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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演習規模不算大,都是內陸軍區,不涉及海軍,上頭事先秘密做好了安全方面的安排,只給了分軍區軍長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部署。安恺、崔政這些人真槍實彈上過戰場,并不見慌亂,倒是下面的官兵,累得夠嗆。
因此,安恺只吃了午飯就回部隊慰問參演的官兵了,飯間又一直跟崔如木在聊軍演,莫為根本沒說上話。
安家只剩下莫為和崔如木。崔如木坐在沙發上寫東西,寫寫停停想想。
莫為無聊透了。有人回來,她仍舊沒人說話,甚至連舞也學不得了。
她得找點事兒做。
“你怎麽受的傷?傷到哪兒了?”
筆尖懸在紙上,崔如木動也不動,顯然是想得入神了,哪會理她。
莫為壞心地想,要不要去推推他?
還是放棄吧,她還想去君山呢。
找到很久以前的一本雜志,也沒看,就是一頁頁地翻過去,翻到最後一頁,有沒玩過的游戲——數獨,咬着筆頭開始玩。
“不要猜,太暴力,”他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冒出來,吓得莫為扔了筆,他彎身撿起來,伸手遞到她面前,“同行同列同宮內不能出現相同的數字,所以這一格只能填4。”
說着,他指了下第二宮的中間一格。
莫為慌忙扭頭,他正好挪開目光:“打擊紅軍司令部的時候暴露了導彈營的位置,被他們的空軍轟炸。我不巧被石塊擊中背心,傷不重。”
莫為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回答她之前的問題。
哼!明明都聽到了!
“那你們炸掉他們的司令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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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設了兩個迷惑用的假司令部,三彈齊發,一并炸了。”崔如木輕描淡寫地說,“君山二炮很有實力。”
“你們是臨時加入的?”
“嗯。”
“為什麽?不是應該提前幾個月安排好嗎?”
“這次演習主要考查應急作戰能力。二炮不在考查範圍內,但對方空軍太強,臨時調了君山二炮增援。”
“哦。”她是真對這個不感興趣。
他不說話了,接着寫東西。
“你在寫什麽?”莫為忍不住想跟他說話。
他正在寫,寫完一句才回答她:“計劃。”
“什麽計劃?”
“研究計劃。”
莫為想,這大概是到機密了,乖乖閉嘴。安恺的書房很大,也是隔成兩間的,但裏間的門一般都上了鎖,她只能看看外間書架上的書。習慣了,也就沒什麽。
崔如木寫到晚上才停筆。他寫計劃,她就繼續玩數獨。等他寫完,她也差不多要填好。
“晚飯你想吃什麽?”見她最後幾個空格完全下不了手,崔如木從她手裏拿過筆,把同行的另外兩個數字擦掉,然後将空格一舉填完。
莫為有點郁悶,他這樣才是暴力呢。
“說話。”
“不知道。”悶悶的,不想理他。
崔如木看她一眼,搞不懂她又鬧什麽別扭,索性不理她,去冰箱翻了翻:“面條吃嗎?”
“都可以。”
“你做?”
莫為惱了:“我不會不會!”
沒想到他倒笑了:“你一個人怎麽活過來的。”
說罷,他取了食材鑽進廚房。
莫為嗚咽一聲,撲在沙發上瞎蹬了幾腿兒,氣悶地捶沙發靠墊。
安恺的配車從來沒專門為莫為服務過。
莫為的行李裝了個大箱子,當然是崔如木拿;她還想把羞羞熊抱上——從莫明慧的公寓搬到安恺的房子她都是帶上的。
安恺瞪眼:“自己提箱子,哥哥還傷着。小熊留下。”
莫為抱着小熊,扭頭便跑了,再見都不說,聽到安恺在身後跟崔如木說她多調皮多壞脾氣,她跑得更快了。
江城到君山大概四個多小時的長途汽車,沒有空調。
崔如木把水和零食拿給莫為:“要不要把小熊放下?”
莫為熱得滿頭大汗,身上也黏糊糊的:“不要,會把小熊弄髒。”
崔如木向售票員要了個大袋子:“裝着。”
“不要,會悶着小熊。”莫為振振有詞。
崔如木無語:“多大了還這麽幼稚。”
莫為拈個梅子,細細地抿:“未成年。”
崔如木自此放棄和她溝通。
莫為的中考成績很不錯,進了君山高中的英才班,報名只需要彙錢,手續全由學校安排,現在只需要去宿管處領生活用品。
崔如木穿着陸軍常服,宿管阿姨問都不問一聲就放他進去了。
莫為想自己鋪床。她并不甘心被說幼稚。
而且,是她自己吵着鬧着要離開江城在外讀書,總要展示出足夠的自理能力,否則會很丢臉。
她被安排的上鋪,一到就把羞羞熊從袋子裏翻出來,擱在床頭。又發現灰塵,趕緊抱下來,呼呼地吹氣。
崔如木看不下去了,把她從床梯上扯下來,一把将羞羞熊塞到她懷裏,打水拿毛巾擦了幹淨。
她要自己鋪床,崔如木用兩根手指拈着熊耳朵,看她這次動作倒是很利索。
盤腿坐在床上,邊套被子邊得意地笑:“我的床都是我自己鋪。”
看來洗衣服也沒問題。崔如木松口氣。
收拾好之後,崔如木記下她寝室的號碼,帶着她把學校轉了一圈,在食堂吃了晚飯,徹底放下心。
學校不大,肯定不會迷路。食堂的飯菜都挺幹淨,味道也好,不至于把她吃出毛病來。
本來莫為擔心他要去見班主任,結果他吃完就說要走。
她心裏有點奇怪的不舍,跟着他往校門口去。
她想,送他到公交站吧。
可門衛攔着她:“現在不能再出去了。”
崔如木沒人攔得住,已經走出好一段了。
眼眶一下子就酸了,低低地說:“哦。”
還是回去吧。他都沒發現她跟着呢。
崔如木覺得怪怪的。他很想回頭看一下,但生怕她已經不見了。
她這幾天很乖,只是偶爾鬧點小別扭,他覺得有趣,一點都不煩。
但是付明航的事,還真讓他記憶深刻。
他想,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也許轉眼也就不會理他了。這些天她連“木頭哥哥”也舍不得喊一句了,也不對他明晃晃地笑。
畢竟,她對物理學博士或者二炮的少校研究員都沒什麽興趣。
站了兩秒,長呼口氣,立定,向後轉,跑步走。
小丫頭低着頭在往學校裏走。
原來她還是出來送他了。
“可可。”向門衛點個頭,跑過去。
莫為站着不動,也不回頭。
“可可你在哭?”
莫為本來沒哭的,只是有點悶,這下子可哭出來了。
“你為什麽要幫我?”
崔如木愣了一下子,才說:“你是安叔的女兒,安叔和我父親是好朋友。”
“我知道了。”莫為氣哼哼地說了,拔腿就跑。
崔如木現在早摸透了她的路線,她就不再滑不溜手,一伸手就抓住她手臂。
“放開放開放開!”
“可可,你哭什麽?”
“沒什麽!我想付明航而已!”莫為掙不開,便沖他吼。
崔如木手一松:“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放假如果想來部隊提前兩天打給我。”
“誰想去!”莫為一把推開他,真跑了。
莫為和下鋪的夏蓉蓉結成飯友,同吃同行。
夏蓉蓉很漂亮,會打扮,尤其愛跟男生搭話,但也不失為一個陪伴。莫為想,這是個好開始。
離開江城,除了擺脫莫明慧的管束,大概還有點從頭開始的意義。
三天的入學教育無聊透頂,最後介紹軍訓的教官才稍微有點反應。
英才班設了四個,組成一個加強排,由兩個教官負責。
他們一來就問:“知道第二炮兵是什麽部隊嗎?”
剛剛升起來的那點情緒,一下子就沒了。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
她幾天前才見過一個很牛的,你們兩個算什麽,也夠資格拽?
但一想到崔如木,她平複下來的情緒,又硬生生低下去一截,露出好大個坑。
訓練很嚴格,因為他們是英才班加強排,就更嚴格。
莫為情緒不高,但好歹也耳濡目染長大的,消極怠工也能完成到位。
休息時,夏蓉蓉總愛去跟教官聊天,她便一個人坐一個樹蔭,慢慢喝水擦汗發呆。
她知道有人在看她,但她覺得,她現在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為了回家就聽話的可憐東西,完全不去回應。
再者,她在學校,她不犯規,誰能奈她何。
但總有人耐不住性子。
“這位同學,是不是訓練太辛苦了?”
她禮貌地笑笑而已:“沒有。”
“軍訓是為了培養你們的集體主義精神,你這樣可不合格。”牛教官好心提醒。
她平心靜氣地反駁:“我并沒有拖班級後腿,如果班級需要我出力,我也不會猶豫。如果你指的是我沒有和大家嬉笑打鬧就沒有集體主義精神,抱歉,恕我不能茍同。那只是浪費時間,不是有集體觀念。”
牛教官顯然不善言辭,就這樣讪讪地走了。
她自己也有點震驚。她怎麽會說出這種話呢?
最後,她斷定自己長大了。
突然長大了,她不無悲哀地想。
莫為有了小秘密,不願告訴任何人的秘密。有點甜蜜,更多的是酸楚。
酸楚,啊,好成熟的一個詞。但實在很誘惑。于是,她常常看着教官們的臂章發愣,體驗那種感覺。
仿佛這樣她就可以更成熟些。
偶爾會想到淚意上湧,但她努力忍着,似乎這樣感覺就更深刻些。
被拒了的教官漸漸開始找她麻煩,她極少出錯,但還是常常把她單獨叫出去做動作。
這在她眼裏是刁難,她會狠狠地瞪他。但在別的學生眼裏,就是打情罵俏。
她不小心聽到過一次議論,便猜到這個開頭又毀了。
沒關系,這麽多年她都習慣了,接下來三年大概也不是什麽問題。
何況,夏蓉蓉似乎并不排斥她,還努力把她拉去和教官們一起。
她不想連夏蓉蓉也不理自己,便去了,只是不說話。
軍訓只十天,莫為自“壓迫”下長大,這也不算太難熬,難熬的是情緒。
晚上,室友們嘻嘻哈哈地議論哪個教官帥,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夏蓉蓉忽然想起來:“诶?莫為,那天送你來的好像也是個兵哥哥吧。”
莫為覺得兵哥哥這詞真輕佻,有點惱:“嗯。”
“他長得好帥的,是在哪裏當兵?”
“就這裏。”
“他跟你什麽關系?”
莫為不出聲了。
“你是安叔的女兒,安叔和我父親是好朋友。”
所以他說到的事情一定會幫她做到。
因為安恺救過崔政的性命,所以崔政的兒子會幫安恺的女兒做無理取鬧的事情。
悲哀麽?應該不算。
要說悲哀,那該是如果沒有這層關系,他理都不會理她。
他可是第一個即便讨厭她也會幫助她的人。
對,也許他是讨厭她的。她撒謊,利用人,過河拆橋,輕佻不自愛。
“莫為?”
“他是我哥哥。”莫為輕聲回答她。
“也是二炮的麽?我好像看到過他的臂章,不知道記混沒?”
莫為翻個身:“沒,你沒記混。”他是能擊毀對手司令部的二炮少校。
“我困了,先睡。”她故意大聲打個哈欠,抱緊羞羞熊,拿被子蒙住頭臉。
其實沒睡。
她在想他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來着。
明天彙演之後有三天假期,如果她現在給他打電話,還能跟他玩兩天。
她摸索着拉開化妝包,手指摸過面霜和防曬霜,找到隔層,摸出兩張紙。
他的號碼。
她看了一遍,閉上眼,在心裏慢慢念。然後睜開眼,檢驗自己念對了沒有。
對了。
閉上眼再念。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她能一口氣說上三十遍。
一次都不會念錯。
寝室安靜下來,她探出頭去看門口的座機。
他記下了這個座機的號碼,但是從來沒撥過。
他都不問一下她訓練苦不苦累不累。
大概真的像甩掉包袱一樣輕松吧。
她把頭縮回去,在心裏練習用他的號碼和寝室的號碼做數字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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