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聖誕

兩人走出戲院,梁季禾在前,陳子夜習慣性地慢半個身位,往巷子外走,想了想還是小聲地冒出一句:“馄饨……您吃得慣嗎?”

梁季禾沖她淡淡地笑,拿話逗她:“你覺得我吃什麽吃得慣?”

陳子夜認真想了想,講不出什麽高級的東西,她知道的只是鵝肝、牛排這些,但是她不知道有沒有更具體的說法,眉頭微皺,“我只能想象到電視劇裏搭配高腳杯的法餐,或者那種還墊着冰渣的刺身日料。”

“有興趣嘗嘗嗎?”梁季禾見眼前人在寒風裏打了個冷顫,輕握住她的胳膊,隔着衣料往路上輕帶一步,很快放下,示意邊走邊說。

陳子夜跟上,搖搖頭說:“我吃不明白,怕糟蹋了好食材。”

“沒什麽明不明白的。”梁季禾看她的眼神十分溫和,像離岸的晚風,吹過媽祖廟前寫滿心願的紅綢緞,蟄伏了一些飄渺和希冀,“只看你什麽時候樂意。”

陳子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夜宵時間總是熱鬧的,人聲蓋過深巷回聲,混合着可樂氣泡破開和幹杯的笑聲。不遠處燒烤架上開始冒白煙,不用說,肯定是老師傅的手藝。

天邊淡淡虹彩,難得沒有黑沉如墨,像是靠近城市大樓的玻璃衍射光,路邊的燈火也漸次亮起,那一秒像是可以蹿入綿雲的斑斓煙火。

馄饨店融在熱鬧裏,外有塑料椅,不過冬天一般都進店吃。

只有四張桌子,加上他們倆正好坐滿,穿着校服的學生嬉笑過往,只有幾個女孩子邊聊天邊等位,男孩子們拉拉扯扯往沒人的攤位搶跑。

猜想梁季禾是第一次來這種小店,陳子夜替他擦了幾遍桌子,碗筷也預備拿茶水燙一下,輕輕推到他眼前,“……要不然還是換一次性筷子。”

梁季禾啼笑皆非,“我看起來就這麽講究?”

“您可以不講究,但是平日裏師父講究禮節,我不能怠慢了您。”說話的功夫,兩碗荠菜鮮肉馄饨撒着蝦皮端上桌,餓了的時候比以往任何時候聞到都香,“雖然請您吃馄饨……可能已經是一種怠慢了。”

“你倒是真講究。”

陳子夜又忍不住看了眼馄饨,但還是邀請梁季禾先動筷。

等他嘗了一口,陳子夜才拿起湯匙,舀了一大口。

本來還想問他味道怎麽樣,是不是還行,桌上的手機卻亮了一下。

有微信新消息提醒,她立即放下馄饨,點開回複。

難以掩藏的笑意轉瞬即逝,但像是夜航所遇的星塵,灑在海面,照在銀藍色的魚尾上。整片海只有這一處光。

梁季禾沒有吃多少,臉色比之前陰沉了一些,陳子夜也沒有什麽可聊的,就一直沒再說話,要不是有人在,她連馄饨湯都想喝完。

……冬天的熱湯,比什麽都讓人心情愉悅。

從小店出來,不遠處的學校已經熄了燈,學生大多數散了。

只一條深巷的距離,自然地并肩往回走,像是要送她回去。

陳子夜說:“時間不早了,您不用特意送我,老城區很安全。”

“沒幾步路,吃完走走。”

散步難免要聊天,陳子夜一到這樣的時刻就有些拘謹。

總覺得要說點什麽。

但梁季禾不是,他微微偏頭,目光不在她身上,看地上的水結了冰,游刃有餘的模樣,從不需要可以找話題,想到便說,“今年該要下雪了。”

“……我還沒見過慕城下雪。”

“你是哪裏人?”

陳子夜回複,“我是潛縣人,距離慕城坐車要兩個半小時。”

“我是北方人,小時候年年見雪。”梁季禾聲音清晰且緩慢,“到慕城後,很難見着了。”

“北方哪裏?”陳子夜沒什麽地理概念,她沒出過慕城。

梁季禾轉了下方向,面朝北,“秋菏,青紗起高粱的地方。”

陳子夜小時候常聽媽媽唱《四季歌》,歌詞爛熟于心,情緒自然柔軟不少,放松下來,也朝向北方,“高粱遍野,大雪漫天,一定很美。”

“有機會去看看。”

“那得是很久以後了。”陳子夜語氣平平,未有失落,“有些讀書好的學生,畢業以後就能離開這裏了,但我不能,可能得從小丫鬟唱到垂死宮闱的老婦吧。”

梁季禾看她垂着個腦袋,笑出聲,“你就沒想過趁這次劇目重啓演個女一號?”

“……沒。”

梁季禾停住腳,越發好奇, “這麽不樂意當主角?”

陳子夜回答地無比真誠,“既不想……也不行……”

“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梁季禾靠近一步,微微低頭,眼神從她的唇上掃過,“總有些際遇是意想不到的。”

陳子夜不明白,呵了口氣,實在想象不出她未來的樣子,不禁問:“比如呢?”

梁季禾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眼角在笑,“說得清怎麽叫意想不到。”

……好吧。

到戲院門口,還有十來米的距離。停了一輛出租車,梅汀、沈時亦她們幾個陸續下車,深巷子只能開進戲院空地再掉頭,梁季禾停在這裏。

“回去吧。”

陳子夜也從出租車上收回視線,扭頭道謝,“謝謝梁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客氣了,謝謝你的馄饨。”

“……沒關系的。”陳子夜清淺地笑了下,“您別告訴我師父就行。”

等陳子夜小跑着趕上梅汀、觀妙這一波剛從外面回來的人,只聽見她們一直在聊晚上看的電影,是一部愛情片——

講住在海邊小木屋的女主角從小與外婆相依為命,她将心事寫在紙上塞進螺號,卻時常得到一位長腿叔叔的回應,她說法語浪漫,便會收到一首情詩,她說樹莓酸甜,便有人教她舔舐島嶼悶夏的濕鹹的海風。

她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好像能帶給她很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陳子夜靜靜地聽,跟着人群往宿舍走。

有人問:“那你晚上幹什麽去啦?怎麽一個人從外面回來?”

“我剛剛下車好像看到有人跟你一起哦……”沈時亦是範先生的遠房侄女,跟子夜同歲,大月份,也從小在戲院裏長大,也湊到陳子夜跟前問,“除了我們,你居然還認識其他人……該不會是啓動宴那天新認識的吧?”

陳子夜愕然地在組織語言,表情還是淡淡的。

“開玩笑,怎麽可能,院子裏誰想攀高枝我們的小子夜也不可能!”不等陳子夜說話,沈時亦自顧自地開玩笑否定,哼着調兒往自己房間走,“因為我們的小子夜是仙女,仙女只愛幹活兒,不談戀愛的……”

“……”

回自己宿舍,門緩緩關上,嘎吱一聲像上臺前的調弦,撥在心上。

一周後是聖誕節,今年最後一天是交《荊釵記》選填表的最後日期。

這兩個日子因戲院劇目重啓變得格外特別。

聖誕節這天,範師傅仍選國賓館設宴,招待跟名劇重演項目相關的幾位投資人,他随口提了幾個名字,就連小有名氣的當家花旦梅汀都沒見過。

觀妙尤其關心,拉着梅汀問了半天。

梅汀只說:“我聽一遍也不知道是誰呀,只知道這次來的人不多,張師叔會來,沉池影視也會來,好像還有一個是衛視導演。”

衆人圍在一起,站在食堂門口,等不及進去坐下再聊,就開始有的搜索,有的先說聽來的八卦。

只有張師叔她們比較熟悉,也不感興趣。

他是師父的同期師弟,名叫張沅祈。家境不錯,原本進戲班是為了拜師,學了兩年半沒創出什麽名堂,他便轉投江南戲校昆大班的的姚師傅,倒嗓變音,比同屆晚了三年,到1979年才畢業。拖了師傅關系進了南昆戲劇院,唱不了戲,因自小學琵琶就給排上了文場,一幹就是三十多年。

現在往下了說,也得是帶編制的劇院主任了。

觀妙着急問:“還有誰嗎?師姐你快想想呀!”

梅汀想了想,搖頭讓她別打歪主意,又認真回想起來,“好像還有梁先生,不過也不一定,來的不是知名導演,就是行業大佬,多少有點沾俗……這梁先生吧,我那天在宴會上觀察了半天,雖說長得是天上有地下無的,臉上總帶着笑,也不知道什麽來頭,但所有人都對他恭恭敬敬的,氣質也不像能接近的……”

“紅成你這樣都覺得難接近啊……”觀妙真心感慨,“那不是登天難?”

……

一群人站一起說說笑笑,被剛要進食堂的範先生看見,冷眼道:“都堵在食堂門口幹什麽?怎麽晚上去國賓館吃飯中午就開始留着肚子了?”

“哎呀,吃飯,吃飯。”

梅汀擺擺手,沖大家使了個眼色,陸續進食堂散開坐。

食堂還是那個老舊的食堂,座椅還是那個沒有墊子的塑料座椅。

但菜品卻豐富得讓衆人驚呼。

“我不是眼花了吧?!”觀妙扯了扯陳子夜的胳膊,細數過去,“我們怎麽突然開始有羊排、蘿蔔焖牛腩、蝦滑蒸蛋……還有三文魚沙拉!”

“還有飲料和水果!”楊師傅跟後勤阿姨站在一起,斷了一整盤子的菜,沖他們笑,“範先生請了個大廚來,以後他給做飯,能讓姑娘們不止吃得飽,還不胖,都是科學配比的,據說是五星級酒店請來的嘞!”

陳子夜訝異:“……這麽好。”

觀妙湊到她耳邊,嗤了一聲,“師父這麽摳門怎麽會這麽好心……我估計是看上咱們戲院的投資人贊助的!你說這些人是不是看上誰了?!”

陳子夜搖搖頭,夾了幾塊牛肉,有點心虛,“……我也不知道。”

“不用猜了!百分百是投資人給的錢!”沈時亦端着餐盤坐到兩人對面,“因為可不止是夥食改善了,我上午痛經在宿舍休息,發現楊師傅領着人給每層都配上了洗衣機和烘幹機,還說要把整棟樓的暖氣片都檢修一遍,不夠暖和的就換上空調制熱……別說師父摳門,就是不摳門也不像是他給得起的!”

陳子夜愣了愣,若有所思地嚼着菜。

她跟觀妙和沈時亦一桌,沒跟範師傅坐一起,特意隔得很遠。

吃到一半,範師傅被人喊走,說是有客人找,範師傅聽完連飯都沒吃停下手立刻就去迎那人,被觀妙嘲笑說,“你看師父那個谄媚的樣子,八成又是哪個老板來了,我們得抓緊訓練了,看樣子我們這個新戲有很多人關注呀!”

陳子夜不關心這個,她滿腦子都是上午師父給她的采購清單。

晚上得去國賓館赴宴,平時訓練又不方便白天出門,到年末也沒幾天了,她得買燈籠、換茶具、訂新袍、分油彩,甚至還得添置鞭炮和瓜子。

雖說是院裏的姑娘們各有分工,但是占空餘時間跑腿的活兒主要還是陳子夜、觀妙和沈時亦這幾個輩分低的來。

那說白了,主要就是靠陳子夜去買。

她還在犯愁盤算插空出去的時間和路線,範先生匆匆從食堂窗外走過。

陳子夜沒順着看過去,她不關心那些投資人的事情。

梁季禾的車開進院子裏,停在空地,人站在車邊等範師傅疾步趕來。

“您怎麽來了?”

梁季禾直奔主題,沖食堂擡了眼,“新換的廚子怎麽樣?”

“好好好,國賓館請來的大廚手藝自然是沒話說!”

“洗衣機、空調、筆記本這些,都到位了?”梁季禾想到,“WiFi也選個快的。”

“是……您破費了,這幾天陸續都能換好。”範先生沒看明白他在想什麽,每次這樣一停頓就讓他有點慌張,“應該是今天就能弄好。”

梁季禾聲音低沉,但神色無差,還是淡淡地像在閑聊:“把你們的管理規章和財務報表也拿來看看,這又不是舊社會梨園,搞這麽剝削做什麽。”

“啊……那可真是冤枉死我了!”範先生急得拍手,“設備老舊是西城區的老毛病了,不是咱們這一處,政府也在慢慢改造呢,至于這食堂,那之前夥食也是不賴的,素多葷少主要是考慮到姑娘們登臺要注意形體,沒半點苛待她們的意思!”

“十七八歲還在長身體,登臺總歸得慢慢練。”

“也沒一點兒不讓吃……”

範先生腹诽,哪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還在長身體?

見姑娘們從食堂陸續走出來,三三兩兩,陳子夜也在其中。

她低着頭正在看手機地圖,計劃一次性買清同一路段上的所需品。跟其他人方向不同,陳子夜揮揮手喪氣地聳了下肩膀,随即朝他們所在的正門方向走。

範先生直起腰,說是都給說忘了,怎麽能讓梁先生站在院子裏聊正事,領着他往自己辦公室方向走,途中又提到晚上幾個投資人的聚會。

梁季禾的眼光投向遠處,陳子夜本想繞開他們走,卻又繞不開,遲疑着想等他們倆離開,卻正好撞上梁季禾的目光。

他沖她笑了下,以示招呼。

範先生訝然地扭過頭,看見是陳子夜,愣愣地站在樹邊,有點委屈的樣子,收斂了平時呵斥人的語氣:“你還不快過來?”

“你喊什麽?”聲音冰的像夜雪,挾裹着月亮上的一層涼霧。

範先生賠笑,又有點不明所以,“我……我這不是怕她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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