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上了高速之後,汽車平穩向前行駛,今天大家都起得早,一開始的興奮勁過去之後,困意就上來了,車上漸漸安靜下來,閉眼休息的人越來越多。

陳遇原本還算精神,也打了個呵欠,向後靠在椅背上,盡可能找到個讓自己舒适的姿勢,只是畢竟是坐着,又沒有航空枕,脖子底下空落落的沒什麽支撐,時不時就要被自己驚醒,反複幾次才完全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靠在孟廷川肩上,怎麽靠過去的陳遇不記得了,現在猶豫繼續睡還是睜開眼。

“醒了?”孟廷川問。

這下不用選了,陳遇直起身,應了一聲,嗓音有點幹啞:“還有多久啊?”

“五分鐘,”孟廷川擰開水杯倒了杯水給他,“潤潤嗓子。”

陳遇确實有點渴,接過來喝了,汽車已經開進景區範圍,車窗外一片綠意,車上交談的聲音又多起來。

車停穩之後,大家陸續下去,陳遇和孟廷川走在最末,不知道是因為車上相對封閉,還是這裏空氣确實好,他深吸口氣,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前面有人喊了聲劉par,陳遇看過去,看見劉律和他太太,還有他們的女兒,小姑娘比芸芸大幾歲,瘦仃仃的站在媽媽身邊,劉律讓她喊叔叔她就喊叔叔,喊到姨姨的時候,被抗議:“我還沒結婚呢,囡囡叫姐姐。”

小姑娘腼腆地笑:“姐姐。”

聊了幾句,劉太太就帶着女兒走了,劉律跟他們解釋:“我家孩子身體不好,跟她媽媽去坐纜車,我跟你們一塊兒走。”

“哎,辦公室坐久了,我這老腰。”他舒展身體動了動,繼而振臂一呼,“人齊了沒?齊了就走吧!姑娘小夥們。”

天翠山綿延數百裏,靠近西府的這一側是出了名的陡,一條山道從古走到今也只是加裝了防護欄,該難走的地方依舊難走。

當然,景區開發那麽多年,索道肯定是有的。

孟廷川又問了陳遇一遍要不要乘纜車。畢竟不是誰都願意在出游的時候耗費那麽大的體力去登山,出游本質是為了放松休閑。

“你不用遷就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乘纜車,索道和徒步是不一樣的風景。”

陳遇想,孟律師顯然是傾向于爬山的,他們以後還要在一起生活很多年,總不能次次都是孟廷川遷就他。

“我也想體驗體驗你的自律生活。”陳老板是那麽說的。

“山腰也有休息處,可以從那裏開始乘纜車,我們先上去,半程應該沒有問題,如果吃不消,剩下部分走索道。”孟律師沒有再勸,打開背包,拿出護膝和折疊杖,給他講解用途,“上山用護膝就行,登山杖主要是下山用。雙杖一開始可能會用不協調,可以在坡度緩的地方先适應适應。”

他說着拿起登山杖平地走了幾步,其實就是跟正常走路差不多,陳遇學着他的節奏适應了一會兒,等他們真正開始專注向上走,已經落後律所其他人許多,走出去十來分鐘才聽到他們的聲音。

前面不遠處是石階的盡頭,有人猜測:“是不是快到了?”

“沒那麽快吧?”

又一會兒。

“怎麽還有那麽長啊?!”

“不行了,休息一會兒吧,腿酸。”

等陳遇也走到那個盡頭才知道原來只是一個轉折處,下面的石階大概是近幾年新鋪的,寬敞好走,過了那個彎道就是真正的古山道了,從山壁上鑿出來的。

窄而厚石階坑坑窪窪,側方生滿了綠色苔藓,角落總有翠嫩的小草,石縫間偶爾可見細韌草莖。

孟廷川擡手用登山杖撥開不知道從哪裏探出來的枝葉:“小心。”

劉律喘着氣給大家鼓勁:“加油啊,全程八百,半程三百呢,堅持堅持,我上次來過,礦泉水五塊錢的地方有個小山洞可以休息一下。”

陳遇凝神去聽,前面果然隐約有擴音器的聲音傳來:“礦泉水五元一瓶五元一瓶。”

山道上相對寬敞的地方會有人擺小攤,賣登山杖、零食飲料太陽鏡,十分鐘前那個小攤泉水還是三塊錢。

劉律他們到了那個小山洞都進去休息了,座位不夠就席地,孟廷川也問陳遇:“要休息嗎?”

剛剛才休息過,陳遇搖頭。

他沒什麽登山的經驗,也沒有健身的習慣。不過他這個工作需要站并且作息規律的,體力似乎比律所那些常年坐着還時不時熬夜加班的要好一些。

當然孟律師是例外。

孟廷川時時回頭看顧,見他累了就會停下休息,給他倒一杯水,每次休息時間都不久,在體溫回落之前重新出發。

他們以相對均勻的速度往上走,山道上售賣零食飲料的越來越少,價格也越來越高,再過幾個彎,礦泉水已經賣十塊,陳遇心想不知道山頂的礦泉水是什麽價格。

沒想到半山腰的休息點,價格反而比下面低,三塊錢一瓶。

售貨員解釋:“我們這都是索道上來的,山道上的是附近村子裏的人自己挑上來賣的,當然越高越貴。”

有人問:“不能從這兒往下運嗎?”

售貨員笑:“我們這兒限購,最多兩瓶,而且,上山容易下山難沒聽過麽,別說還挑水。”

這樣一來在下面買了水的人相對平衡了一點兒,畢竟人家也是出了力的。

從這裏開始繼續上山的人少了許多,大部分選擇去坐纜車,律所的人基本都選擇拿三百,劉律自己也乘纜車去了。

孟廷川問陳遇:“還走嗎?”

“走。”陳遇點頭,他熱得額頭鼻尖都在冒汗,衣服也濕了,不過精神看着還行,孟廷川擰上杯蓋,沖他伸手:“那走吧,休息久了耗費的體力會更多。”

陳遇拉着他的手借力站起來。

後半段嚴格來說不能叫半段,他們不是要到山頂,而是去酒店,剩下的路其實只有前面一半長。不過更陡了,登山杖徹底成了累贅,孟廷川從包裏拿出手套給他。

陳遇覺得孟律師的登山包像是哆啦A夢的口袋,他甚至看見了糖。

孟廷川留意到他的視線,問他:“要嗎?”

陳遇點點頭,孟律師剝了顆糖直接遞到他嘴邊,提醒道:“盡量避免口呼吸,容易口幹。”

陳遇看他一眼,低頭吃掉,含含糊糊地問:“吃糖是為了這個嗎?”

柔軟的觸感在手心停留了一瞬,孟廷川看着陳遇微微發白的唇:“還能補充血糖。”

盡管一路上補給沒斷過,負重還都在孟律師身上,到了酒店陳遇也還是累得說不出話,從最後一步階梯踏上來,他就半個人都挂在律師身上了。

孟廷川摟着他的腰,攙住他:“要不要回頭看看走過的路?”

陳遇回頭看了,曲曲折折的山道蜿蜒着沒入山壁,他有點點恐高,剛才一心悶頭往上走,一眼都沒往山道外看,這會兒看着頭暈目眩的,腿都發軟,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身體對危險的本能反應。

他閉上眼,轉回來,下巴擱在孟律師肩上喘氣,孟廷川摟着他問:“要泡溫泉嗎?”

陳遇看看天色:“現在?”

“嗯,那邊可以簡單吃點東西,也可以推拿按摩,剛爬完山,放松一下。”

陳遇奇怪:“你們不是團建,怎麽都各走各的。”

“明天聚,現在都累。”陳遇想想也是,孟廷川看了眼表,又說:“而且他們應該還沒到。”

“他們不是坐纜車嗎?”陳遇緩過來一點了,從孟律師身上離開,自己站好。

“纜車不是電梯,直上直下的,需要一定的距離。”他指着另一座山峰,“要先到那邊再過來,兩趟,還需要排隊。”

這麽一算确實是徒步更快。

酒店套餐裏自帶雙人兩個小時的休閑服務,他們定的是豪華景觀房,有單獨的隔間小池。陳老板連洗浴會所都不去的人,這倒是很好地避免了他的尴尬。

但是單獨和孟律師赤f身p裸b體面對面地泡在一個小池子裏,擡擡腿就能碰到對方,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裏。

陳遇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孟律師倒是很不客氣的,看完還不忘誇一句:“陳老板身材不錯。”

陳遇整個人都沉進池子裏,只留脖子以上在外面:“你在笑話我嗎?”

“不是,确實維持得不錯。”

雖然沒有結實的肌肉,至少也是清清瘦瘦骨肉停勻的。

孟律随意地靠在池子邊,提醒他:“阿遇,你這樣心肺負擔很大。”

陳遇确實覺得這樣吸氣有點累,猶豫着要不還是出來算了。反正、其實也沒什麽不能看的,按摩的師傅就提着一箱子精油來敲門了。

師傅打開箱子,裏面除了瓶瓶罐罐的精油還有價目表,看來是不包括在套餐裏的額外消費。不過師傅沒推銷,按部就班地在按摩床上鋪好一次性鋪墊,問他們:“誰先來?”

孟廷川喊陳遇:“阿遇,你先。”

陳遇沒推辭,拿浴巾擦了一下身體披上浴袍去按摩床上趴好,但很快他就後悔了。

陳老板從前沒有推拿過,不知道推拿的滋味那麽酸爽,師傅經驗老道,知道他們客人大多是爬過山上來的,穴位挑得十分精準。

陳遇咬着牙克制,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奇怪的聲音,師傅看出來了,寬厚地笑笑:“小夥子放松放松,肌肉也需要休息。”

說着在他腳底按了一下,陳遇沒忍住痛呼出聲,往孟廷川的方向看了一眼,孟律師閉目在水裏泡着,沒往他這兒看。

陳遇稍稍舒了口氣,慢慢放松下來,不知不覺就睡着了,這一覺睡得比車上沉得多,還是孟廷川喊醒的,該吃晚飯了。

他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有點酸,但可能是按摩的緣故,也可能是沒到最酸的時候,還算可以忍受。

陳遇又躺回去,聲音也懶洋洋的:“超時要加錢嗎?”

孟律說:“已經續了兩個小時。”

陳遇吓一跳:“我睡了那麽久。”

“沒事,明天要早起看日出,就當補晚上的覺。”

“還要看日出啊?”陳老板不太想動彈。孟廷川站在按摩床邊居高臨下地看他,摸摸他的臉,又捏了捏耳垂:“不看也可以。”

大概是休息足了,放在剛上來的時候,陳遇是絕對沒有心思多想的,現在一覺睡醒又有精神了,居然從孟律師的話裏品出來一點暗示。

孟律師的表情很正經,他不是很确定。

但既然想到了,陳遇不可避免地思索晚上和孟廷川同床共枕的事,期待之餘還有種無法預料結果的焦躁感,悄悄拿出手機開始下載寧千金發過來的壓縮文件,時刻關注着進度,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孟廷川以為他累了,吃完就領他回房間。除了那次孟律師半夜離開,他們還沒在一張床上睡過,這麽共處一室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暧昧。

陳遇幹脆進了浴室,然後拿出手機關閉多媒體音量,打開已經保存好的視頻文件。

這樣的視頻,他當年看過許多,離開戒斷所之後也嘗試這看過,一次都沒有看完。

寧千金大約以為他是要學習觀摩,又顧忌他的保守,給他發的其實比當年戒斷所看見的要唯美許多,還有前置劇情,看起來是一對愛侶情難自禁。

但對陳遇而言沒有區別,時隔多年,還是記憶中的感覺,他依舊沒有絲毫沖動,只是覺得作嘔。

屏幕內的兩個人互相愛撫着倒在了床上,漸漸步入正題,陳遇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胃部開始痙攣,他打開盥洗池的水龍頭,手機放在一旁。

視頻依舊無聲播放着,陳遇近乎自虐般地看。

明明是靜音,他卻仿佛可以聽見渾濁的粗喘,聽見似哭非哭仿佛在承受莫大痛苦的呻fpb吟。

鏡頭一切轉成某個角度的特寫,陳遇終于吐了出來。他一手撐在盥洗池邊,一手壓着嗓子,盡力克制。

孟廷川不急不緩地敲了幾下門:“阿遇?”

陳遇沒法回答他,暫時也沒法面對他,掬了一捧水往臉上潑,擡頭時看了眼鏡子,鏡子裏的人面無表情,眼睛泛着生理性的紅。

“阿遇。”孟廷川又敲了三下,“應一聲,不然我進來了。”

門只是關着,沒有鎖,陳遇雙手扶着洗手臺,看着鏡子裏的人,臉頰上的水彙聚到下巴,然後啪嗒滴落。

陳遇依舊沒有說話。

咔噠,鎖芯轉動的聲音。

陳遇像是忽然回神,去拿手機,卻一下揮到了地上,落在孟廷川跟前,手機是屏幕向下的,孟廷川彎腰撿起來,浴室內瓷磚光滑,屏幕沒有碎。

視頻還在放,孟廷川也看見了,面色不改地按下鎖屏鍵,什麽都沒有問,拿了一塊幹毛巾,用溫水打濕,然後擰幹,替他擦臉。

陳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他擺布。

孟律師的動作很輕,從額頭到眼角,溫柔細致,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肢體接觸。

陳遇起初垂着眼,後來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沒有等來對視,孟廷川的視線始終落在陳遇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擦完了,他放下毛巾,對陳遇說:“我去再開……”

陳遇拉住他的袖子,不想聽他說下去:“我帶了助眠噴霧。”

孟廷川回頭看着他,表情還算平靜,凝視着陳遇,半晌,輕輕拉開他的手:“阿遇,我想我們需要……”

“不要再開了。”

陳遇又一次打斷他的話,向前跨了一步,雙手摟住孟律師的腰,貼着他脖子,嗓子還有點啞,語氣卻像命令一般不容置疑。

“孟廷川,和我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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