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晉江獨家發表
喬明相當于當着君成集團一衆高層的面給了崔如木一個耳光,崔如木感受如何,不得而知。
但莫為清楚,她自己不好受。
不願與一個人有交集,并不代表與他為敵。
這麽一出大戲,實非她所願。
包廂門被喬明關上之前,她有一剎那的沖動,回去向崔如木道歉。
她并不是仍對他存有什麽特別的情愫,年少的熱烈,早被霁城的濃霧溶解,稀釋,最後在晨曦中蒸融殆盡。
現時當下,她看着他,或者想到他,常常聯想起剛到霁城的那一年,每日在霧氣最濃時早起,從宿舍疾步去學校,穿行在一團團的霧裏,周圍的高樓或是大樹,都只是一個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對着他的時候,心中茫茫然一片。
她對他沒有熱情,早就沒有了。
只是,過去那些短暫而不連貫的相處,讓他留在她心中的形象過于神聖。
他是高大而遙遠的,離開後再想起,她都會懷疑,和他的那一段是否是她的意念太過強烈,以至于做了那麽個亵渎神明的夢。
他怎麽會是她的?不可能屬于過她。
他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兩彈元勳鄧稼先”那種存在,在紀念碑上,在歷史書上,在歌功頌德裏。
如果他曾和她親近過,那也是鄧爺爺摸着小朋友的頭,說“計算機要從娃娃抓起”那種性質。
他那麽舉足輕重,那麽任重道遠,豈是她能據為己有的?
只怪那時她過于無知,過于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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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他出現在她公寓的那一刻起,渀佛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這種碎裂感越來越強,到今晚,竟然挾裹上了可怕的憐憫。
對他的憐憫。
她第一次想到,也許他也會有心疼、孤獨這種屬于平凡人的感情。
他一個人坐在高高的正北位,被人打敗。這比她被張豔逼着簽下十年“賣身契”更如鲠刺卡塞在喉。
莫為站在電梯口前,腦子裏虛空一片,渀佛被霧氣殖民,濕答答的,暈乎乎的。身體也有些失重,無意識地便将手裏的東西越抓越緊。
“莫莫。”
“嗯?”
喬明輕輕喊了她一聲,莫為恍恍惚惚地看向他,腦子仍是沒清醒。
喬明的手指撥開她垂下的頭發,滑落,落在她頰邊:“你想回去嗎?”
“回去?”
莫為仍沒有回過神。
喬明另一只手被她捏得幾乎麻木,掙了兩下,莫為才有所反應,受驚般松開,連聲道歉。
喬明的手在她後腰逡巡着,摩挲着,漸漸把她拉進自己懷裏。他低下頭,親昵地磨蹭她的鼻尖,施蠱一般,輕言細語:“莫莫,你願意嫁給我嗎?”
莫為本就神志不清,被他氣息裏微微的酒氣熏染着,更是迷糊,便順着心裏的感覺,夢呓般附和他:“願意啊。”
喬明沒有客氣,就着這便宜的距離,吻下去。莫為隐隐覺得不對勁,但又自覺地順從他,然後漸漸想起方才答應了什麽,突然感到一種安定,于是手臂攀上他的身體,以保持自己的平衡。
直到電梯“叮——”地一聲長響,門在他們身側打開。
莫為一個激靈,猛地退開半步。
電梯裏一個俊俏的服務生,目不斜視地看着他們後面的某處。
這家私人會所的房屋是殖民時代的遺跡,外表破舊的小洋樓,內裏富麗堂皇。房屋的外圍,是新社會發展起來的城區,又在當代的滾滾洪流裏變得殘破不堪。
終于,連輝煌一時的洋建築,也隐沒在一片破敗裏,成為一個隐秘的銷金窟,也許還是脂粉樓。
車駛離舊城區時,莫為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看那幢不起眼的小洋樓漸漸在夜色裏隐匿。
沒來由地嘆了一聲。
“莫莫,帶我回家吧。”
“嗯?”莫為好一會兒才轉過彎,“可是工作……”
“明天後天都是周末。”
“我媽媽帶高三,江城高中每周上七天課。”
“只是吃頓飯而已,我下廚也行。”
莫為再沒有理由了:“我……回公寓了給媽媽打個電話,她上課期間一概不接電話的。”
車子倒向右手邊,一下子便進了霁城繁華的夜市。
“這是?”
她的公寓在西城區,周圍多是大學和研究所;霁城的中心商務區在東城區。
雖然仍舊不知道該怎麽走路,基本的感覺也還是有的。
“去買婚戒。抱歉莫莫,我求婚太多次了,舉着鑽戒捧着玫瑰單膝下跪這種事我幹了不下三遍,你也支支吾吾不肯給個準話。現在已經沒招了。——反正你已經答應今晚買婚戒了,省了求婚罷。”
莫為側過頭看他,他專注地看着路況,嘴角噙着笑,可謂滿面春風。
****
崔如木回到君成大廈,四十四層的燈還亮着。
張豔在四十四層,他在四十五層。
不管是踏入商業這個波詭雲谲的圈子之前還是之後,他都是“見不得光”的;君成大廈的第四十五層和塔克拉瑪幹的民房、橫斷山的山洞、南海的潛水艇一樣,閑人免進。
“張豔,華盛的股權結構、財務狀況和研究計劃,那份報告,請你馬上找出來。”
四十五層是不能進別人的,崔如木站在四十四層的門口,等張豔把報告舀過來。
從江城回來,看到的除了安林的資料,還有華盛的。
他只需要一句話,張豔便能把後面所有的事情辦好。
幾乎毫厘不差。
這次卻差了。
他只是囑咐張豔把莫為簽到君成旗下,沒想到是以那種方式威脅成的。
然而,看清形勢後,他才如八百年大夢初醒一般發現,差了的,何止張豔的所作所為。
他以為莫為的不回應是她受了委屈,非暴力不合作,要為難他,和他鬧脾氣。
他一邊無措,一邊欣喜,這種牽腸挂肚,這種患得患失,讓他感到真實的存在感,他不再是一個生産力無窮的活動數據庫超級智能機。
他以為莫為的消失是被媽媽逼迫,她不過是個小女孩,不能自立,不能獨活,聽媽媽的話,否則便手足無措。
後來又發現,與其說逼走她的是莫**的禁令,不如說是他的軍裝。
他毫無所謂地脫了,變成尋常人,滿世界找她,磕磕絆絆地來回奔走,無頭緒,無方向,心急如焚。
為了尋她,他嘗遍了過去不曾嘗過的失敗,辛酸,以及世态炎涼。
但他只知她年幼,任性,脾氣壞,稍不小心便會被欺負;更知她愛哭,嬌氣,總迷路,只怕他不在不知的日子裏,她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傷心垂淚而無人問津。
初識的夜晚,常常自午夜入夢而來。
她坐在腐臭的泥水裏,白裙子髒了。
月光蜿蜒着穿過假山的縫隙,落在她淚兮兮的臉蛋上。
她望着他,又怨恨又委屈又小心翼翼:“崔如木,表姐不是我一個人的了,你也不在了,我害怕。”
怨恨的是他一去多年,杳無音信。
委屈的是她跌跌撞撞,無人相護。
小心翼翼,卻是怕了他,怕他轉身走了,她已經追得很累,她早就追不上。
時光走得越遠,他便記得越清晰。
過去不明白的,現在已不言自明。
只有在他自己一籌莫展束手無策之後,他才漸漸體會到她千方百計勾引他誘拐他的絕望和無助。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沒有留下她的任何事物,連照片都沒一張,渀佛她不過是他過于真實的一場夢,夢裏有天香國色,有春江水暖,有桃李花開,但那只是一個滑不溜手的夢,他一看空蕩蕩的雙手,才發覺握不住它,它早溜得無影無蹤。
于是,尋她的這些年,他便像活在夢裏。
瘋狂地擴張,冷血地掠奪,無休止地工作。
冰冷麻木的痛面前,總是她時遠時近的面孔。
“以後我就喜歡你一個,只喜歡你哦。”
“我喜歡你你就是不知道!大木頭!死木頭!”
“你要是喜歡我就跟我在一起,我要做你女朋友!”
“崔如木,我喜歡你。”
…………
他确然記得她對他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如昨,還有她說話的表情、語氣,他的答案引起的反應……
她的情緒便在這一遍遍的複讀中在他的世界裏放大,變成他的情緒。
過去她有多喜歡他,現在他便有多愛她,渴望她。
從億萬人海裏,發現那一個人,要的不是緣分,不是誠意,而是運氣。
有些人,我們一直在錯過。
她早就提醒他,是他警惕她比警惕感情更為過分,以至于又錯失了極好的道理。
于是,他不得不賭下前半生的運氣,為了重新看到真實的莫為。
卻又再沒有多出來的運氣,夠給他揮霍,讓她一頭紮進他懷裏再不離開。
所幸,就算這麽多年的急轉彎讓他多多少少相信了“幸運”二字,他最不可動搖的信仰還是他自己。
她的喜愛不可信,她不斷移情,處處留情。
她的承諾不可信,她慣于食言,謊話連篇。
她是小孩子,他是大人,事情當然得按他的想法來辦。
因為他才是可以負責的人,何況她那麽不妥當,不靠譜。
他明知時過境遷,仍懷着憐惜,不忍過分相逼。
張豔比他聰明,早料到他今晚的狼狽。
他大意過頭了,不該對一個品性不佳的人期待過高。
“把君聯電子的研發資金撤出來,全部換成銀行貸款。撤出來的資金,全力收購華盛的流通股。聯系維康、家尚、虹昇以及盛世集團的控股人,安排行程,我親自和他們談一談。”
莫為的臉孔,四年的尋找,喬明的挑釁,今晚的敗北,在華盛調查報告的字裏行間交蘀上演。
“崔總,博峰律師事務所在經濟證券法律方面獨占鳌頭,投行這邊gs的diamond du口碑極好,至于注冊會計師,正賢是我們長期合作的事務所,但是尚道在這一塊更有實力。”
崔如木平靜無波地看着張豔,卻看得她微微低頭。
“張豔,這四年我們合作得很好,我一直當你是戰友。但莫總監的事情,你做得過火了。”
“莫總監過于安土重遷。”張豔含蓄地表達無奈。
崔如木不置可否,沉聲道:“反正莫總監在君莫無所事事,把她調到收購小組。她有a和cpa兩個資格,三年上市公司審計經驗,足夠擔任這份工作。”
作者有話要說:崔哥哥的那一段寫得不好,改天再回頭修改。
今天有空,再去寫一章,晚上肯定還有一更。
所以,不要大意地撒花鼓勵吧,我會常回來看看的,頂鍋蓋遁。
【摳鼻/今天沒看到留言,好桑心啊/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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