笑着應下。

寇辛嘀咕了句“小氣”。

長公主視線一投過來,寇辛霎時嘴甜道,“爹定在書房等你呢,娘快走罷。”

長公主輕笑着應了,“好生招待小淮親王,別胡鬧。”

寇辛敷衍地應了兩聲。

長公主領着婢女們走了,李娘子也退下去吩咐人一同去錦榭院将做衣的料子搬過來,待客廳內一下只剩下他們二人。

燕京涵在盯着寇辛袍角的垂絲海棠看,它跟主人一般,金線閃着光,只是眼前突然投下一個人影,一張雪白的臉映入眼簾。

寇辛蹲下身,仰着頭,用漂亮的眼眸看他,“你在看我嗎?”

燕京涵呼吸微微一滞,沒有否認。

寇辛又問:“你很喜歡這件衣服的料子?還是喜歡這只海棠?”

燕京涵笑了下,很輕,“都不是。”

寇辛有些奇怪,也沒再問。

他将那個莫名其妙的夢深藏在心底,也将現在的這個燕京涵認作是他的好友,只是對燕京涵,跟對喻譽跟季鐘總是有些不一樣。

他不知道是哪裏不一樣。

只是有些不自在。

寇辛微微抿唇,“冷嗎?”

燕京涵穿得很單薄,寇小世子都要緊緊披着大氅,內裏還要罩個小襖子,可偏偏這人穿得跟十來天前無二樣。

燕京涵只道:“習慣了。”

寇辛便不再問了,他站起身在茶桌上坐下,托着腮,“無妨,待會兒你全帶走都行,就當給我母親出口氣了。”

燕京涵很專注地看他,綠色的眸子很冷,眼神卻很有溫度,“嗯。”

寇辛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微微移過眼,有些愁眉苦臉,“你打算何時離去?”

這話很像在趕客。

但還沒等燕京涵回,寇辛又接着道,“能否将我一起帶走?”他興致勃勃,“我藏在你的馬車上,他們定發現不了。”

燕京涵明顯愣了一下。

寇辛還在規劃美好的未來,“等我溜上去,你将我放在……東華大街上,或者送到喻譽那。”

燕京涵有些不解,打斷道:“長公主不讓你出門?”

寇辛點頭,“我母親怕我在外頭玩得樂不思蜀,擔心我寒氣入體,又會病倒在榻上。”

燕京涵微微蹙眉。

寇辛還在抱怨:“可我現在不好好的麽,我都快在府裏悶死了,昨日下雨時,硬是連門都不讓我出。”

見燕京涵一直不應。

寇辛可憐巴巴道:“小王爺你就行行好吧,不然我真就死在這府裏了。”

他說得實在太可憐,燕京涵正搖擺不定時,微微張了下唇,遠處卻有婢女風風火火地端着木盤走進,“世子,這是藥房重新熱過一遍的補藥。”

藥碗被放在茶桌上,霎時霸道地将熱霧缭繞的茶香通通蓋住,又苦又腥。

寇辛嫌惡地別過眼,“嗯,你先下去罷。”

婢女猶疑地看着他。

寇辛不耐煩地擺擺手,“我會喝的。”

等婢女退下後,寇辛也不避着燕京涵,大搖大擺地端起那碗藥,走到方才被他摧殘過的秋菊旁,手腕微傾,準備一口氣倒個幹淨。

他在心裏跟他娘道歉,盤算着等他今日溜出去,就買個一模一樣的秋菊回來替上。

一只冰冷的手卻突然搭上寇辛的腕骨,凍得他不由縮了縮指尖,他微微擡眸,對上燕京涵的綠眸。

冰冷的手很快抽離,順便一帶抽走寇辛手中的藥碗。

燕京涵嗓音很低,像是在哄不聽話的小貓,打一棒子再給一顆棗似的,“喝完藥我就帶你走。”

寇辛蹙眉,權衡一二,還是嘴饞外頭的燒雞冰糖葫蘆小馄饨,“當真?”

燕京涵:“不騙你。”

燕京涵舀着一勺,抵在寇辛的唇邊。

寇辛被伺候慣了,便也真的張了嘴,一口入肚,皺着張小臉,“好苦。”

燕京涵又舀起一勺:“想出去嗎?”

寇辛只得捏着鼻子吞進去。

燕京涵一口一口地送着。

碧眸低垂,映着寇辛沾了藥液的粉唇,丁香小舌被苦得縮起來,偶爾會舔舔唇角被苦出來的藥液。

喝個藥也這麽麻煩。

難養。

燕京涵看着,想着,突兀地輕笑了聲。

寇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等最後一口喝完,立馬跳開來拿茶水漱口,他也不去吃木盤上藥房特地準備的蜜棗,太甜了。

燕京涵把殘留着藥渣的藥碗擱在桌上。

這時,李娘子領着十幾人陸陸續續地擡了幾個大箱子過來,一一放在待客廳前的大空地上,命人全挑開了來。

燕京涵只挑了一匹。

寇辛看了眼,也是南方的料子,玄色的。

突地,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擺。

那純黑色料子上,用金絲線勾着的似乎也是株花。

這很正常,

南方向來喜歡做這些花紋。

不正常的是,那也是株海棠。

同寇辛身上的是同一種,垂絲海棠。

作者有話要說:

情侶裝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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