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周椋的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輕柔,隔着膏體,按摩着許灼手裏的穴位。

不久前,許灼腦子裏那些混亂、亢奮的褶皺,全被周椋撫平,舒服得他腳底發軟,乖順地坐到周椋的身邊。

明明什麽都沒做,卻甚過做了什麽。

許灼以為自己期待的是激烈碰撞的即刻歡愉,卻不想這樣最簡單的肌膚之親,反而更讓他動心,有種被珍視的感覺。

膏體充分吸收後,周椋的動作停了下來。

許灼掩下心頭不舍,作勢要抽回手,卻被周椋捉住指尖,随後果斷握住。

“你還要幹嘛……”許灼懵了瞬,卻掙脫不開。

周椋将兩只相握的手自然垂下,“今晚就一直牽着。”

許灼緊張起來的掌心有些發熱,拼命抽手,“你瘋了吧!”

周椋把他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怕了?”

許灼嘴硬,“笑話,我都不知道怕字怎麽寫!”

周椋就要松開手,“行,替身游戲這才剛開始你就要退縮了……”

許灼一把抓住,還往自己這頭拽了拽,“瞧不起誰?我告訴你,話別說太早,說不定一會兒你就認慫先松手了。”

周椋回握,“誰先松手,就發條和對方有關的微博,并且@對方。”

許灼心道,玩這麽大?

但玩再大他都不可能認輸!

“你不知道我江湖綽號?行走的502!你今天別想逃脫我的手掌心!”許灼放着狠話。

周椋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你以前就很喜歡黏着我。”

許灼回憶了一下,好像……還真是。

許灼嗤了聲,“記得還挺清楚。”

他湊到周椋的胸口,“我來聽聽,牽着帥哥的手,你心裏會不會小鹿亂撞。”

不想周椋用手一擋,一臉正直,“這是你另外的福利。”

許灼當即氣笑,“哇啊——你牛!”

明明牽手,兩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爽,這人還道貌岸然的樣子好像只有他得好處?

“老子不聽了,行吧!”許灼白了他一眼。

周椋似徹底起了玩心,指腹在許灼的掌心裏,有一下沒一下的觸碰,肆意又放松。

實則悄悄地吐了口氣。

許灼只覺得這癢意直達了心底,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你牽着我的右手,我很多事沒法做。”

“我和你一起做就是了。”周椋答。

許灼起身,周椋也跟着起身,二人一起來到許灼的行李箱處,前者彎腰拿了個做滿記號的劇本。

後者則拉着他,走到洗手間的梳妝臺上,從收納袋裏拿出了個指甲鉗。

許灼覺着倆人別扭又固執的樣子,有些好笑,“我們好像兩個神經病。”

二人如連體嬰般坐到沙發上。

記憶裏班級的喧鬧聲猶在耳邊,而占據自己青春的那位主角,仍在自己的身邊,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

許灼剛展開第一頁劇本,右手就被周椋攤開,仔細剪着指甲。

許灼從小就是獨立式的家庭教育,從拿得動東西起,他都是自己剪指甲。但小的時候不知道用力輕重,總是把指甲邊沿剪流血,後來他就總用嘴咬指甲,力度比較好掌控。

但也造成指甲蓋方正偏小,遠沒有周椋瘦長的指床好看。

第一次有別人為他做這件微不足道的親密小事,他不習慣地偏頭,“我的指甲是不是不好看。”

“是吧。”

許灼轉而瞪着周椋,真想給他的脖子嘗嘗自己的醜指甲。

周椋用指甲鉗的磨板輕輕打磨其剛剪過的指甲邊緣,“但是很健康,就很好。”

許灼癟癟嘴,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誇人方式,姑且當作在誇他吧。

“你不用工作麽。”許灼知道周椋該是整座別墅裏,通告排得最滿的那位,竟然有閑心在這幫別人剪指甲。

周椋:“我不想把工作帶回家。”

許灼面上的情緒沒有變化,閑着的左手不由攥緊劇本的紙張。

家。

說的是別墅,還是有他在的這個房間。

他的心跟蘸了蜜一樣的軟綿。

夜裏的周椋,好像回到了他們曾經還沒鬧掰的時候。

冬天真好啊,夜晚會長一些,這場夢也能做得久一些。

把許灼另一只手的指甲也修完後,周椋用免洗洗手液淨了手,把他放到一旁的劇本拿過來,“我看一下?”

許灼看着自己的指甲清清爽爽,長度适中,頓時愛上了周椋的這項服務,也就默許他看劇本了。

周椋還不知厭倦地牽着他的手,然後用右手翻動劇本,看了眼導演編劇制片人的名單後,又仔細看了前三頁:

“我雖然一直在拍電視劇,但電影圈子也了解一些。這片子演職人員資歷還行,但這劇本漏洞很多,敘事也不夠新穎,上映後最好的情況估計就是在市場昙花一現,所以我不建議你去試這個。”

話不好聽,但許灼能聽出周椋語氣的中肯。

最好的情況是在市場昙花一現,那麽一般情況就是在爛片庫裏充數。

他又怎麽會看不出這劇本的問題,但憑他現在的圈內地位想進好的電影組簡直是天方夜譚,從網絡大電影先拍起來才是一步一個腳印。

可是網大的市場與受衆本就狹小,同時限定了它們的題材,他手上的這個本子已經是投資中上的層次了。

好的本子,陳其亮也同時在幫他找,但他同時也要為了生活而做出适當犧牲。雖說曾大刀闊斧地說要轉型,但現實的問題也是他邁不過去的坎。

“現在不是我挑本子,是本子挑我。”許灼自嘲道。

說來諷刺,就這本子的男二號,他都得盡全力去争取,畢竟他之前演的角色都是男三以後的咖位。

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好,不再想那麽多,許灼現在只把它當作一個普通的工作。

周椋握着他的手緊了緊,沉默片刻後道:

“要不要看灼灼。”

許灼先是一怔,随即意識到他說的是那只巴掌大的馬爾濟斯犬。

“對哦,你來參加節目,灼灼怎麽辦?”

許灼見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滑到了一個對話框,點開對方發來的視頻。

視頻裏的灼灼身上的毛發雪亮,頭頂用菠蘿圖樣的小發圈紮了一個小揪揪,身上穿着奶黃色蕾絲的背帶小裙子,沖着鏡頭嗚啊打了一個大哈欠。

好可愛,想抱到懷裏揉揉,許灼不由自主湊近。

就聽到音頻源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我給它買了公主的彈簧小床,你看看還有小被子小枕頭,不過它晚上喜歡挨着我睡。我還給它買了七件不重樣的小裙子,有jk,有漢服,穿的時候發給你……”

許灼咬着下唇,面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下意識想要抽回手。

周椋捉住,“這是周伶玉。”

許灼覺着這名字有些耳熟,加上姓周,他腦中閃過什麽,“你堂妹?”

周椋把他的手抓牢,“是的,就那瘋丫頭,現在讀到高三,前陣子早戀被二伯捉到教育了頓,在家鬧生死別戀,我就順便把灼灼送去給她轉換心情。”

許灼對他這個堂妹有印象,身體有些先天性的疾病,三天兩頭住院,從小是周家的寶貝,就算性格孤僻如周椋也對這個堂妹很是照顧。

他以前中秋節去周家玩的時候,還見過這個瘋丫頭,那時候才10歲左右,拽着許灼要去院裏放半人高的煙花,還把自己養的變色蜥蜴給許灼顯擺,活活給許灼折騰得夠嗆。

許灼哭笑不得,“可憐灼灼,它不是男孩子麽,年紀輕輕就成了女裝大佬。”

視頻放完,界面彈回聊天界面。

許灼來不及收回目光,就看到視頻下面,周令钰還發來了一句文字:

“哥,家裏人都看到你參加綜藝了,嬸嬸生了好大的脾氣。”

消息是一小時前發的,周椋沒有回複。

“還有一些視頻,看嗎?”周椋問。

許灼剛才看到周椋微信來了幾條新消息彈窗,不想耽誤他的事,便搖頭。

于是周椋切出聊天界面,原來是蕭家桢發來了好幾條工作相關的留言。

他一點沒有回避許灼的意思都沒有,甚至單手打字不方便,還要偶爾舉起牽着許灼的那只手,借着許灼的手點屏幕。

許灼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費勁。

這麽費勁了,也不放開他的手。

勝負欲真強啊。

就在這時,許灼的電話突然響了,顯示電話來自愛爾蘭。

他盯着屏幕,沒有立馬接。

周椋疑惑地看向他,“誰。”

“我媽媽。”許灼說。

周椋想給他和媽媽聊天的空間,想先放開手,剛有松開的動勢,許灼卻反客為主,改握為十指緊扣。

周椋意外,卻沒問什麽,回應着他的緊扣,然後繼續回工作消息。

許灼又等了兩秒,方才摁下接聽,将聽筒放到耳邊時,他的聲音轉而歡喜,“媽媽,現在愛爾蘭天亮了嗎,怎麽不睡覺這麽早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許母語氣帶着微醺,“家裏剛通宵開完派對,現在傭人在清場。”

“這樣啊。”

人和人長久不聯系,似乎真的會變得生疏。

上次和媽媽通電話,好像還是三個月前。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聊些什麽。

許母語露關心:

“我看到網上說你的隊友退組合了?那你現在怎麽辦?好像還有很多不好的言論,你要不要來愛爾蘭找我……”

許灼笑了,“媽媽,那是一個月前的消息了。”

不在一個家庭,在一個國度,消息一定存在滞後。

但滞後一個月……說句難聽的,如果他真出了什麽事,墳頭都可以長草了。

許母充滿愧疚,“迪倫今年上小學,我前陣子忙着他擇校的事,昏了頭。”

許灼的語氣很輕松,“媽媽,都過去了,我現在在參加一檔戀愛綜藝,感覺還不錯。”

他感受到周椋在摩挲自己的手背。

許母:“那就好,希望你能找到心儀的對象,就算對方是男孩子,媽媽也支持你。”

許灼在對家長出櫃這樣事情上從無任何阻礙,媽媽是個思想開明的人,一直鼓勵他追求真愛。

許母接着剛才的話說,“生活裏要是有什麽難處,一定要和媽媽說。手上的錢夠用嗎?”

許灼:“夠,不用擔心。安德魯叔叔最近身體還好吧?”

許母道都好。

許灼将手機拿遠,又拿近:“知道了——媽媽,節目組的編導找我有事,先不聊了。”

通話結束。

周椋看着許灼。

他本沒有打算去聽他們通話,但房間太安靜,電話裏許母的聲音還是一五一十地進了他的耳朵。

記憶裏,高中的時候,許灼還一直是和媽媽生活。

許灼把手機扔回床上,“我媽媽再婚了,愛爾蘭富商,我還有了個混血弟弟。剛結婚那會想把我也帶去愛爾蘭,我才不做那電燈泡,沒去,大致就是這樣。”

剛開始的時候,他羞于和別人談論這事,覺得自己被媽媽抛棄了。

他不要家裏人的錢,媽媽送的東西也一樣沒碰。想着媽媽哪天知道他過得不好,就會回來。

可他又心疼媽媽,希望媽媽能找到新的幸福,哪怕這個幸福不再有他。

矛盾又自私,他這樣評價自己。

許灼漸漸從只報憂不報喜,到只報喜不報憂,到連喜都不報了。

電話從一天一次,到現在的三個月一次。

他現在誰都不怨了,可能是因為明白人的成長,就是懂得人生來孤獨。

許灼恍然想到,媽媽和周椋都不約而同用了「家」這個詞。

周椋眉頭緊蹙,他不知道。

許灼家裏發生的這些事,他竟然一點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許灼所在的許家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紡織産業大戶,其生父是家族的一把手,但因病早逝,他母親是位從小在外國長大的華裔超模,并不善于經商,以至于自家的財權都被許家親戚逐漸稀釋。

許母重組家庭離開,親戚們更不可能養虎為患接納許灼。

而上次參加婚宴的時候,他才知道,徐子立在大學時就和妻子相戀。

所以這些年,許灼一直都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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