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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明臺因為學校停課,要去協和廣場看演講。
明樓說:“聽演講我不反對。但是那些人聽得激動了,到處嚷嚷,抗議暴/政,騷擾路人。這種事情不準幹。說好聽點叫群情激奮,說難聽點,這些人就是找理由胡鬧。”
“我知道。”明臺說,“這幾天有一個北愛爾蘭人,講得特別好,共産主義和民族自由!”他把拳頭往胸口一握,說,“苦難深重,但是團結昂揚的民族。愛爾蘭已經獨立了,北愛爾蘭也不會停息戰鬥。”
明樓摸着嗡嗡作響的額頭,揮手往外趕他,說:“去去去去。”
“晚上我還要去詩社,晚點回來。”明臺開開心心地穿上外套,圍上圍巾,打開大門出去了。
阿誠端着兩杯咖啡從廚房出來,正看到他的背影,笑了一下,對明樓說:“蹦蹦跳跳的。”
明樓也笑笑,伸手去拿咖啡。阿誠沒遞過去,問:“大哥你又頭痛了?”
“嗯。”明樓點點頭,揉了一下太陽穴。
阿誠把咖啡放在有點遠的茶幾上,說:“我去倒點水。”
廚房裏的熱水喝完了,阿誠打開煤氣爐,燒了一壺水。
有什麽東西的陰影在水壺的表面一閃而過。
阿誠擡着頭,斜着眼看了看四周。廚房的窗戶邊上是消防樓梯。阿誠往樓梯上看了看,關了百葉窗。
他慢條斯理地關了煤氣爐的火,從刀架裏抽出一把菜刀,隔着廚房門喊了一聲:“大哥?”
“什麽事?”明樓問。
阿誠換了滬語,說:“有老鼠。”
“哦?”明樓有點興奮地跑進來,問:“啊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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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誠指了指廚房對着消防樓梯的門。這門常年鎖着,但是仔細看看,鎖芯周圍一圈的鏽跡已經松了。應該是有人悄悄把鎖芯撬開過。
明樓問:“老鼠夾呢?”
阿誠從櫃子後面把老鼠夾拖出來。
明樓饒有興致地把夾子打開,在上面放了一塊臭奶酪。
“先泡杯茶吧。”明樓說着,轉身出去了。
阿誠把菜刀放在案板上,從茶盤裏拿了明樓的骨瓷杯子,往銀茶濾裏裝上茶葉,慢慢地沖水。他眼睛還看着門鎖。
門鈴突然響了。
阿誠拿着水壺的手頓了頓。
明樓已經從書房裏出來了,示意阿誠去開門。
阿誠詢問地看了他一眼,明樓拍拍左胸口,硬硬的,槍在那裏。
阿誠打開門。
居然是索菲亞,臉色蒼白,滿眼憔悴,裹在黑色的貂皮鬥篷裏,顯得臉更加的白而尖細,明眸仿佛閃閃發亮,神态有些瘋狂。她整個人在發抖。
阿誠手撐着門框,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問:“怎麽了?”
索菲亞仰頭看他,綠色的眼睛裏溢滿了淚水,顫抖了半天,她說:“帶我走。”
“走?”阿誠簡直有點好奇地問,“去哪?”
索菲亞沒有在阿誠臉上看到自己期望中的迷茫和興奮,她突然有點無措,但是話只能接着往下說:“随便哪裏。我愛你,我跟你去任何地方。我們走吧,離開這裏。”
“阿誠。”明樓問了一句,“誰來了?”
阿誠轉過身示意了一下,索菲亞站在門外,面對着明樓。
明樓手裏端着新泡的茶,十分驚訝地說:“索菲亞小姐?”
索菲亞抿了一下嘴唇,挽住阿誠的胳膊說:“明樓先生。”
阿誠低頭看了一眼兩人挽在一起的胳膊,又看了一眼索菲亞。
索菲亞也知道了阿誠冷淡的回應,但是她更用力地挽住阿誠的胳膊,對明樓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和阿誠先生單獨談一下。”
明樓笑着說:“我為什麽要介意,請進來吧。”
“單獨!”索菲亞強調,“我們去外面聊一下就好。”
“沒必要。”阿誠抽出自己的手,說:“你想談的話請進來。”
索菲亞楚楚可憐地拖住他的手,眼神仿佛在乞求,她說:“我們出去說吧。”
“阿誠,”明樓說,“你出去一下吧。”
阿誠回頭看他,明樓微笑着點點頭,說:“出去吧。”
阿誠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定在他臉上。明樓抿着嘴笑了笑,重重點了一下頭。
阿誠轉頭,看着索菲亞,說,“好,我們出去說。”
阿誠走出門外,沒有關門。但索菲亞隔着他把門拉上了,拖着他往樓梯跑。
“等一下。”阿誠說,“在這裏說就可……”他話還沒說完,被索菲亞捧着臉,吻住了嘴唇。
嘴唇柔軟,氣味很香甜。阿誠也愣住了。
索菲亞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摟緊,整個人仿佛要挂在他身上。阿誠并沒有回擁過去,手撐着樓梯。
阿誠突然聽到房間裏面一聲巨響。
他用力推開索菲亞,沖回到門口。但是他沒帶鑰匙出來,門也鎖上了。
阿誠大聲拍着門,開始用力撞門,喊:“大哥!大哥!”
裏面馬上傳來明樓的聲音:“我沒事。”
阿誠大口地喘着氣,回頭望向索菲亞,眼神仿佛着了火一樣。
索菲亞驚疑地看着他。
門打開了。明樓站在那裏,臉上和身上濺滿了血,眼鏡片上也是一串血滴。
阿誠撲到他身上,全身發抖地握住他的肩膀。
“我沒事。”明樓沾着血的手摸住他的臉,“不是我的血。”
地上躺着一個人,是個矮個禿頭的老頭子,脖子上中了一槍,腳上還踩着一個捕鼠夾,這是剛才明樓放在消防樓梯門口的。
身後傳來咚的一聲,阿誠回頭看,索菲亞靠着門框昏倒了。
後來阿誠報了警,請了家庭醫生出診,讓索菲亞在明臺的房間裏休息。
可是警察一直沒來,明樓還來得及洗個澡,坐在房間裏和阿誠說話。
阿誠和明樓在明樓的房間裏。索菲亞的手袋放在桌子上,阿誠從裏面摸出了一把精致的魯格手槍。
明樓笑笑,接過手槍,把彈夾退出來,子彈一顆顆卸下。
阿誠看着他,問:“他們是知道了真相,來找我們報仇的?”
明樓搖頭:“不見得,應該只是想跑路,需要弄一筆錢。”他又把空彈夾裝進手槍,握在手裏,左右瞄了一下,說:“好槍啊。”
“那您留着?”
明樓笑着搖搖頭,食指插在扳機護圈裏,拎着槍。阿誠把索菲亞的手袋撐開。明樓把手槍放回去。阿誠又翻了一下,裏面有一本護照和一張船票。
阿誠往明臺房間的方向偏了偏頭,問:“那,她怎麽處理?”
明樓笑笑,說:“仇已經報了,東西都拿回來了。她的話,你看着辦吧。”
阿誠點點頭,看着包裏的槍,嘆了口氣,說:“剛才我真怕是你中槍了。”
明樓的手對着自己,說:“我中槍?就憑那兩個人?一個老頭子和一個連袋米都扛不動的女人。”
阿誠心有餘悸地看着他,說:“我又不知道會來什麽人,萬一是個身強力壯的槍手呢。”
明樓好笑地看着他:“他們要是有一個身強力壯動作迅速的槍手,就根本不需要冒着暴露的風險,把門鎖先撬開。到時候開一槍撞開就行了。如果他們有兩個壯勞力,也就用不着把你引開了。所以,索菲亞非要拉你出去,只能說明他們的武力太差了。”他頓了一下,對着阿誠低下的頭挑了挑眉毛,說:“動動腦子。”
阿誠擡頭看看他,停了一會說:“我這是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明樓說,“說的好聽,剛才在外面做什麽?”
阿誠停了一下,撇嘴笑了笑,擡手拿手背蹭了下嘴唇。
明樓嗤笑了一聲,拿起旁邊的報紙,一邊看一邊說:“色令智昏啊。”
報紙把臺燈的反光打在明樓臉上,鼻子在面頰上帶出一痕淺淺的的陰影,唇色很紅。
阿誠有點呆地看着他。
明樓回頭看他,問:“想什麽呢?”
阿誠好像一時有點懵掉,睜着兩只眼睛點了點頭。
明樓笑起來:“乖。可是你在想什麽呢?”
“想……”阿誠停了一會,站起來說,“我把她的包放回客廳去,萬一她醒了呢。”
“醒是肯定醒了。”明樓懶洋洋地翻報紙,說:“應該是在裝睡。不會走出房間的。”
等家庭醫生幫索菲亞診治過,警察才來。幾個警察大張旗鼓地把房間了圍起來,屍體草草地檢查過後,由停屍房的工人運走了。所有人帶去警局問話。
警察局裏,明樓穿着絲綢的襯衣和馬甲,神情虛弱地回答警察問話。阿誠先是滿臉憂色地陪在旁邊,後來主管的警察才發覺不對,把他拉去另一個隔間分開詢問。
案情其實挺清楚的,入室搶劫。問詢記錄是警察寫的,讓明樓看完了就簽個字。寫得很簡單,大致就是說,從消防通道進來一個強盜,拿着槍。當時阿誠先生和索菲亞小姐在門外,明樓先生一個人面對着強盜。幸好強盜踩到了廚房的捕鼠夾,又被明樓搶了槍。在混亂争鬥中,槍走了火,把強盜打死了。
其實明樓用的是自己的槍,但是現場已經被阿誠處理過了。
死掉的劫匪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他身上只有幾法郎的現金,還有一份僞造的護照和一張去美國的船票。
護照上寫了他是德裔,但槍是俄羅斯黑幫常用的M-1911。警察簡單地查了一下黑幫相關的記錄,就找到了他的身份。這老頭雖然并沒有前科,但是經常來保釋小混混。有好幾個經常進警察局的俄羅斯小混混,最後都是由他來保釋,或者送東西來,或者帶律師來的。應該是本地俄羅斯黑幫的人。
俄羅斯黑幫前兩天被意大利人團滅了。這個人看來只是急着跑路的喪家之犬,揣着假護照和船票,走之前打算搶點錢。警察對此一點興趣都沒有。又敷衍了事地問詢了一下索菲亞和阿誠,在問詢記錄上簽字。
問詢的警察還特地安慰了索菲亞幾句,說在巴黎,法蘭西警察絕不會再讓美麗的女士受驚吓。
索菲亞在警察局裏,全程死死按着自己的手包,面色慘白。
後來警察就讓他們先回去了,只說暫時明樓不能離開巴黎,要等法庭的傳票。
得訊的明臺開着車來接他們。
他看到索菲亞的時候,臉色有點嚴肅,探詢地看了看明樓,說:“剛才我聽說,是一個俄羅斯黑幫的人來搶劫?”
明樓點點頭,對他笑笑。
明臺又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索菲亞,沒有說什麽。
阿誠開車。索菲亞坐進了後座。明樓也想坐進去,被明臺拉住大衣說:“大哥你坐前面去。”
明樓轉頭,看明臺皺着一臉的眉頭,拉着他的大衣。明樓忍不住就笑起來:“湊什麽熱鬧,坐前面去。”
明臺坐到副駕駛座上,阿誠笑着看了他一眼,發動了汽車。
阿誠說:“索菲亞,我送你回去吧,還是原來那個公寓麽?”
索菲亞停了一會,說:“不是,我,我今天把公寓退了,我想,我本來想……”她欲言又止了一下,說,“本來想來告別的。”
“去哪裏?”明樓問。
索菲亞應了一句:“不知道。”
她擡頭看了一眼阿誠,阿誠看了看後視鏡。
索菲亞停了一會,笑起來,說:“我是要去美國,明天晚上的船。阿誠先生能不能送我去地鐵站?”
明樓看着她,對阿誠說:“先送我們回家吧,阿誠,然後你送一下索菲亞小姐。”
“是的,先生。”阿誠說。
明臺回頭看了一眼明樓。
到了家裏,明臺和明樓下了車,阿誠載着索菲亞慢慢開走了。
開了一會,阿誠問:“坐地鐵,去哪?”
索菲亞裹了裹鬥篷,說:“去火車站,坐火車去勒阿弗爾,然後在那裏坐郵輪,去美國。”
“一個人?行李呢?”
“沒有什麽東西了。”索菲亞抓着自己的手袋說,“當然是一個人,你又不願意帶我走。”她嘆了口氣說,“我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以為你愛我。”
阿誠笑了笑。
“但是看來,你愛的是另外一個人。”索菲亞語氣突然有點尖刻。
“是的。”阿誠很平靜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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