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聽明白了莊師伯的解釋, 鄒副局長煩躁地扒了扒頭發:“我弟弟十幾歲就去了邊境當兵,只有休假的時候才回來, 待在家裏的時間極少。我弟妹也只是個普通的婦女, 脾氣很好, 他們兩口子都沒跟誰結下過什麽大仇, 又都走了好幾年了,而小軍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 就更不可能與人結怨了,究竟是誰會用這麽歹毒的法子害他?”

今天要不是姜瑜出現, 幫他們找到了小軍遺失的魂魄, 小軍恐怕會慢慢地變得越來越虛弱。最後到死,他們都不知道他的生病死亡的真正原因。

姜瑜一攤手:“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我只負責把小軍遺失的魂魄找回來, 餘下查案的事,鄒副局長你才是行家。”

說完,她又低下頭折起了符。

還是跟平心靜氣福一樣的折法,這回莊師伯再也不敢在心頭笑話她了,兩只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緊緊盯着姜瑜的動作,就想學那麽一招半招。

姜瑜把符折好了,往小木馬上一拍,擡頭看着莊師伯:“別盯着瞅了,你學不會的。”

被戳破,莊師伯嘿嘿笑了笑, 搓了搓手谄媚地對姜瑜說:“小友,能不能教我一兩招,我拜你為師也行。”

這家夥可真是沒臉沒皮。姜瑜又疊了一張符,塞給了他:“我的這個跟你們的不一樣,你真學不了。拿着,這是定魂符,小軍的魂魄分離好幾天了,剛開始回去,肯定會做噩夢,今晚睡覺的時候,給他帶在身上,明天就沒事了。”

莊師伯拿過定魂符,收了起來,眼巴巴地瞅着姜瑜:“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姜瑜指了指天上光芒四射的太陽:“離體的魂魄也怕陽光,等太陽快下山了,你們再帶着小軍回去。我先走了,不然趕不回家。”

一聽她要走,鄒副局長不淡定了:“姑娘,你跟我們一起吧,今晚就別回去了,我給你在招待所開個房。你家裏那邊,我喊個朋友去通知你家大人。”

姜瑜擺手:“不行,我明天還要上課呢!”關鍵是不能讓周老三知道她會這個,不然他肯定會猜到家裏那一連串的離奇事情是她所為。

誤以為她還在上學,鄒副局長又好脾氣地說:“那我讓你家裏人替你去學校向你們老師請一天假。”

這可不行,她請假了,明天幾十個學生怎麽辦?姜瑜當即否定。

鄒副局長看了一眼莊師伯,苦笑道:“你要走了,我跟姓莊的都看不見小軍,萬一路上小軍的魂魄又丢了怎麽辦?”

被鄙視的莊師伯很想反駁,可鄒副局長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瞅着姜瑜,等着她的回複。好像比起姜瑜來,他是差了那麽一點點。莊師伯撇了撇嘴,幫着鄒副局長勸起了姜瑜:“你就跟我們一起吧,這裏離縣城還有七八裏路呢,你一個小姑娘路上多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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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什麽犢子,不安全是假,這兩人恐怕還是心裏沒底,怕路上出了岔子。算了送佛送上西,姜瑜看着二人,思忖了一下:“我今晚肯定要回家,這樣吧,你們去找片芭蕉葉或者荷葉之類的過來,擋在小木馬上方,別讓太陽曬到小軍。”

鄒副局長聽了,馬上就去找葉子去了。

他一走,姜瑜就問莊師伯:“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動的手?”

莊師伯摸了摸後腦勺,顧左右而言他:“你什麽意思啊,我聽不懂。”

一看就是裝的,姜瑜瞥了他一眼:“道法式微,縣裏能拘生魂的人應該不多,你在縣城混了好幾十年,對這些人應該了如指掌才對,就算不知道具體是誰,你也能劃出一個範圍。”

被她戳穿,莊師伯裝不下去,煩躁地抓了抓頭說:“就知道瞞不過你。我猜可能是馬王東,那個家夥道法高深,心狠手辣,為了利什麽都幹得出來,咱們縣就數他最不講究。”

姜瑜又問:“那這個人現在在哪裏?”

莊師伯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嚴打之後,他就帶着弟子去了北鬥山裏居住,好像在北鬥山西南邊的琉璃村附近的山上建了個木屋居住,偶爾下山換點日常用的東西和糧食,平時很少見到人。”

避世而居,有時候也是一條出路。只要再熬幾年,日子漸漸地就會好過起來。

“這家夥邪門得很,連革委會的人都有點怕他,你可別去招惹他。”莊師伯好心提醒姜瑜。雖然姜瑜看起來本事不小,但到底只有十幾歲,除了會疊符紙,她好像也不會其他的,跟馬王東杠上,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況且這些年嚴打,他們道門中人,藏的藏,還俗的還俗,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都散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還剩這麽幾棵苗苗,大家也沒必要內讧不是。

姜瑜:“你想多了,我很忙的,只要他不來招惹我,我也沒興趣去端他的老巢。”

口氣可真大,算了,都招惹不起,他還是誰都不得罪的好。莊師伯默默地扯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子。

兩人等了一會兒,鄒副局長就回來了。

他摘了兩片芭蕉葉回來,舉得高高的,擋在了小木馬上。莊師伯抱着木馬,三個人一起往城裏趕。

回到醫院時,已經下午四點了,姜瑜又給莊師伯和鄒副局長一人疊了一張開靈符,然後再抱着小木馬進入病房

“這麽快?”一瞧見莊師伯進門,鄒老太太驚訝地問道。

莊師伯抱着小木馬進了病房,呵呵笑道:“小友很厲害的,已經沒事了。”

鄒老太太盯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曾孫,很是懷疑莊師伯的話。

但跟在後頭的鄒副局長卻看見,小軍的魂魄從木馬上跳了下來,鑽進了他的身體裏,下一秒,小軍睜開了眼。

不過轉過身背對着他的鄒老太太并沒有發現,她瞧見大孫子也跟在後頭,驚訝地問道:“志國,你怎麽來了?今天下班這麽早?”

“太奶奶,我餓……”床上的小軍睜着一對葡萄黑的大眼睛,小聲說道。

聽到這聲音,病房裏的三個女人齊刷刷地回頭,看着小軍,不約而同地流下了喜極而泣的淚水。

鄒老太太拍着小軍的手:“好,太奶奶的小乖孫,你想吃什麽,告訴太奶奶,讓你大伯娘給你做去!”

鄒副局長的老婆也露出了笑容,握着小軍的手:“小軍病了這麽幾天,剛清醒,得吃清淡些的吧,要吃什麽,告訴大伯娘。”

小軍掰着指頭數了數:“我要吃燒雞,烤鴨,紅燒肉,還有大白兔奶糖,蛋糕,蘋果,還有梨!”

他一口氣數了好幾樣,樣樣都是這個時代比較精貴的東西。

可鄒老太太眉都沒眨,全依了他:“好,落英,你快去給小軍弄來。”

徐落英,也就是鄒副局長的老婆面露難色:“奶奶,小軍住院花了不少錢,家裏沒那麽多錢了,也沒那麽多票。不如今天就先吃紅燒肉吧,改天再吃其他的,好不好,小軍?”

鄒小軍不依,踢翻了被子:“不要,我就要吃這些,大伯娘你一點都不疼我。”

鄒副局長見了忍不住蹙眉,語氣裏帶着濃濃的責備:“落英,小軍大病初愈,剛好一些,他想吃什麽,你就給他買就是。”

鄒老太太原本看起來那麽個明理的人,只是一涉及她最重視的曾孫,也變得不講理了:“落英,家裏沒錢,你就先去借一些,等志國發了工資再還就是,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徐落英垂下了頭,聲音有些低:“上上個月借的還沒還呢!”

見她還是沒動,鄒老太太不高興了,板着臉說:“小軍生病好不容易醒來,想吃點東西你就推三阻四的,有你這麽當大伯母的嗎?當真不是你生的你就不心疼,我可憐的小軍,從小沒了爹媽,沒依沒靠的……”

鄒副局長的臉瞬間黑成了鍋底,瞪了一眼徐落英:“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麽多廢話,先去買半只烤鴨回來,給小軍墊墊肚子。”

徐落英抹了把淚,垂着頭跑了出去。

路過姜瑜身邊時,姜瑜發現,這位副局長夫人當真是穿得寒碜,上面那件帶波點的的确良襯衣上打了好幾個補丁,袖子的邊都磨破了,打上的那層補丁也起了毛邊。非常好的诠釋了縫縫補補又三年這句話。

再看鄒家其他人,鄒老太太和鄒副局長他媽也穿得非常樸素,衣服上的補丁也就比徐落英稍微好點,只有鄒副局長因為穿制服,稍微顯得好些。

依照鄒副局長的工資,他們家應該不至于過得如此寒碜才是。不過姜瑜很快就發現了原因。

“太奶奶,我們班的羅海洋前幾天穿了一件小海軍裝,聽說是去他姑姑在省城給他帶回來的,可好看了。太奶奶,我也想要,你給我買一件嘛,好不好?”一醒來,鄒小軍就開始不停地要東西。

省城,他們可沒親戚。鄒老太太輕輕拍了拍鄒小軍的手:“乖孫,咱們不要那個,回頭讓你大伯娘給你做一件氣派的小西裝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海軍裝,那個才好看,羅海洋就有,我沒有他會笑話我的!”鄒小軍的嘴翹得都能挂水桶。

鄒老太太又勸了幾句,還是沒松口。

見她不同意,鄒小軍直接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了下來,坐在地上打起了滾:“太奶奶一點都不疼我了,爸爸,媽媽,沒人疼小軍,你們來接小軍吧……”

非常生動地給姜瑜诠釋了什麽叫熊孩子。

姜瑜退出病房,問鄒副局長:“他平時在家也這樣嗎?”

鄒副局長嘆了口氣:“小軍年紀小,又沒有父母,心思比較敏感,有時候是鬧騰了點,讓你們看笑話了。”

聽他的語氣,似乎是真的一點都不覺得這孩子被慣得太厲害了。

姜瑜原以為,周建英就是個熊孩子了,今天真是小巫見大巫,開了眼界。她瞥了鄒副局長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鄒副局長,家和萬事興啊!”

可惜,沉浸在侄子病好的喜悅中的鄒副局長沒聽進去,反而一邊下樓梯,一邊自顧自地說:“我弟弟弟妹去得早,小軍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他平時很乖巧的,就是生病的時候稍微鬧騰了一點。”

這只是鬧騰了一點嗎?鄒副局長的濾鏡開得還真的大。

說話間,三個人剛好走出了醫院,迎面遇上了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裏提着半只烤鴨,瞧見鄒副局長,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

鄒副局長板着臉:“嗯,快給你弟弟送上去。”

小姑娘點了點頭,垂着肩,拿着烤鴨加快了步伐往樓上跑去。姜瑜回過頭瞧了一眼她單薄的身影,在心裏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小姑娘身上藍色的褲子都洗得泛白了,下面還接了一截淺黃色的布料,明顯是她好幾年前的衣服,穿起來不倫不類的。而樓上的鄒小軍呢,卻還在惦記着省城的小海軍裝,對比不要太明顯。

這小姑娘也不過就比鄒小軍大個一兩歲,卻要跑上跑下給他帶東西。而鄒小軍卻能躺在太奶奶、奶奶的懷裏想要什麽就要什麽。

僅這一眼,姜瑜就對鄒副局長的印象大減,也不想跟他多扯了:“鄒副局長留步,就送到這兒吧,你請回。”

鄒副局長也擔心侄子,還想上樓看看,便沒推辭,說道:“好,不過還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今天的事實在是太感謝你了,等小軍出了院,我帶他來謝謝你!”

姜瑜皮笑肉不笑地說:“謝就不用了,不敢當。我家太窮,可沒大白兔奶糖、蛋糕、蘋果、梨子、烤鴨、燒雞、紅燒肉招待小軍,還是算了吧!”

說完,她也不看鄒副局長是何表情,轉身就走。

等她走出了幾十米,莊師伯才反應過來,沖一臉鐵青的鄒副局長笑了笑,趕緊追了上去。

“喂,我說你這丫頭,幹嘛頂撞鄒副局長,不給他面子啊。你特意辛苦跑了這一趟,最後就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他,不值得啊。”莊師伯好心勸姜瑜。

姜瑜扭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這種人的人情不要也罷。怎麽,你也認為他做得對?”

莊師伯幹笑了一下:“他家就四個閨女,剛才那個是他的小閨女。小軍既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脈,也是他們鄒家這一輩唯一的男丁,難免重視了些。你看不順眼,不看就是,何必生氣呢!”

在莊師伯看來,姜瑜确實有些大題小做了。現在這年代,誰家不是男娃要精貴一些,尤其是鄒家可就那麽一根獨苗苗,又是個遺腹子,那還不得當眼珠子一樣護着。

“所以侄子比親閨女,老婆都還親?”姜瑜冷笑,“希望他将來別後悔。”

這麽下去,他們遲早會把鄒小軍給養廢了,甚至把他養成社會的一顆毒瘤,害了他一輩子。

這件事,說到底,孩子并沒有錯,有錯的是大人,以愛為名,滿足自己私欲的大人,還自以為高尚。

姜瑜改變不了這個社會固有的觀念,但她知道,不用很久,再過幾年,等改革開放的浪潮席卷大地,這些有的落後的思想就會受到沖擊和洗禮。鄒副局長這一套,遲早行不通。

莊師伯把姜瑜送出了城,為了感謝姜瑜今天的幫忙,他把身上帶的布票、糧票、肥皂票還有十塊錢都掏出來塞給了姜瑜:“小友,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我身上就這點東西,別嫌棄。你要是想要什麽東西,盡管跟我老莊說,我在縣裏還是有點人脈的,我來給你想辦法。”

姜瑜今天充分展示了她的實力,莊師伯有心賣她個好,所以非常殷勤。

想要的東西多了去,姜瑜看着通往荷花村的馬路,現在最想要的就是一輛自行車,解放兩條腿,她瞅了莊師伯一眼:“自行車你能給我弄來嗎?”

她這一說,還真提醒了莊師伯:“自行車票暫時不好弄。這樣吧,我讓康子借輛自行車送你回去,都四點多了,走回去得天黑了,一個小姑娘家不安全。”正好讓康子看看小友住在哪兒,下回遇到了麻煩也有地方找人啊。

也好,少走二三十裏地呢,姜瑜點頭:“行,那就麻煩你們了!”

兩人一起回了四合院,康子出去借車了。

姜瑜想着今天莊師伯表現得還不錯,投桃報李,提醒了他一句:“以後鄒志國家的事你別摻和進去了,那就是一筆爛賬!”

莊師伯一默,看着姜瑜:“小軍不是好了嗎,你的意思,這事還沒完?”

姜瑜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禍根未除,如何完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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