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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結束沒幾天,周磊就接到了周黎的電話,告訴他羅安幫他拍的游戲機到了。
周磊下班就過去了。
填寫地址的時候周磊多了個心眼,沒敢寫中隊的,按他的想法蔫吧悄地買回來,蔫吧悄地還人家,到時候說幾句好話——雖然賠的游戲機是個二手貨,但已經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要是快遞到中隊,萬一讓隊裏其它人知道自己三十好幾的大老爺們把個小兵蛋子的游戲機玩兒壞了……真不夠丢人的。
“哥,我有事兒跟你說。”吃過晚飯,周黎收拾好廚房坐到周磊面前,神色有些緊張。
“怎麽?”周磊的注意力還在游戲機上,沒注意周黎的臉色。
“咱去我屋說呗。”
“?”周磊擡頭看了周黎一眼,起身往周黎屋走,進屋時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也不坐,就那麽靠在窗戶邊看着周黎。
“哥,我……我想回趟老家。”周黎咬咬嘴唇。
周磊沒反應。
“小輝要結婚,我答應三叔了。”
周磊表情變了。
“哥,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我也沒說讓你一起,就我自己回去一趟,小輝二十八號結婚,我二十六號回去,過完元旦就直接回學校考試了,就待六天,行不?”
“二十六號,後天啊。你票都買好了才來問我行不行。”周磊樂了。這幾天事兒太多,都忘了問她買票的事兒了。
“我不是想瞞着你,”周黎小心翼翼地解釋,“我是真怕你生氣——可是,三叔家就小輝一個孩子,一輩子也就結這一次婚……”
“那可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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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這麽多年了,你……就不能把那些忘了嗎?不管怎麽說,他們畢竟都是咱爸的親弟弟……”周黎站在床邊,滿眼望着周磊。
“忘?”周磊冷笑一聲,突然發火了,“你能忘我不能忘!你看看,你看看!”周磊一個健步跨到床邊,拿起床頭櫃的全家福揮舞,“你看看咱爸,看看咱媽!看看!現在跟我說什麽親弟弟,當初他們在哪兒呢?啊?在哪兒呢?不過是現在看着我行了,又能求着我了,就又蹦出來了。回去參加婚禮?屁!是周老五撺掇你的吧?他家周亮要當兵,求着你頭上了?!我告訴你他做夢!我不去搞破壞已經對得起他們了!”
“沒、三叔沒說小亮的事兒,五叔也沒說……”
“周老五想說也得有這個臉!薄情寡義,什麽東西?!”
“哥,你……別那麽叫他們,畢竟是咱叔……”
“叔?我沒有叔,我爸也沒有兄弟。
我告訴你周黎,有本事你就自己回去,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敢走就走的徹底點兒,我就當爸媽沒生過你!”周磊手上青筋暴流,額頭突突直跳,捏得木質相框嘎嘎作響。
“哥!別~”周黎很怕他把照片捏壞了,上前去奪照片。
周磊身子一讓,周黎就絆到床邊上撲到了床上。
“唔~”周黎腿磕得挺疼,痛呼一聲。
周磊下意識地往前半步,伸出手。
“哥……”周黎泛着淚花叫他。
周磊反映過來收回手,死死握着拳頭,看看相框看看周黎,忽然一拳搗到牆上,把相框扣到床頭櫃上轉身就走。
周黎伸手把相框夠到手裏,摸着照片上的爸爸媽媽,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羅安站在自己的房門前,看着周磊怒氣沖沖地抱着衣服穿鞋,穿完一只又踢下來,把大衣往門口地板上一扔,大步走到茶幾跟前把游戲機和配件包裝盒之類的一股腦地塞進塑料帶裏,夾在腋下穿鞋,穿好鞋後拎起大衣就走,防盜門被關得山響,門內側挂着的橡木臉譜被震得晃了幾晃,吧嗒掉下來。
羅安把臉譜撿起來,猶豫要不要去小黎屋裏看看。
剛才周磊吵的那麽大聲,對于一個妹控來說,不知道什麽能讓他發那麽大火。
羅安站在周黎房門前側耳朵聽了聽,裏面什麽動靜都沒有。
想了想,羅安還是敲敲門:“小黎,你沒事兒吧?”
裏面先是一聲吸鼻子的聲音,然後是周黎帶着哭音兒地回答:“沒事兒。”
羅安站了一會兒,問:“需要我做什麽嗎?”
周黎說:“不用,謝謝。”
羅安站在原地聽了半天,裏面再有沒有其它的聲音了,她才回到沙發前坐下。
伸腿的時候茶幾底下有什麽東西檔了她的腳一下,她低頭一看,是一只羊皮手套。估計是周磊抱衣服的時候掉下來的。
這得是為了什麽啊?羅安想起周磊的樣子還心有餘悸,幸虧這是他妹妹,換個人,弄不好會直接動手吧?
周黎一直沒出來,羅安有些不放心,就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殺電視。殺到後半夜,就在她估計周黎可能是睡了,正準備也回去睡覺的時候,周黎出來了。
周黎的眼睛有些腫,看起來精神還好。
“小黎?”羅安一骨碌坐起來。
周黎看了羅安一眼。
羅安立刻舉起薯片:“你要不要來點兒?那什麽,這個電視劇挺好看的。”趕緊解釋自己在客廳裏的原因。周黎畢竟二十
多歲的人了,羅安覺得如果是自己哭成這個樣子是一定不希望有誰看見的。
“好哇。”周黎的嗓子有地兒啞,淡淡一笑說,“我先去洗個臉。”
羅安半張着嘴,收回覺着的胳膊,蹭蹭鼻子坐好,順便收拾下沙發周圍的垃圾。她看出來了,周黎這是有話要和她說。
“安姐,我後天要走了,可能……考完試再回來,那時候就快過年了。”周黎抱着軟墊窩在沙發裏,可能是剛洗過臉的緣故,臉色白的很,下巴顯得更尖了。
“哦,那你好好考。正好回來咱們一起過年。”
周黎想笑一下,卻只是牽強地扯動了嘴角:“我哥走的時候……很生氣,你看見了吧?”
羅安想安慰她說還行,最後還是決定老實地點頭:“是有點兒。”
周黎眼圈紅了:“都怪我……”
周黎的家在興城鄉下。
周黎爸是家裏老大,身下四個全是弟弟。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孩子亂吃東西得病扔了兩個,只剩下老大、老三和老五。
周黎爺爺一股火得急病去了,奶奶一個人帶三個兒子,沒多久身體就垮了。
周黎爸那年十五,老三九歲,老五七歲。農村是必須要有勞力的,周黎爸一人擔下了家裏的全部活計,養活老娘和弟弟。
家裏窮得叮當響,一院子都是男孩兒。十裏八村的鄉親說起周黎爸都要挑大指誇一聲好,但要說把自家閨女給他那是絕對不舍得的。就這樣周黎爸眼看二十六了還沒娶上媳婦。倒是有倒插門要招他做養老女婿的,周黎爸卻是個犟種,死活不願意。
周黎奶奶愁的不行,沒事兒就跟着市集上轉悠,但凡有個眼熟的就求人給周黎爸介紹對象。可別說還真是找着一個,是因為男方訂親又退親,姑娘心氣兒不順耽擱了的,只是年齡卻是比周黎爸還大三歲。現在看來,姑娘二十九沒出門子也不算什麽,但在當時的農村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兒。
周黎奶奶有點兒猶豫,但“女大三抱金磚”,要是人真好也不見得就不能娶。
回家跟周黎爸一商量,還是決定先見見人再說。
周黎爸和周黎媽見了兩次就提了婚嫁,周黎奶奶雖然覺得媳婦不稱心,但也歡歡喜喜地給人迎進了門。
周黎媽結婚後很争氣,第二年就有了周磊。
大孫子一出生,周黎奶奶對周黎媽立刻什麽意見沒有了。
那時候計劃生育管得嚴,鄉裏每年都組織婦女體檢,就怕有沒帶環或者沒吃藥偷着懷孕的。
周黎媽媽春天體檢的時候體內的
環兒還是好好的,所以兩個月後她忽然不來月事了也沒往心裏去。
那年周磊都八歲了,周黎媽小四十。雖說女人四十更年期早了點兒,但在那個年代營養匮乏,四十剛過就絕經的也不是沒有。
周黎媽直到感覺到胎動才反應過來是懷孕了。
按說發現這種事情是肯定要第一時間報告到鄉裏,然後由鄉裏安排給做引産的。
但已經四個多月,馬上就五個月了。
寶貝會動了,經常和媽媽打個招呼。
用玻璃杯扣到肚子上還能聽見小小的心跳聲。
周黎爸和周黎媽舍不得了。
在當時,超生是個大事件,不但會罰款,弄不好還會影響分得的土地。為了生下這個孩子,周黎爸和周黎媽開始了打工生涯。
“如果沒有我就好了……”周黎說。
如果沒有這次意外懷孕,周黎爸媽也不會背井離鄉。
如果不背井離鄉,周黎媽也不會苯中毒。
如果周黎媽不苯中毒,周黎爸也不用一個人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打工掙錢。
如果周黎爸不是這麽拼命,也不會抵抗力降低染上甲肝。
饒是周黎爸得了甲肝,周黎媽也沒留住。
在周黎爸住院一個月後,周黎媽客死異鄉。
周黎爸不顧身體抱着周黎媽的骨灰回了家鄉,冷靜的交代完後事就一個人跑後山的小山洞裏等死去了。
周磊領着妹妹求了全村的人幫着找,找到周黎爸後,所有人都不敢靠前,是周磊把骨瘦如柴的周黎爸背下山的。
“離我遠點兒,別……”周黎爸又驚又怒,虛弱地掙紮着想從兒子背上下來。他不能拖累家人。
“爸,我問過衛生所的醫生了,他說只要做好防護是不會被傳染上的。”
“不……不……”
“爸,不怕,有兒子呢,咱們回家!”
周黎爸捂着嘴哭出聲來,繼而是放聲大哭。
周磊彎腰背着爸爸,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地上。鄉親們都跟着抹眼淚,卻沒一個敢靠前。
那群遠遠跟着的人裏,有周黎爸一手帶大,張羅着給娶妻生子的兩個親弟弟。
那一年,周磊十七歲。
“後來就是我哥養家。”周黎半躺在沙發裏,咖啡的香氣在客廳裏彌漫。
兩個人只開了壁燈,昏黃的燈影不醒目,但足夠溫暖。淩晨的城市安安靜靜的,似乎只剩這一角無人安眠。
“那日子——真苦哇。”周黎枕着胳膊,笑了笑,“像你們城市裏長大
的孩子,肯定想象不到。”
羅安想說我知道,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但苦還不是最可怕的,原來人最怕的,是孤獨,和——被孤獨。”
周黎媽媽臨走之前,家裏已經空的掉了底兒。周黎爸城裏的醫院是住不起了,便整天在家裏,由鄉衛生院的來給打針吃藥,那藥是一天都不能斷的。
為了給爸爸買藥,周磊想了各種道道。那年他都高二了,本來以他的成績可以考上一所一等一的大學,可是家裏的情況擺着,他只有退學。
周磊離開學校那天,老師哭了。老師塞給他一千多塊錢,其中一部分是同學捐的,一部分是老師自己的工資。老師不想讓他走,但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周黎爸需要人照顧,周黎還要上學,周磊別無選擇。
對周黎爸爸的病來說,這一千塊是杯水車薪。
周磊知道自己爸爸得的是要命的傳染病,也不敢指望人誰來替替手。他自己是不怕的,時刻注意着,該消毒消毒,但周黎那時候還小,只是個九歲半的孩子,讓她注意這些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周磊奶奶前年沒了,姥姥娘舅那邊,周磊媽入土那天倒是過來了,可一聽周磊爸得了肝病,飯都沒吃就走了,圓墳都沒敢來。
只剩兩個親叔叔了。周磊換了身開水燙過的幹淨衣服,拉着周黎的手敲開了叔家的門。
兩個叔叔在一個院子裏住,那是周磊爺爺奶奶的老房子,中間簡單攔了道籬笆就算分了家。周磊爸為了給弟弟娶媳婦,直接讓出了自己住的東屋,帶着老婆孩子到村頭廢棄的老碾坊住去了。
周五嬸正懷着孕,死活不敢讓周黎在她家住,她也不跟周磊說,就是鬧着要回娘家;周三嬸倒是也想推,還沒想好怎麽說,周三叔就赤着眼睛拍了板。
“住!小黎就在家住下,磊子你放心,叔是沒能耐,但保證只要有小輝一口吃的,就有小黎一口,不!就算餓了小輝,也不讓小黎受委屈!”
周磊擡眼看了三叔一眼,沉默的點點頭。
他知道三叔五叔都盡力了。
老周家底子空,各家成家都是一樣的。周奶奶走後,兄弟三個把地分了,本來就少的地輪到個人手裏不足七畝。這點兒田養家糊口是沒問題,但要說改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
這幾年幾家人口熬肚攢存了點兒錢,都搭到周老大身上了。其實最開始他們也不是無情,畢竟無論是三叔還是五叔,都在第一時間把家裏全部積蓄拿出來了。至于後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不怕死呢?更何況,家也不是三叔五叔的,畢
竟還有三嬸五嬸,還有各自的家要養,日子要過下去。
所以周磊不怪他們。當他照顧不了妹妹的時候,還是送到了他們這裏。
周黎拉着哥哥的手不放,死活要回家,周磊狠狠心把手抽出來,蹲□,捧着妹妹的臉說:“小黎乖,現在三叔家和小輝弟弟玩兒,等哥哥回來給你買洋娃娃。”
周黎喜歡洋娃娃,隔壁小美城裏的阿姨給小美買過一個,小美寶貝的不得了,碰都不讓人碰,周黎很羨慕。
“那你快點兒來接我~”
周磊答應一聲,這一走就是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發生了什麽事開始的時候周黎是不知道的。
好幾年後才聽說寫細微末節。
那天周磊回去後,周黎爸就突然加重了。周磊借了平板車蹬了四十裏路拉着爸爸去了縣醫院,半個月後,是抱着骨灰回來的。
周磊接周黎的時候,誰都不知道周黎爸已經去了。周磊把爸爸安置在屋裏,來找妹妹去給爸爸磕頭。這個頭是一定要磕的,鄉下規矩,沒有姑娘燒的頭三十六張紙,發不了喪。如果沒有姑娘或者姑娘太小也罷了,但得找個直近的侄女代替。
周磊到三叔家的時候,三叔一家正在吃晚飯,三叔三嬸和小輝團坐在炕上,周黎抱着個大青花碗,坐在地上的小馬紮上。
“磊子?!”三叔看到周磊愣了一下,立刻問:“吃飯沒?”又叫三嬸去拿碗筷。
三嬸別別扭扭的不想去,她怕周黎,更怕周磊。
周磊一步沖上去,搶過周黎的碗狠狠摔在地上,周黎哇的一聲就哭了。
“哭什麽!跟哥走!”周磊根本不給三叔三嬸下炕的時間,連拉帶拽地扯着小黎往家走。
“磊子!”三叔光着腳追出大門。
周磊猛然停下,回過頭來:“周老三,你記着,我們家一輩子都不會再登你的門!”
周黎那時候又驚又吓早就忘了哭,哥哥的眼神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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