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婚期最終毫無懸念地被敲定下來，日子就定在下個月的初八，黃歷上是個宜嫁娶的吉日。

日子一日日臨近，素素終于患上傳說中的婚前憂郁症，整日郁郁寡歡，悶悶不樂，端的是我見猶憐。

待到八月初八那日一早，小紅樓裏頓時如同下餃子一般，活絡了起來。素素作為待嫁的準新娘，首當其沖被置在風浪口。整一日只在早飯時草草吃了兩塊芙蓉糕，便被木偶一般地推來推去，沐浴更衣開臉梳妝……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不曾給她！

素素苦苦按捺住撂擔子走人的沖動，抽搐着一張臉任她們為所欲為，已是達到了極限。

“姑娘長得可真俊，這番打扮下來簡直跟天仙美人似的，保準那許官人見了驚豔非常，舍不得放開……”化妝的嬷嬷一臉向往地喟嘆。

素素面無表情地望着銅鏡裏那張扭曲的面目，隐隐可以看出臉上那猴屁股似的腮紅，那被胭脂染得過分濃烈的烈焰紅唇……

許仙見了此刻的她大概不是驚豔，而是驚吓吧……

如果不是肯定這幾位嬷嬷出身清白，素素必須得懷疑她們是不是同許仙有什麽恩怨糾葛愛恨情仇才故意把她弄成這個鬼樣子，好使新郎驚恐過度，橫屍洞房~

門外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響，沸反盈天。

婆子笑得一臉菊花盛開，連眼睛都尋不見：“姑娘莫緊張，是迎親的來了。”

素素抽搐，你哪只眼睛看到她緊張了？

妝閣外進來幾個小丫頭，将老嬷嬷們迎了出去，說是前頭在辦酒席款待行郎，讓嬷嬷們也去吃酒，待會兒還會發花紅銀碟，利市錢會，順便也可以讨點彩頭。這等好事哪能錯過，老嬷嬷們扭着水桶粗的腰身，捏着小手絹潮水一般湧了出去。

素素的世界頓時安靜下來。

她嘆了口氣，對着鏡子捂住了眼睛。真希望睜開眼時，世界能夠恢複正常。

腰間一緊，她吓了一跳，剛睜開眼睛，耳畔便傳來多日不見人影的少年暧昧的呼喚：“素素……”

素素巋然不動，關鍵時刻不信他會搞出什麽幺蛾子。

岑碧青确實沒做什麽出格的舉動，只是從背後環着她的腰，将尖尖的下巴靠在她的肩頭，兩人臉貼着臉，青絲蜿蜒地糾纏在一起，靡麗非常。

素素勉強抖掉一身雞皮疙瘩，弱弱開口：“那個……小青……”

一只玉白的食指按在了她的唇間，“不要吵……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耳畔被他呼出的氣體打濕，他的語氣裏有股濃濃的撒嬌意味，不自覺間沖淡了幾分暧昧。

素素咬牙，抱一會就抱一會吧~她也不會少塊肉什麽的！不吃虧。

可是這一會兒……會不會也太久了一點？！再這麽下去，他難道準備抱着她直到上花轎？天~她還要不要名節了！

醞釀着發飙之際，肩頭的下巴撤了開去，素素心頭一松，腰間的力道卻突然一轉，她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被扳了過來，正面直對岑碧青。

力量對比太過懸殊，素素掙脫不得，冷汗涔涔，敢怒不敢言，生怕惹怒這個脾氣不太好的主。

岑碧青炙熱的視線默默地掃過她的臉頰，在素素整張老臉都忍不住要燒起來的時候，嫌棄道：“真醜！”

素素：“……”

你果然是來找茬的~

岑碧青一手撫上她的臉頰，分外認真地看着她：“原本就長得不好看，如今這麽一畫，更加俗氣醜怪了……”

素素：“！！”

“你這副模樣再怎麽裝飾也是這個樣子，長得本來就不好看，人又俗氣，年紀還老，性格又不溫馴，總是張牙舞爪毫無形象，明明很笨還自以為很聰明，總喜歡耍點小聰明還以為別人不知道，總是喜歡腹诽我卻不懂得藏好自己的表情，同我睡了這麽久卻連我是男是女都沒有分清楚，簡直毫無可取之處……”

喂喂喂！！你夠了吧你~

少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以後自己一個人要小心。”

額~這話題的跳躍性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小青……那個，”素素猶豫着對手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個，你果真是男的？”

少年危險地眯起眼睛，“你說呢？”

“……”如此勁爆的內幕，可惜她的違和感不是很大……總感覺，好像理應如此一樣。此人面向陰柔，宜男宜女，若說他是女的，她絕不會吃驚。若說是男的，也覺得沒什麽好詫異的……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在她心目中，他絕對就是個兩性人……也就是性別模糊的那種……唯一覺得怪異的也就是，他們确實過分親密了一些，在她不确定他到底是男是女的時候。

“你……”她苦惱地撓了撓頭，終于合盤托出壓抑在自己心頭許久輾轉不去的想法，“那個，小青，你是不是喜歡我？”請原諒她自戀，但是，他待她，确實太過親密了一些！或許，妖怪之間本就如此，但是……她就是想确定！

少年沉默片刻，“……你為什麽會這麽以為？”

素素老實回答：“我也覺得不太可能，畢竟你也說了，相比你來，我确實是又老又醜，還不會法術，你自己照照鏡子意淫下也比看着我強。但是，你對我太……太親昵了，超過了兩個不算熟悉的人之間應該保持的距離。我想，西王母的旨意把我們兩個牽在了一起，可是，那樣的關系也不過是一條船上的蚱蜢，我們完全沒有必要這麽……親密無間……”

少年打斷她：“……大娘，你想太多了……”

是麽？果然是她想太多了……素素垂下眼簾，也不知道此時是什麽心情，似乎松了口氣，還有些不易察覺的失落，大概是虛榮心幻滅的産物，“額，這就好……”

少年的眼光閃了閃。下一秒，少年一手捧起她的臉，一手繞到她的腦後，固定住她的腦袋，在素素詫異的目光中，迅速俯下身來，電光火石間吻上了那片濕軟。

素素的腦袋猶如被驢踢過一般，嗡嗡嗡地響個不停，草泥馬啊！你不是說了不喜歡她的麽？不是說她想太多了麽？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少年輾轉含着她的唇瓣吮吸，素素的雙手用力橫亘在他的胸前拼命推拒，奈何此人就是鐵打的紋絲不動，素素的手指都被摩擦得發紅，無可奈何丢兵卸甲，很快便被攻得潰不成軍。只好捍衛貞操死死咬住嘴巴不松口。少年吻了半日不見她有絲毫松動，不滿地睜開一雙霧蒙蒙的鳳眼，将她的身子驟然往後一推，素素踉跄後退幾步狠狠撞上了牆壁，痛呼聲不自覺溢出口。趁着這空隙，少年的舌強硬分開素素的牙關，在裏頭一陣攪動，強勢攪亂了一池春水……

挽着窩絲頭戴紅花的喜婆扭着腰臀，風騷無比地邁進妝閣，甩着朱紅色的手絹嬌笑道：“新娘子，吉時到了，該上轎了……”卻見原本待嫁的新娘子已經蓋上了喜帕，坐在梳妝臺前準備妥當。

喜婆暗道：倒還真是個急嫁的，連這麽些時刻都等不下去，迫不及待要出閣了麽？

素素自然不知喜婆的心思，即便是知道，也無心去管。喜帕下她的臉頰紅得厲害，簡直像是要燒起來一般，唇齒還在發麻，嘴唇更是紅腫難耐，一雙明眸裏春意未褪，煙波流動，朦胧婉轉。這副樣子便是給任何人看到了，這出嫁前偷男人的事實也算是坐定了。

素素蒙着蓋頭，垂着頭，被喜婆攙扶着走下妝閣，出了門去。門外看新娘子的實在是不少，熱鬧得很，素素雖然無法透視，但也從蓋頭下看得到地上的一雙雙腳。

時辰到了，新娘子該上花轎，喜樂奏響。李公甫走上前來，托住素素的手，自以為煽情地感慨道：“素素妹子，想到你今日嫁作人婦，以後便是人妻，将來便是人母，再将來便是人他祖母，為兄甚感欣慰。”

欣慰你個毛線~你确定不是在詛咒她！素素勉強忍住沒把手抽回來……

素素被喜婆攙着彎腰上了花轎，轎子一時卻未起，轎外有人讨巧，嘻嘻哈哈念這樣的詩句：

高樓珠簾挂玉鈎，香車寶馬到門頭。

花紅利市多多賞，富貴榮華過百秋。

隐隐聽到李公甫笑罵道：“你們這群小兔崽子！盡想着坑錢！今日我妹子出嫁，不同你們計較，改日得讨回來！……”

“李大哥嫁妹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們不過來讨個彩頭，李大哥還好意思讨回去？”

“就是這麽說啊！平時摳門也就算了，這嫁妹子怎麽能寒碜了去……”

李公甫怒目。“胡扯，我何時摳門了？！”

“李大哥可別同我們弟兄計較了……阿齊不過是随便說說……不過，這随便說說可是說到我們弟兄的心坎裏去了……哈哈哈哈……”

素素莫名其妙頓生感慨：年輕真好……

直到花轎消失在街口，素素才感覺到注視在身上那如影随形的目光消散去。

“你不是說了不喜歡我？！現在這算什麽？！”

“我只是想知道，又老又醜的你究竟是哪點吸引了許仙，讓他下了這麽大的決心來娶你？”少年望着她，神情認真得不可思議。

“……找出答案了麽？”

“……我想，只有一種可能。”

“什麽？”

“……許仙他的眼光，當真不好。”

……

她将身體往後一仰，無力地靠在後頭的坐墊上，透過喜帕，看到花轎尖尖凸起的轎頂，用手蓋住了眼睛。

一路搖搖晃晃終于到了清波門，素素迷迷糊糊後地被攙下花轎，踩着青布條被迎入門內，一邊的陰陽先生拿着盛五谷豆錢彩果的花鬥，向門首撒去，一群穿着花花綠綠，頭戴鮮花的小孩子争着去拾撿，素素被兩個婆子攙着避開小孩子，冷不防被彩果一把砸中，還真有幾分生疼，頓時暗叫受罪。

進了夫家，跨過馬鞍，素素被引到新房“坐富貴”。

約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門外一陣喧鬧，素素死死地握住雙拳，知道是許仙回來了。

鬧哄哄的一陣喧嚣聲中，蓋頭被機杼挑開，素素囧，因為挑開蓋頭的不是許仙，是……李公甫，作為女方親人的李公甫今日穿得分外鋪張，一身大紅大紫穿得比她這個新人還要喜慶！頭上還簪着一朵大紅花……

雖然這個朝代的男子都愛在頭上簪花，但是……好歹她身邊的男人都還正常，沒那種不良嗜好~所以，素素對這種事一直看不習慣~乍見到一身男人味的李公甫作女人味十足的打扮，驚吓之餘她差點笑場。

實在是……太TMD有才了！

而作為新人的另一方，許仙同志也是頗有喜感。

在這喜氣洋洋的日子裏，許仙穿着一襲……綠色的袍子，戴着疑似同樣顏色的幞頭……這算什麽？

難道是說他已經這麽有見地地預知自己将來必定要被戴綠帽，是以這麽迫不及待了麽~

電視劇看多了，總是會産生那麽一點自以為是的錯覺，固執地以為成親=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對現在一驚一乍的素素而言，這無疑是一場杯具……

素素低眉順眼地被引到前堂參拜高祖及諸親戚。禮畢，她心酸地倒行手執同心結，牽着許仙回房=！=想不通，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她這麽一個淑女來做！？

在新房行過交拜禮後，禮官用盤盛金銀錢、雜果，在房中撒帳。邊撒着便吟道：

灑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蔥籠長不散，畫堂日日醉春風。

灑帳西，錦帶流蘇四角低，龍虎榜中标第一，鴛鴦譜裏穩雙栖。

灑帳南，琴瑟和鳴樂且耽，碧月團團人似玉，雙雙繡帶佩宜男。

灑帳北，新添喜氣眉間塞，芙蓉并蒂本來雙，廣寒仙子蟾宮客。

灑帳中，一雙雲裏玉芙蓉，錦衾洗就湘波綠，繡枕移就琥珀紅。

灑帳畢，諸位親朋齊請出，夫夫夫婦鹹有家，子子孫孫樂無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