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猶如筋骨被抽離，渾身只剩下一攤爛肉，松軟如泥。想要睜開眼睛，卻愈發覺得眼皮重逾千斤，連指尖都動彈不得。

從腹部開始冒出的一團熱火像是熔岩般寸寸襲向身體的每一處，移動中帶着痛苦的折磨。

連夢中都是難過。

識海沉浮。

。。。。。。

良久，素素從沉浮中睜開眼睛，茫然四顧，才發現此時此刻竟不知身在何處？

天際是層層疊疊橘紅深紅淺紅的浮雲，在夕陽晚照中分外絢麗。沒有風，連樹葉也幾乎是靜止，空氣中安谧的沒有波動。這是一處斷崖，崖上是一棵盤根錯節遒勁無比的梧桐樹，梧桐花穗挂滿枝頭，幽幽散發着清香。崖下草木萋萋，雲霧環繞，望不穿秋水。

素素從樹下爬起來，瞠着眼睛繞着巨大的梧桐樹轉了一圈。手指戳在略帶溫度的樹皮上有着說不出的感覺。

是夢境？

還是現實？

她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區分出來。

她挪着腳步，慢悠悠走到斷崖邊，天際色彩豔麗的浮雲仿佛就在眼前，只要她伸出手來，她便可以将它們抓在手心裏。素素低頭，斷崖像是被刀削過一般平整，細密的紋理很快便延伸進了朦胧的雲霧之間，隐隐可見一兩抹綠意。

素素閉上眼睛，聽得見崖下溪流的聲音。

寧靜和緩。

“窸窸——窣窣——”

素素聽到動靜，倏忽回頭。

便見着銀狐尖尖的臉從被晚霞鍍上一層金色的梧桐碎花間探出。她吓了一跳，下意識便後退了一步，腳下碎石滾滾，她這才想起這是崖邊，若再後退的話，就是自找死路了。

狐貍搖着絨白的長尾，姿态優雅地邁着狐步從花葉繁茂間鑽出，抖擻了兩下皮毛，将身上粘着的梧桐花甩掉，坐在枝頭高高地俯視她。

兩兩對視，大眼瞪小眼。

狐貍尖尖的下颔動了動，下巴擡得更高了點，一屁股便牢牢蹲坐在了樹杈間，毛茸茸的尾巴垂下來，一搖一擺左右掃動，掃得素素心裏癢癢的，直想一把抓住它看起來手感甚好的絨尾，将它從樹上拽下來……狠狠踩上兩腳。狐貍屈起前肢，狀如人般撣了撣胸前一簇白毛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在素素好奇驚訝的注視下，嬌嗔道：“讨厭~這連日的奔波，害得我的皮毛都黯淡了不少呢~”

素素：“……”剛才的沖動，果然不是錯覺。。。

她默默轉身，不願理會它。

狐貍頓時捧頰尖叫：“素素，你這是打算再一次離我而去麽？不要，不要……請不要如此殘忍地對待我~”

素素一個趔趄，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怎麽就覺得這欠扁的氣質分外眼熟呢？就像是……就像是……在哪個人身上見過？！

“素素真的不記得我了麽？”幽怨的小眼神掃射過來。

素素中招，默默咽下一口黑血，冷冷吐槽道：“不好意思，我對不美的事物沒有印象。”

“你好壞喔~還是這麽喜歡欺負人家~”狐貍嬌嗔，用短短的前爪抱住毛絨絨的尾巴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來偷看她。

素素：“……”

“素素真的沒想起我來麽？”狐貍捂着小心肝，眨巴眨巴琥珀色的大眼睛，嬌怯含羞道：“想當年咱們花前月下夢中相會時那般你侬我侬，你還摸過我的臉，抱過我的腰……愛撫我分外美麗的皮毛~可如今你一轉眼便把人家抛之腦後，我這朵昨日黃花怕是再也入不了你這負心漢的眼了吧~人家好受傷嗷~”

“你是……周公？”她不确定地掃視他。。。但是，這欠扁的語氣，這欠打的神情，這欠揍的舉止，以及，這欠收拾的形象……都跟那個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周公很相似啊！不，她錯了，不是一面之緣，是根本無緣見面~在夢裏不管她如何努力，都不曾看清那人的容顏……就像是，蒙着一層紗一樣。。。

狐貍嬌羞地眄了它一眼，抖着肩膩着嗓子叫道：“讨厭讨厭~”

“……”不同種族之間，注定是溝通無能的。。。她跟狐貍之間尚且缺乏互相理解的紐帶~

再這麽講下去，她指不定得發瘋~

“是你帶我來這裏的？”

狐貍睜大琥珀色的眼睛，一臉“你冤枉了我”的不屑表情，“這種事情，怎麽會是我這樣的狐貍做的呢~”

你哪樣？！她勉強忍住沖上去暴打它的沖動，撫平眼角突起的的皺紋，咬牙切齒道：“重點！”

狐貍用爪子捂着尖尖的嘴嬌媚一笑：“自然是我們上次如何見面的，這次已然照舊喽~人家可是很念舊的喔~”

好好的一句話，你非得說得如此欠扁！

“我要回去，告訴我方法。”

狐貍甩了她一記媚眼，“跟我在一起，就讓你這般無趣麽？素素，你不要嫌棄得那麽明顯麽，人家可是真的會很受傷的啊。”

素素默默抖了一下雞皮疙瘩。“……說不說？”

狐貍一蜷尾巴，“素素可還記得這處斷崖？”

“……”她怎麽可能會記得……

“你果然是忘了呢~”狐貍幽怨地眄了她一眼，“讨厭，總是不把人家的話放在心上！”

“……”那是因為你說的都是廢話……

狐貍幽幽說道：“這株梧桐樹可是你的居所，你真的忘記了麽？”

“……”沉默，再沉默……

“素素，你看，這處野水涯的斷壁像不像是刀削過的？……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厲害的蛇妖是誰？”

“騰蛇。”她脫口而出。說完連自己都有幾分詫異，這種事情，她怎麽會知道的？

“果然是同一個人呢~”狐貍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即便失去記憶了，答案卻依舊是一模一樣。”

什麽意思？素素驚疑不定地看着它，什麽叫作“失去記憶”？

“這世上最厲害的蛇妖，卻不是騰蛇。這最厲害一詞當之無愧是屬于是花落軒的白蛇雨歇。”

“雨歇？”

“素素，作為一條蛇妖，厲害與否可是與法力是否高強沒有關系的……對蛇女而言，厲害與否應當是看她勾搭上的男人夠不夠出色。素素……你顯然不行喔~”

被打擊了的素素冷冷吐槽：“你是在說你自己不行麽？”

“讨厭讨厭~”狐貍扭捏地捂臉，“不要這樣子對待人家麽~”

素素：“……”她錯了，她不應該會認為言辭攻擊可以傷害這只狐貍的……

“……你說了那麽多，跟我有什麽關系？”

“唔~”狐貍笑得一臉無辜，“沒有關系呢~就是随便說說而已啊~”

殺了你！！！

蹙眉思索了下，那現在便是在她自己的夢裏了，既然是自己的夢裏，只要遠離這個闖入者，就可以出去了吧……

黑着一張臉轉頭就走。

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你說的那個雨歇，勾搭上的男人是誰？”

狐貍嬌媚地捧着面頰。“素素想知道麽？”

“突然不想了……”

“是佛喔~”

她的腳步頓了一頓，心裏默默膜拜那位前輩，果真很強悍呢……

身後的狐貍嗲着嗓子叫喚道：“……素素，你又要抛下我了麽？人家可是會很受傷的啊~”

頭也不回！

“外面的世界多危險呢~素素難道就不願意和人家呆在這裏麽？”

理你才有鬼吧~

望着素素漸漸淡去的身影，狐貍收回視線，垂着尖尖的腦袋抱着尾巴慢悠悠地順毛，你可要好自為之，素素。

啧，這種時候，一夢南柯未嘗不是件好事？

素素是被一陣喧鬧聲吵醒的，從床頭爬起來時，腦袋依舊暈暈沉沉，差點再次跌回床去。

枕邊無人，一摸一陣涼意，看來已離去多時……還是未曾在這裏過夜？

那倒也省心~

初晨的日光撒進屋內，素素撐着腦袋下床，随意披上衣服，理了理頭發，推門出去。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她習慣性地擡起右手擋在額前，蓋住眼睛。

……

“大師不必再多說，還是請回吧。”

“施主還請聽貧僧一言，貧僧所言句句屬實。紅顏枯骨，施主莫要因了一副臭皮囊而将性命搭上。”

“漢文，大師可是鎮江金山寺的得道高僧，你還是聽大師的吧……”

……

素素一愣，身體已經往旁邊一側，隐在了梁柱後。

這……紅顏枯骨？臭皮囊？

說的莫不是她？

這所謂大師，難不成便是法海本尊？也就是說，法海終于找上門來了麽？

怎麽辦？怎麽辦？！

她有些心慌意亂，劇情現在已經完全被打亂了，但是主線還是在的，她實在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遭遇什麽樣的事情。不會她現在就要被法海關進雷峰塔吧？

可是許仙還沒有開藥店，許仕林也沒有來得及生産出來，她和李公甫也沒打下堅實的戰鬥友誼關系……

到時候誰來救她？？？

她惶恐了！

小青……對，小青！

“妖孽，休得再逃，還不快快現出原形！”一道銀光伴随着一聲暴喝向素素襲來。

聽你才是神經病吧！素素縱身跳開，倉促之間被圍欄絆倒，跌落在了鳳仙花木間。

這廢柴的妖身！！素素頓時眼淚汪汪。

“妖孽，你呆在人間意欲何為？有貧僧在，休想再害人性命！”

被一棒子打死的素素恨恨地咬牙，心下焦急，臉上越發柔弱，一雙淚眼望向許仙，可憐兮兮道：“官人……是素素做錯什麽了麽？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

許仙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想法。

素素更加賣力地柔化表情，一張淚眼迷蒙的小臉愈發楚楚可憐，心裏已經抓狂尖叫，你表态啊！你倒是表态啊！你到底救不救她？！你要是再不救她……再不救她的話，要是她能僥幸逃脫的話，絕對第一時間和你清算新仇舊恨！

“施主莫要被這妖孽迷惑了，蛇妖最擅長的便是蠱惑人心。施主還是退開些，讓貧僧收了這孽畜。”

你才是孽畜！你全家都是孽畜！

“……我不是妖。”她柔弱而堅定地表态。

“素素真的不是妖怪……官人，你難道不相信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