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因為孟律師最後那一句話,陳遇又穿上外套出門了。

出門是一時沖動,他連孟律師具體在哪家餐館都不清楚,但是來都來了,總不能白來。陳遇給孟廷川發了個信息問他在哪,孟廷川回他一個定位。

陳遇過去才發現并不是在餐館,而是在一個小公園,孟廷川只穿着襯衣馬甲,外衣挂在胳膊上,站在花壇邊等他。

孟律師沒有說虛話,他說要散了就真的散了。

上車之後孟廷川把外衣放在膝上,沒有問他為什麽忽然來,陳遇也沒提,他來的路上就滿腦子都是孟廷川剛剛電話裏最後說的那三個字,現在見到人,更加控制不住地想。

他最終還是沒沉住氣:“你剛才……那樣說,沒關系嗎?”

“什麽?”

陳遇覺得他是明知故問,飛快地往副駕駛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車內有些暗,車外的路燈照進來,影影綽綽的,陳遇看不清他的面色。

他收回視線:“先生。”

“嗯。”孟廷川應了一聲,嗓音沉緩,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單純地應他這稱呼,“我想比起我的感情狀況,我的當事人應該更在意官司能不能贏。”

“跟你一起吃飯的是當事人?”

陳遇只打過一次官司,他付錢,律師出力,也沒請客過。不知道這樣請律師吃飯是不是正常的事。如果每個人都要請孟律吃飯,那孟廷川的應酬應該不少。

“是一家公司的法務,長期合作關系。”

陳遇提取重點,長期合作、需要一定經營維持,所以要應酬交際。

“我知道了。”

“不會太頻繁。一般年底多一些,去年年底忙才換到現在。”孟廷川解釋。他這樣說讓陳遇有種自己是在要說法的感覺:“我沒有要幹涉你的意思。”

孟廷川笑了一下: “嗯,是我自己要交代的。”

陳遇忽然想到江雨婷說的孟廷川看着就不像是會談戀愛的,陳遇想,孟律師或許不會談戀愛,但無疑很會經營婚姻。

婚前保持距離,送花都不留名的,婚後時時刻刻都在制造暧昧。

孟廷川的胳膊撐在車窗上,微偏着頭,雙指按着太陽穴,陳遇問他:“不舒服嗎?”

“嗯,喝多了。”

“你不是說不會喝多麽?”

孟律師雖然思維還是很清晰,但是反應要慢一些,他自己大約也知道,說話都是緩緩的,陳遇猜他應該喝得比在家裏聚餐那天多一些,又聽他說:“他們拿我先生祝酒。”

陳遇在酒吧那麽多年,見過真喝醉了主動承認的屈指可數,借着酒意胡作非為的倒是不少。他一口一個先生的,也不知道是在訴屈賣慘還是在邀功讨賞。但是陳遇很受用,到家之後主動說:“你去洗漱,我給你煮解酒湯。”

家裏有個買冰箱送的幾乎沒用過的養生壺,拿來用正好。樓上樓下地跑有些麻煩,陳遇對比家裏現有的食材搜了搜食譜,然後拿着養生壺和食材上樓,在多媒體廳的吧臺上煮。

食材還沒放完,手機響起來了,陳遇傾身看了屏幕,是孟廷川的母親。自從過年去過家裏之後,他們就沒什麽聯系了,這電話來得突然。

陳遇把剩下的食材都放進養生壺裏定好了時間才接起電話,他還記得黃女士說過照這邊的習俗,婚禮之後喝改口茶的。但他和孟廷川大概率不會有婚禮,他幹脆改口叫了聲媽。

黃女士愣了一下,語氣中帶了明顯的笑意,問他:“你都改口了,那我也該改個口,我叫你阿遇可以嗎?”

“嗯。”

改了口,黃女士說話更親近了些:“我打廷川電話不通,就想着找你也是一樣的。”

“他在洗澡,”陳遇問她,“您有什麽事嗎?”

“是有件事,你們張姨牽線搭橋介紹你們認識,親事成了按理來說是要包個紅包的。”謝媒錢一般是男方家裏出,但是陳遇和孟廷川情況有些特殊,她就打個電話來問問,“你看是你們那邊準備還是我給你們包?”

陳遇和孟廷川都是經濟自足的人,哪裏好意思叫家長出這個錢。

“我們準備吧。”陳遇少年離家,一個人漂泊那麽多年,人情世故是懂的。但相親結婚還是頭一遭,不清楚裏面的講究,請教道:“數量上有什麽講究嗎?”

“要麽湊整數,要麽吉利一點,都可以的,直接送禮也可以。”

她這樣說陳遇就有數了:“好。”

“那你跟廷川看着辦啊。”

“嗯。”

養生壺滴了三聲,黃女士聽見了問他:“在做什麽呢,晚飯還沒吃嗎?”

“吃了,煮解酒茶。”

黃女士看他不像喝多的樣子:“孟廷川喝多了?”

浴室門打開,孟廷川出來了,陳遇看了他一眼:“不算多。”

“他自己過了那麽多年,結婚了倒知道使喚人了。”

陳遇雖然有張過分漂亮的臉,但是性子看着實在是軟,黃女士對自己生的兒子多少有點了解,他恐怕不會太客氣,擔心陳遇只一味地承受付出。

“沒有使喚我。”陳遇解釋。

孟律師頂多是很會讨人歡心,讓人心甘情願。

“那就好。你別太慣着他,有什麽要他做的也要開口。”小兩口看着相處和諧,畢竟是相親認識的,時間也不久,之前來家裏時看着也有些生疏,夫妻之間真要是互相使喚還好點,就怕客氣疏離相敬如賓。

“嗯。”

這種感情上的事,就算是家長也不好多插手,黃女士沒再多說:“我們家有個家庭群,平常說話不多,廷川估計也沒想起來,不過還是加一下,有事的時候可以商量,等一下我拉你啊。”

“好。”

陳遇挂了電話,見孟廷川靠在吧臺邊,穿着件直襟浴袍,眼睑垂着似醉非醉的:“她找你做什麽?”

陳遇收回視線,心想孟廷川不光會哄人,還很舍得出賣色相。他拿過杯子倒了一杯醒酒茶:“讓我們給張大媽包個紅包。”

“她恐怕不會收紅包,買件禮物吧。”

陳遇把茶遞給他,想想張大媽總是金燦燦的,笑着說:“送金飾吧。”

手機響了幾下,陳遇低頭看,黃女士已經拉她進群了。林教授的好友陳遇之前上門時就加了,他的頭像是本草綱目,頭一個出來說:歡迎

接着是兩個倉鼠頭像的,一只是白色,一只帶點灰,也出來說歡迎。

這兩個頭像看起來像是情侶頭像,陳遇能猜出來他們應該就是孟廷川的姐姐姐夫了,但他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他拿着手機屏幕問孟律師,孟廷川看了一眼把自己的手機解鎖遞給他,他那裏是有備注的,白倉鼠是林書悅,灰倉鼠是姐夫。

這一來陳遇也看見了他那裏的群聊記錄,上一次是在十月份,國慶的時候。

“你們不在群裏聊天嗎?”

孟廷川說:“以前他們說得多,我不太參與。”

陳遇無法避免地腦補了一下重組家庭的恩怨矛盾。就他過年時的那一面之緣來看,孟廷川和家裏人的關系還算和睦,黃女士和林教授看着也不像是不會端水的人。

他委婉地問:“你母親再婚時你多大?”

“十四。”孟律師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沒有什麽故事,我不太習慣群聊。”

陳遇能想到,重組家庭裏姐姐時常在群裏說話,弟弟不太發言,對比之下就有些明顯。于是姐姐幹脆也不在群裏說了,拉個孟廷川不在的家庭群應該不至于,多半是私聊去了。

很體貼,看起來也很照顧孟廷川的感受。但是這本身就是尊重有餘,親近不足。陳遇對孟律師的家庭關系多了點了解,在群裏一一回複之後就放下手機,問他:“明天你有事嗎?”

“有一個咨詢業務,還有些材料要看,怎麽了?”

聽起來有點忙,陳遇是想找孟廷川過情人節的,但孟廷川估計是沒想到這個。他沒有這意思,陳遇就不提了。

嚴格說起來,他們也不算情人。

他搖頭說:“明天店裏忙,晚飯在外面吃吧。”

陳遇不太想說了,沒再說下去:“我先去睡了。”

孟廷川看着他的背影沉眉思索,手中的茶冒着熱氣,他低頭抿了一口,生姜的特有的辣味和着古怪的酸意直沖大腦,忽然想起來明天是什麽日子。

他按了按太陽穴,真是喝多了,情人節都不記得。

難得他們家先生主動邀約。

第二天一早,陳遇在餐桌上看見了一束花,紅玫瑰,還有一張邊飾華麗的心形卡片,卡片上寫着情人節快樂,那字跡,和去年聖誕節的卡片如出一轍。

陳遇往廚房看,孟廷川把早餐端出來,陳遇一眼出來是買的,買回來再重新裝盤,大概是情人節的儀式感。

“抱歉,昨晚忘了,現在我可以邀請你一起過節嗎?”

陳遇開玩笑:“去海洋館嗎?”

孟廷川接他的話:“你想去嗎?”

“都行,你安排吧。”陳遇只是想跟孟律師一起過節,具體怎麽過,他是無所謂的,他也沒忘孟廷川昨晚的話:“你工作真的不要緊嗎?”

“上午去律所,我中午來找你可以嗎?”

“好。”

剛到中午,陳遇就接到孟廷川的電話,孟律師說:“情人節的約會看來要取消了。”

陳遇一時沒有說話,他想說沒事,實在說不出口。可他又沒法理直氣壯地要求孟廷川的工作為他讓步。

孟律師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沉默,繼續說:“公證處發信息了,公證請求通過。”

陳遇握着手機,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咖啡館的門開了,感應門機械的歡迎光臨中,孟律師也拿着手機走進來,走到櫃臺前,在陳老板有些怔愣的注視下,輕扣櫃臺喚他回神。

手機裏外兩道聲線重疊,一起傳來孟律師的聲音:“陳先生,日子正好,跟我去領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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