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酒店
宿舍門被推開時, 陳子夜正失神地坐在桌子邊。
掌心相對焐着一個玻璃杯,從門外照進來的逆光,讓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沈時亦把門帶上, 打開燈,從她手裏把玻璃杯用力抽出來,不輕不重地敲在桌上。
她心裏有氣, “這麽冷的天抱着個玻璃杯做什麽……”
兩個人都剛剛哭過,喉嚨裏都纏着一些酸啞。
沈時亦問:“你都知道了?”
“……嗯。”
“你知道多少?”沈時亦臉色不好, 往陳子夜身邊靠,小聲告訴她, “師父要把觀妙趕出戲院。”
“……我知道。”陳子夜如實把下午的情況說了一遍。
“你都知道?!”
“……嗯。”
沈時亦眼神閃過幾秒不可置信,注意點令人意想不到,她猛地一巴掌拍到陳子夜的肩膀上,指責說:“那你也太膽小怕事了吧!觀妙的事情,你不告訴我在先,現在出了事,你連出都不敢出來。”
“……我只是不想添亂。”陳子夜不跟她計較, 只陷在自己難過又有點失望的情緒裏。
“那師父也饒不了你!”
“我知道……”陳子夜拉住她的胳膊,知道她只是刀子嘴, 安撫似的柔聲說,“要是能幫觀妙分擔,我早就去了, 但是我們瞎操心也于事無補, 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麽幫她……”
“也是。”念及平時被連累受罰最多的就是陳子夜。
沈時亦摸了摸她的肩膀,有點慚愧地說:“痛不痛啊。”
陳子夜乖順地搖搖頭, 垂着眸子, “不痛, 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要不我們去求求梁先生?”沈時亦從跪着的時候就開始想馊主意,“師父這個人,雖然規矩比天大,但是現在這不是戲院歸梁先生說了算麽……多觀妙一口飯吃,梁先生不會在意的吧。”
陳子夜沒有出聲,心裏隐隐拒絕這種提議。
她皺着眉,輕描淡寫地小聲說:“梁先生……一定是想清楚了才做的決定。”
其實也挺公道的。
但這句她實在說不出口。
沈時亦沒空理她。
“我現在上網查查梁先生的公司地址。”沈時亦剛想到似的,一拍大腿,立即站起來,“觀妙被師父喊去辦公室了,說陳池羽帶了法務來,要處理之前跟電視臺簽過約的出演合同。”
“……”陳子夜沒太明白。
沈時亦哎呀一聲,“我們去看看呗——萬一梁先生也在呢!等他們出了門,我們就偷偷去攔車。”
“……我不去,我不想見到他。”陳子夜沒怎麽思索,慌慌張張改口,“我是說,梁先生……”
“那我自己去!”沈時亦睨她一眼,沒留意這些稱謂上的細節,“虧得平時我和觀妙都把你當親妹妹看,行不行總得試試才知道,就算真不行,姐妹一場,我們也算是為觀妙盡過力了,何況……”
“何況什麽……”
一時分不清是不是玩笑話,沈時亦說:“何況……我們也沒什麽可圖的,無非就是男女那些事,梁先生又不是張沅祈這種癟三!真的跟了他,我們也不見得就會吃虧啊!”
沒有留足餘地讓陳子夜細想,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只剩沒關好的門砰一聲靠慣性帶上。
—
陳子夜加快腳步,走到院裏時,範師傅正領着梁季禾和陳池羽下樓。
跟她預想的不同,觀妙跟在最後,可能由于還在見客,所有人臉上都不像她預想的那樣——不說如同大禍臨頭,但連糾結、畏懼、難過這樣的情緒都鮮少看見。
“子夜——”
陳子夜是被遠處的叫聲驚醒的,餘樵站在收發室前沖她揮手,然而揚了揚居高的手機。
大概是讓她看消息的意思。
陳子夜立刻打開微信,如果她能同時看得見自己和觀妙的神色,那此刻更像大難臨頭的人,好像是她。
餘樵的一聲叫喊,不止引起了陳子夜向他小跑過去,也讓原本正要去取車的幾個人停在原地。
梁季禾的臉色像是暴雨來臨之前的悶躁,陳池羽看他一眼,這種情況,不敢亂開玩笑,轉向範先生和觀妙替梁季禾把話說了:“這件事就先這樣處理吧,觀妙休息一陣,就可以到我公司入職了。”
“哎!謝謝您和梁先生!這樣處理真是再好不過了!”範先生迎上去緊緊握住陳池羽的手,再三感謝,“是我沒把小姑娘教好,才惹出這樣大的事情!”
陳池羽客套的笑笑,“小姑娘下手可不輕啊。”
梁季禾把投在遠處收發室前的目光收回來,給了陳池羽一個警告的眼神。
“得——當我沒說,總之,這破事就這麽着了,你們不用擔心張沅祈和他老婆一家人,司法機關自然會收拾他們,至于觀妙,可以先試試傳統文化推廣相關的運營崗位,也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能換的。”
陳池羽說完,拿胳膊碰了碰梁季禾,故意揶揄說:“戲院這不是……娘家嘛,得照顧好啊。”
範先生想到姜如汀,差點幾秒落下淚來,又抓緊陳池羽的手握了握,“這麽多年了,一直沾如汀師妹的光,我以後下去了實在是沒臉見她啊,我慚愧啊……”
“好了,好了,說這些幹什麽。”陳驚蟄阻止他繼續說,轉而拍了拍觀妙的肩膀,替她再次跟梁季禾和陳池羽道謝,保證自己也會幫範師傅看着點,“以後有什麽工作上的需要,也随時聯系我。”
陳池羽公事公辦,立刻撿個便宜,“行!馬上就有工作要勞煩陳老師!”
梁季禾沒工夫應付這些他不關心的事情,見他眼神一直往外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臉色極差。
範師傅也回頭,眯起眼細看了一下,看見幾個閑雜人等,沒好氣地一推幹淨:“梁先生,那不是我們戲院的人,應該是楊叔他們老家的親戚,估計是來祝賀餘樵通過保送考試,都是些鄉下來的……”
……
—
餘樵打來電話時,陳子夜正在跟沈時亦說話,手機靜音,隔了一會兒他又發了條微信。
剛剛完全顧不上看。
陳子夜看了才發現,雖然就短短一句,但卻像心裏被人捅了個冰窟窿。
——子夜,收發室有人找你,說是你媽媽,叫劉桂雨。
她哪來的大活人媽媽?
還能是誰。
陳子夜小跑過去,喘着氣問劉桂雨:“……您怎麽來了?”
劉桂雨還沒說話,被她弟弟劉桂山搶了先,他在潛縣那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閑,“要不是你電話打不通,我們至于大老遠跑一趟嗎?!怎麽你電話是擺設啊,拿給我看看。”
他說話時已經要伸手,被劉桂雨呵斥一句,攔下來。
她轉頭對陳子夜好言好語道:“夜夜,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別讓外人看笑話。”
外人指的就是靠在收發室門口的楊叔和餘樵。
楊叔低頭看了看自己,沒好氣地回嘴:“你們說誰是外人啊?我跟小子夜不比你們親多了。”
劉桂山罵了句髒話,“你親那你替她還錢啊——”
“住口!”劉桂雨幾巴掌拍到他肩膀上,“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們是來求子夜幫忙的。”
“……出去說。”陳子夜實在無法忍受家裏這些破爛事被拿在這裏說,随意往不遠處一指。
餘樵掃了眼劉桂山流裏流氣的打扮,不放心地站在她身後,提醒說:“不然還是近一點,就去巷子外那個茶館吧,晚上人多,也有包廂,方便談事情。”
劉桂山靠近一步,眼睛恨不得長在陳子夜身上,“行啊,喝茶好,有像你們這樣唱曲兒的不?”
“你有完沒完。”陳子夜的手指在羽絨服口袋裏攥緊,眼神裏已經帶着一些怒氣。
劉桂雨打圓場,把劉桂山拉到一邊去,給陳子夜空出前路,說去哪裏都行,看她方便。
楊叔放心不下,讓餘樵跟着去,有什麽事情及時回來喊他。
—
陳子夜走在前,領着他們去了不遠處的茶館。
劉桂雨姐弟要談的事情,半年前,陳子夜就在電話裏聽她那個窩囊的爹哭訴過。
潛縣地處江南平原,蔬果資源豐富,勞動力密集,外省有一家孟氏集團正是看中這兩點,想跟潛縣當地的小企業合作,擴建酒莊,拿政府綠色創新項目投資,本來也沒有明确下來。
但執行層出了岔子,陳子夜的父親就仗着自己還讀過幾年書,被劉桂山一家撺掇着,召集全村人力、財力集合采摘和生産,沒有跑通的供應鏈,缺乏直播和電商積累,更不要提高超的保鮮技術,潛縣一夏天的瓜果在一夜之間像催熟的爛葡萄,透着血紅,腐爛染指每一處空氣。
全爛了,遍地黴味。
助農項目第一槍沒有打響,孟氏集團允諾的注資也沒有如期交付。
原本就只是确認合作意向,涉及到金錢權益,沒有白紙黑字,一概不認。
所有村民無處撒氣,無處索償,只能一股腦沖進陳子夜家,哭喊動手,甚至有人大白天在他們家門前燒火盆,點紅燭,恐吓他們如果再不賠錢給大家,下次擡的可就不是空棺材了。
陳子夜去年知道後,為了讓他父親別再煩自己,已經轉了三萬塊錢過去。
如今她甚至也只剩兩萬保命錢。
她是絕不能再動了。
劉桂雨跟劉桂山一家人不同,她長得很秀氣,自從嫁給她父親以後,一直關系談不上多熱絡,但也算不上虧待了她,逢年過節總不忘給她發個兩百塊錢紅包,還給她寄過自己曬的杏仁幹、紅薯幹。
最難得的,還是偶爾看見慕城的天氣變化,也會叮囑她一聲,讓她多注意身體。
這些陳子夜心裏都是有數的。
所以當劉桂雨跟她說,以後跟村委會交了底,也及時報了警,還是不斷收到恐吓時,陳子夜心裏也不是全然不難過,她坐在最外面,眼睛盯着茶面說,“你們還差多少?我真的沒有什麽錢……”
“我知道的,苦了你了,你一個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少錢呢……”劉桂雨确實沒有诓她,邊說邊抹眼淚,罵了幾聲自己的娘家人,“我們已經把房子和田地都賣了一些,還差三十多萬。”
“還差這麽多……”
“嗯,這不算我們還欠着的。”
“……那我也沒辦法。”陳子夜低着頭,沒辦法擠出一滴眼淚,想了很久才說,“我只有一萬。”
“怎麽那麽少?!你平時不是吃住都在戲院裏麽?”劉桂山大聲喊說,“這可是救命錢!你有就快點拿出來啊,你們這些唱戲的,不是一晚上打賞都得幾十萬!”
“……你當我是什麽人。”陳子夜咬了下嘴唇,本不想跟他說話,但實在氣不過,留下一句,“反正我就一萬,您要,我就轉給您,您不要,我也沒辦法。”
“我們還不清債,村裏人也會找到你這裏,你以為你跑得掉?”
說不怕這樣的牽連和威脅,一定是假的。陳子夜聞聲,整個人都在顫抖,她不想再跟這些人糾纏,“兩萬。”她心一橫,語速極快,“就兩萬,多一毛錢我也沒有了。”
劉桂雨急得直落淚,拉住她的手溫柔小心地摸了摸,“那能不能再問你師父借一點……”
“不能——”
再好的杏仁幹吃多了都會中毒,曬得再久也曬不幹人心裏的無知和貪婪。
陳子夜甩開她的手,沉着臉,繃着眼淚徑直往外走。
—
一路上,餘樵都沒有說話,甚至互動後退半步,給她留足安全的空間。
陳子夜回到宿舍,觀妙和沈時亦都不在,把劉桂雨拿給她的一袋冬棗放在桌上。
人還沒走到床邊,塑料袋嘩啦一聲,冬棗一顆一顆滾了一地。
像是一種倒計時催眠的鼓點,震得人頭疼,陳子夜穿着衣服直接倒躺在床上,喉嚨也開始幹澀,她可能是生病了,她這樣想,也有可能是太久沒生病了,讓她忘了家裏還有一堆糟心事。
可能是碰到了家鄉的冬棗。
連夢裏也沾上了一些回不去的味道,橋邊有人賣雪,蜻蜓笑話藕絲太長,外婆正在摘苦瓜。
她說那叫半生瓜,是半生皆苦的意思。
喉嚨幹啞要像是撕裂了一般,陳子夜在黑暗之中張開眼,無聲地張了張嘴,像是在跟無力對峙。
靜了片刻,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将近十一點。
梁季禾在四個小時前給她發了一條微信。
——招呼都不打一個?
陳子夜愣了愣,聯想到傍晚院裏遙遠碰到的事情。
除了劉桂雨的到來讓她只想快點解決麻煩以外,她也沒注意到他看見了自己。
她摩挲手機屏幕,檢查再三發了幾句道歉的話過去,也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情。
像是意料之中,梁季禾還是直接回撥回來,聲音卻是沾滿了酒意:“你在哪裏。”
“我在宿舍,剛剛睡着了。”
“道歉當面說。”梁季禾不爽的語氣,“那麽多字我現在看不清楚。”
“……您喝酒了嗎?”不方便問“您喝多了嗎”,陳子夜小聲改了改措辭。
“嗯。”
“哦……”陳子夜不想接話了,她覺得十一點多去找一個喝醉的人道歉,會被賦予一些別的用意。
電話那頭,很安靜,但不影響梁季禾聲音裏的胡亂,“不給你的好朋友求求情?”
提到觀妙,陳子夜心裏還殘留一些失望的情緒,盡管她已經認可這樣的決定,“您有自己的衡量。”
梁季禾無奈地嘆了口氣,幾乎發笑,“陳子夜,是不是有些事情我不說,你就真的不明白。”
“……嗯?”陳子夜微微一怔,雖然感知到他話裏有話,像是一種蠱惑,但她還是看見了轉機一般,立刻問,“您在哪裏?我可以去找您當面說嗎?”
梁季禾的表情稍有所動,勾着笑回她:“國賓館,房間號你知道,你睡過。”
什麽叫我睡過……陳子夜扁扁嘴。
“……這麽晚去酒店可能不太好。”
梁季禾笑意轉瞬即逝,沒耐性留下一句:“随便你。”
作者有話說:
梁叔叔開始大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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