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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磊頂着一腦門子官司回到辦公室，狠狠甩上門，門板離随之而來的何儒章的鼻子只差一線。

何儒章稍稍往後一躲，按着把手擰開門：“我說，差不多得啦，老大也不是第一次罵你，至于委屈成這樣嗎？”

周磊立在窗前背手望着窗外，沒理何儒章。

何儒章摘下帽子揉揉額角，大隊長開罵的時候他也有份旁聽來着，說實話真不能怪老大發火，周磊這次的簍子捅得大了點兒。

消防中隊屬于特勤部隊，要應付突發事件的。

比如這次某男跳樓吧，在房頂上僵持了五六個小時，惹得記者群衆圍了一大堆，他們隊員上去解救的時候還死活不下來，揮着手威脅如果他們再靠近就跳下來一了百了。究其原因竟然是因為自家老婆和人跑了，他自己帶着兒子也不想活了。他兒子還小，只有五六歲，見自家老爹在煙筒上瑟瑟發抖，混在樓下的喊話大媽堆兒裏哇哇大哭。

孩子又驚又怕，哭得抽搐的畫面随着鏡頭直播到電視裏，立時就有無數的熱心觀衆揪着心打來了熱線。還有打市長辦公電話的，弄得市委辦公室都打來了電話，要求務必妥善解決此事，不能讓血腥一幕在孩子面前上演。

周磊也知道不能讓男人生生摔死在兒子跟前，他不可憐那軟蛋貨，他是可憐那小孩子。

在周磊眼裏，老婆跑了就跳樓，實在連男人都算不上。也不知道那貨怎麽想起來的這招，居然還和前去勸解的公安人員交涉，發話不立案把他老婆找回來他就跳下去，弄得公安人員也相當無語。

在雲梯上的戰士也用步話機轉達了跳樓男的要求：不給立案就堅決不下來。

偏巧有記者同志跑上來要求跟着消防人員一起上雲梯，于是——

“不下來？問他打算待幾天？用不用給他備點兒幹糧？”

記者的話筒是開着的，于是這句話作為畫外音被傳到千家萬戶。

“你不說風涼話能死不？能死不？你管他狗屁原因，把人弄下來就任務結束你懂不？起什麽幺蛾子？嗯？備點兒幹糧——你怎麽不問問他用不用給他送頂帳篷？真當人看風景呢？”魏傑指着周磊的鼻子一頓噴。

周磊也很生氣，卻不敢頂撞魏傑，半天嘟囔句：“都是這幫記者添亂。”

打從知道這男人跳樓的原因周磊就相當不屑了。換句話說這樣的玩意兒周磊見多了，他要跳早跳了，何必等到記着來？後來更是證實了他是先去報案人公安局不管才尋思來這麽一出的——老婆跟人跑了就立案？他老婆一沒仙人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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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沒卷包會，留了字條說的清楚，連失蹤人口都算不上，要立案連個罪名都沒有。

而偏這男人屁本事沒有，自己找不到老婆就撇下幾歲的兒子一個人爬到樓上，如果是真的尋短見就說明他是軟蛋，如果是假的也說明他猥瑣，橫豎不是個東西。

“跟人記者有個狗屁關系？”魏傑原地轉了一圈，擡腿給了周磊一腳，“好好想想你錯在哪兒？！人誰有金不往臉上擦？就你上趕着把屎盆子往腦袋上扣——滾回去等處分！先寫份兒五千字的檢查，少一個字兒我加料處分你！”

于是周磊黑着臉回來了，陪訓的何儒章也跟着回來了。

“也不怪老大跟你生氣，這不是公共關系這塊兒難弄嘛，現在動不動就爆料的，你沒看這點兒事兒網上都傳成什麽樣了。”何儒章很中肯地說。

網絡是個好東西，但總也難免有些人為了混點擊率什麽都爆，周磊的那一句話被截成音頻迅速轉播于各大網站，有些手快的還給配上了動畫和自編的後續對話，至于後來大家前後夾擊齊心協力把人救下來的畫面是完全沒有的，或者說，被那些為了噱頭的制作者故意忽略了。

消防人員不作為，這事兒的負面影響太大了。

“明知道直播呢，你還亂放炮，找死！”何儒章總結。

“我他媽哪知道那記者會突然過來？”周磊注意力全在雲梯上，腦袋後面又沒長眼睛，要說他故意的真是冤枉他了。再說，他也就是跟自己兄弟在步話機裏這麽說說，動真章營救的時候那是半點兒不含糊的。

公安局的現場指揮一碰頭，經過短暫研究果斷承諾立案，但那男人這時候倒是有心眼兒了，怕他下去了他們反悔，非讓人警察答應一直幫他找到老婆為止，要不他還是不活了，并且威脅說下次就不是他自己跳了，要帶着兒子一塊兒跳。等談判人員終于讓他相信他們公安局說話算數，絕不會敷衍他之後，他發現他胳膊木了，腿麻了，死活自己下不來了。

于是最後還是陪着他吹了好幾個小時冷風的雲梯上的消防兄弟在前面堵着，後面的往裏面拽着，才算把這貨弄到樓頂蓋上，手腳不會聽使喚，還是靠人架下樓的。

“吼什麽？！比嗓門大呢？你要是當時動靜小點兒也不會播的那麽清晰！”總之何儒章是半點兒不同情周磊。就周磊這樣的，得虧是在魏傑手底下，換個老大都受不了他。

“你媽呀~”周磊洩氣了，抓抓頭回身一屁股坐到桌子上，“老何，你說我怎麽就這麽背呢？！”

何儒章想說你的背源于你的二，但看他一腦門子官司的樣子終究忍住了沒說。

我還是很厚道的，何儒章想。

“你忙吧，我出去轉轉。”周磊悻悻地把鑰匙電話之類的裝到兜裏，準備出門。

“你幹嘛去啊？”何儒章跟着他往門口走，“我送你？反正也下班了。”

周磊等何儒章出來後，帶上房門，又打開對面的辦公室：“不用，你還得加班，我就不麻煩你了。”

“我沒事兒了。”何儒章趕緊标明立場，看周磊的眼神帶着警惕。

果然周磊說：“怎麽沒事兒？五千字的檢查呢，立意要深刻，态度要誠懇，你也聽見了，寫不好要加倍處分我。”

何儒章目光如刀盯着周磊。

周磊面無表情。

這時候周磊電話響了。

從昨晚上開始周磊的電話就很多，不少是軍校戰友的，調侃的有之，打聽八卦的有之，大家嘻嘻哈哈的當個樂子看，心裏都沒把這事當回事兒。因為畢竟周磊就是嘴欠點兒，沒犯實質性錯誤，影響是不小，但要說處分……怎麽說呢？

周磊可沒那麽好的情操娛樂別人，他厭煩地拿起電話看了看，随即神色一松，迅速接起來：“小黎？……嗯，下班了，沒事兒……那行吧……我一會兒去。”

周磊放下電話看何儒章。

“小黎電話。”

“……”

“說做了好吃的等我吃飯。”

“……”

“我估計是想安慰我受傷的心靈。”

“？！”

“要不你回家寫？”

何儒章冷笑。

“行了就這麽定了，你去收拾東西快點兒，順道把我送小黎哪兒去。”周磊說着推着何儒章進了辦公室，主動幫他搜刮桌子上的小零碎，一股腦塞到他的包裏，拎着包率先走出去。

到門口不忘回身催促：“走哇！等什麽呢？”

“我家在城西小黎在城東根本就是兩個方向好吧？”何儒章懊惱地走出來，順手關上辦公室的門。

周磊邊往樓梯走邊說：“你要着急回家就我開車送你也行，多大點兒事兒！”

何儒章的內心是淚流滿面的，就算他一身手段，對周磊這號神人，大多時候也是無能為力的。

周磊知道周黎愛吃水果，特意拐着何儒章去了趟超市。在何儒章不動聲色的注視下，違心地多買了一份兒，讓他拿回去孝敬老婆。

這麽一耽誤到周黎家的時候就七點多了。

周磊上樓後

沒着急敲門，而是先蹑手蹑腳地趴到自己家房門前聽裏面的動靜。他想聽聽那家兒子回來沒——說笑呢？房租還欠着呢，一轉眼這又一個月了，如果确定她兒子在家周磊絕對二話不說立刻攆人！

這房子隔音不好，周磊裝修的時候就想着出租，所以也沒處理，仔細聽裏面有電視的聲音，偶爾還有咯咯的笑聲，好像在看動畫片。聽了半天似乎沒有男人的聲音，周磊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到對面敲門。

開門的是羅安，她見到周磊就埋怨：“周哥，怎麽這麽慢啊！再等會兒菜都涼了。”說着自然地接過水果，朝廚房喊，“小黎，準備開飯！”

周黎在廚房答應一聲，緊接着傳來菜入熱油的刺啦聲，一陣陣香味兒從廚房冒出來，彌漫在不大的客廳裏。電視機開着，燈亮着，周磊忽然有些恍惚，好像不是來做客，而是在回家一樣。

他默默地換鞋進屋，先去妹妹的房間看看，很整潔，床上除了被褥還有一個抱枕大熊，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買的。寫字臺上筆記本合着，旁邊一堆參考書，床頭櫃上擺着一個木制相框，周磊拿起來看看，是他們家唯一的全家福。

爸爸媽媽加上周磊和周黎，全家笑得滿滿當當的。

卧室裏沒開燈，客廳的燈光順着半開的門照進來，打在照片上，周磊用拇指輕輕劃過照片上爸爸媽媽的笑臉，他們那麽年輕，那麽好看。

“哥，洗手吃飯吧~”周黎靠在門口輕聲叫周磊。

周磊把照片小心地放到床頭櫃上，一邊往出走一邊表揚：“看着還不錯，繼續保持。”

“……又不是你們新兵連，誰讓你跑這兒查寝來着？！”

周磊笑着揉揉周黎的腦袋去洗手間洗手，沒洗完就發現客廳暗了。

哎？客廳保險跳了？

他略一遲疑快速擦幹手，拉開洗手間的門。

羅安把一個小蛋糕放在餐桌中央，周黎用打火機把蠟燭點燃。

微型煙火噴發後，電子蠟燭如一朵蓮花徐徐展開，放出生日快樂的音樂。

周黎和羅安唱完生日歌就一起拍手怪笑。

“哥，生日快樂！”

“周哥，歲歲有今朝啊！”

燭光裏，兩張溫暖的笑臉并排，又暖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