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身邊洋房的二樓陽臺, 鄒導叼了根剛點燃的煙,雙手杵在欄杆上,一臉惬意地看着沿途避雨的人群。
他最是喜歡這樣的暴雨天氣。
享受地站在寬敞的別墅裏,觀看衆生百态。
賣瓜果的小販逆着風, 站起來奮力踩踏板, 瓜果滾落一地;接小孩放學的家長, 一邊要抱着小孩, 一邊還要顧着被風吹彎的傘,小孩害怕得在她懷裏哇哇大哭;交警于雨中指揮擁堵的車輛, 眼睛都被雨水沖得睜不開,沿途汽車的雨刮器瘋狂地來回刮擦……
據說一公裏以外有個平房區,在堤的邊上。隐約好像還聽到了消防兵的警笛, 怕別是又帶着沙袋去防範雨水過量的洪水了。
這天可勁地造吧, 下破了都與他無關,水再大也漫不過洋房區所在的高地。
他人越疾苦, 顯得他的人生越成功。他就像一個看客,用力地吸了口煙。
在缭繞地眼圈中, 他忽然看到樓下報刊亭處,兩道相視正在說話的身影。
他一眼認出了個頭稍矮的那位,正是剛從家裏離開不久給自己添堵的許灼。他下意識地嗤笑一聲,沒想到今天來的這倆人有點硬氣,本子捏得死死的半點沒有松動的意思。
優秀的編劇他見多了,固執己見的編劇他也見多了,他始終認為電影這樣的商品是錢堆出來的,這群空談理想的人絕對會被市場淘汰, 遲早的事。
就讓他們去拍吧, 到時候票房數據自然會教他們做人。
他的視線輕蔑一瞟, 無意間掃到和許灼對話的那人,目光驀地一凝,緊接着心頭狂跳起來,當即把屋內的老婆叫來。
程制片循聲走了出來,看向他所指的那人,仔細辨認了下,跟着頗為意外,沒想到周椋竟然會來接這沒名氣的小偶像。
她遲疑道:“他們關系這麽要好?”
好到這樣狂風暴雨的天氣,周椋竟然親自來接許灼。
鄒導一根煙燃盡,“娛樂圈哪有什麽真友情,他們倆不是在拍綜藝嗎?指不定隐藏攝像機正擺在哪兒,都是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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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他們二人的目光太灼熱,周椋心有所感地擡頭,看了過來。
二人頓時身形一頓,正想着該作何反應的時候,周椋朝他們禮貌地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一旁的許灼則倔強地埋着頭,一點也眼神也不給到這邊。
程制片和鄒導當即微笑招手回應,過往他們并沒有什麽機會接觸這位新晉的視帝,但對其圈內的地位了然于心,是上趕着結交也不為過的人物。
鄒導随手将煙蒂一扔,言語帶着孤傲,“我剛說什麽來着?他們就一表面關系……”
話還沒說完,他便被程制片拉着轉身進屋,直奔下樓。
見程制片抽走門口的傘,要出門的樣子,鄒導瞬間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要和周椋去當面熱絡一番。
也是,說不定混個臉熟,未來也更好說話。
他連忙理了理衣衫,生怕周椋和許灼走了,和程制片手忙腳亂地來到門口的報刊亭,褲腳都濕了大半也渾不在意。
看到這觸黴頭的二位,許灼的心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偏偏他們沖周椋伸出手的時候,周椋這叛徒竟然還回握了,喜得那兩人,尤其是鄒導,眼紋都笑到太陽穴了。
許灼攥緊拳頭。
“周老師,久仰久仰,一直很喜歡您的作品,期待和您合作,沒想到今日有緣一見。”程制片此時的笑容比剛才接待許彭二人的時候,要真誠不少。
鄒導上來就介紹自己之前拍過的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電影,在獲得周椋「有所耳聞」的評價時,鄒導的笑容更甚,覺得自己的底氣更足了些,“您看我們要不互換一個聯系方式?”
周椋并未接話,鄒導舉着手機的動作尴尬了一瞬。
程制片暗地裏捏了把鄒導,心道這人慣不會談合作,哪有上來就要人家聯系方式的道理,忙賠着笑臉轉移話題:“周老師您這是在和許灼拍綜藝呢吧?我剛還在和他聊起這個。”
自他們二人出現後,周椋壓根不看許灼,接收不到許灼眼底的暗示,許灼心底的氣憤更甚。
周椋抓過身邊想走的許灼,對另外二人道:“他說今天來談工作,原來是和二位。他手頭的那個本子我也了解過,非常感興趣,正求着許灼賞臉給個對手戲的機會,他還沒答應我。”
本來在悄悄掙紮的許灼,此時身形一震。
程制片和鄒導也是不敢置信地對視一眼,後者的心莫名虛了起來,這誰能想到,周椋也會參與這個項目。
想到剛才的不歡而散,程制片心底燃起強烈的懊惱情緒,想盡辦法補救,“這項目我們還在談,真的是非常優秀的一個本子,周老師你要是能和許灼一起出演,絕對的錦上添花……”
周椋的指尖撓了撓許灼的手心,眼睛仍舊看着程制片,“現在看來,制片人如果是您的話,我也放心了。”
程制片心道這是有戲,笑容開大, “要不您二位去我們屋裏坐坐,這雨一時半會人也停不了的樣子,我們慢慢聊……”
“可以,”周椋身形卻沒動,“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他要是每條件,程鄒二人倒覺稀奇了。周椋有講條件的資本,程制片和鄒導應和道:
“好說,什麽都好說……”
周椋道:“導演對一部影片也非常重要,文藝片用鄒導這種導演不太合适,關鍵是鄒導要是能力特別優秀的話倒也算了,又不是很知名,我這邊也認識不少有檔期的名導,程制片你慎重考慮一下。”
許灼覺得這話過于耳熟,鄒導更耳熟,這是他剛才評價許灼時說的話,這周椋竟然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鄒導的表情瞬間都氣黑了,“你——”
關鍵是,程制片猶豫地看了眼鄒導,令其越發憤怒,他老婆竟然在認真考慮把自己換掉的提議。
不待程制片給出回應,周椋拉着許灼,轉頭就往路邊停着的汽車走去。
身後傳來鄒導和程制片的争執,程制片擺脫他,來不及打傘,往周椋手裏塞名片。
看到周椋捏住了,程制片心頭一松,以為還有得商量,不想周椋看也不看,順手扔進了路邊雨水激進的臭水溝。
程制片這才意會到周椋的戲弄之意,張嘴半點禮貌全無,但那些污穢的話,許灼一個字都未聽見,周椋将其隔絕在車門外,踩了腳油門便離開了。
還掉頭回來,呲了他們一身地上的髒雨水。
許灼先是懵的,僵硬地轉頭看向正單手開車的周椋,原本以為他真對那二人頗具欣賞的意味,心裏給周椋海揍了一頓。
現下周椋還是那副淡漠的神色,許灼卻毫無制止力地在心底罵了句太他嗎的帥了。
他總算反應過來,解氣地拍大腿,笑出了聲,“爽死我了,艹!”
周椋的唇角微不可察彎了下。
“謝了啊,替我解圍,我現在一想到他們兩個那吃屎的表情,興奮得恨不得下車跳段廣播體操!哈哈哈……”許灼振奮地揮臂。
周椋看他身上的衣服濕得皺巴巴,開大了車內的暖氣。
許灼繼續念叨:“雖然你說的都是假的,但還是替我出了那口惡氣……”
“誰說是假的?”汽車前方遇到紅燈,周椋踩了剎車,問道。
許灼怔了怔,“你說要求着我演對手戲……”
周椋看向他,“那我現在求,請問這位《盲點》的主創,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在片中飾演你的愛人。”
或許是這車內升溫太迅速,許灼竟然沒骨氣地心跳加速了下,人家明明說的是劇情。
愛人。
許灼有點喜歡聽這個詞。
周椋若是能來參加這個項目……是他和彭潇陽之前想都不敢想象的配置。
他還保持着一絲理智,“可我們這個項目還很不成熟,還在初期,劇本你是不是還沒看過……”
“聽你在別墅的時候念過幾段,臺詞很吸引人,剛才也聽你說了個大概,确實值得一試。”
許灼撓着胸前的安全帶,“可是,我們這個項目的啓動資金很少,暫時還不能承諾給你很多錢……”
周椋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盤,“我不缺錢。”
許灼心道有錢真好随時可以裝逼,“你不擔心麽,我會不會拉底你的咖位……”
“不會。”
周椋回答得太幹脆,許灼愣了下,看向他。
他輕咳了聲,“最多拖下我的後腿。”
許灼哼笑一聲,習慣性地拿手比槍,對着他的太陽穴,剛要啓唇發出「砰」的聲音。
“我在開車。”周椋說。
許灼心想我知道啊,“所以呢。”
周椋:“沒法閉眼假裝被你打中。”
許灼:“噢。”
他看向窗外,忍不住偷笑,還不忘拿喬,“要等我和編劇商量一下,才能答複你。”
周椋:“好的老板。”
汽車平穩地行駛了一段路,雨勢減小。
“所以呢。”周椋忽然冒出了這句,還學着許灼剛才的語氣。
許灼懶洋洋地躺在座椅上,衣服也烘幹得差不多了,“什麽所以呢。”
周椋:“就嘴裏說謝我,沒有一點表示?”
許灼挑挑眉,“表示不表示的,是不是太見外了,況且,我一句謝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汽車正慢速行駛在靠近別墅的小道上,周椋一踩剎車,“下去。”
許灼的屁股黏在板凳上似的,“好吧好吧,想要什麽賞賜,小椋子你直說。”
周椋便說得十分直接,“以後晚上都和我睡一張床。”
許灼驚得嘴巴微張,“你、我,一起睡?”
他咽了下口水。
周椋瞧他那紅撲撲的臉,無語地敲了下他的腦袋,“想什麽在?是穿衣服的睡。”
許灼大着舌頭,“哦,這樣啊,怎麽着,爺身上香一些?非要挨着爺睡。”
不想周椋聲音低磁地道,“嗯,和你睡覺很舒服。”
許灼徹底不好了,要不是周椋再次啓動了汽車,他恨不得下去淋雨跑兩圈才好。
冥冥之中,許灼又感覺有哪裏不一樣了,按照以往,周椋是一定會怼回來的,今天卻……
瞧瞧這家夥說的都是些什麽混賬話!
但許灼的腦海裏,恍然又想起這些時日,周椋頻頻被噩夢驚醒的樣子,昨晚和自己一起睡的時候,似乎相對安穩。
于是許灼面無表情地道:“行,那我晚上就意思意思一下吧。”
周椋被他這句「意思意思」逗樂,“聽上去很勉強,你要是想不穿衣服的睡也行。”
許灼咬牙:“開你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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