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二天關于孔德家的事就傳遍了全醫院。
闵大姐來換藥的時候, 拉着姜瑜不停地感嘆:“你說這世上咋會有這麽狠心的人呢?那可是個活生生的女娃, 還是孔德的第一個孩子, 女娃的命就是再賤也不至于如此吧?就算你不養,你可以送人啊, 大冬天的, 把娃丢進冰水裏,她會遭報應的。”
報應?人家不好好地過了八年, 要不是那嬰兒死了變成了嬰靈,跟在王雪蘭身邊, 人家還要逍遙下一個八年, 直到老死。
姜瑜不信這種說辭, 問闵大姐:“法律或者公安會處罰她嗎?”
闵大姐搖頭:“等她的傷再好點, 應該會把她遣送回去,那邊具體會怎麽處置她就難說了。小瑜, 你是不知道, 她今天還在病房裏說, 孔德是她生的,那小丫頭是孔德生的, 沒有她就沒孔德,更沒那小丫頭,她弄死那小丫頭誰也管不着。”
這就是封建的父權思想了, 老子大于天。
就是因為這種思想,古往今來,多地洗女成風, 曾有江家六代皆子,期間繁衍了二十八個男丁,卻無一女孩這樣讓人毛骨悚然的事。做下這等孽事的所謂的父親、母親、祖父母都未受到過法律的制裁,甚至在這些溺女風俗盛行的地方,這些人連輿論的苛責都不用承受。目前關于這方面的法律也還不夠健全,估計,孔老太太被送回去後,頂多也就被人指指點點幾句就完了。
姜瑜眼睛沉了沉,就這麽放過孔老太太未免太便宜她了。
到了第三日,軍區行事雷厲風行,關于孔德的處罰已經出來了,開除軍籍是必然,他還因殺人未遂移交給了公安機關。這個年代的法律比二十幾年後嚴苛多了,這回孔德就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坐個十年八年的牢。等他出來都四十幾歲了,有過案底,又老又窮,哪個女人會嫁給他。他們家也總算不用擔心會生女孩,幫別人養媳婦了,真是喜聞樂見。
孔德不是軍人之後,王雪蘭要跟他離婚,跟他這麽個壞分子劃清界限也非常容易,她一申請,就批準了。
有了離婚證,王雪蘭跟孔家就沒關系了,自然也不用管孔老太太和兩個孩子。她收拾收拾包袱,帶着自己的那幾件衣服和平時攢的那點零用錢,買了火車票準備回老家。
臨走前,她來醫院跟姜瑜道別:“妹子,謝謝你,我……我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就給你織了一條圍巾,你別嫌棄!”
這條圍巾是用新的毛線織的,針腳很細,摸着軟軟的,非常舒服,上面還織了一朵紅色的芍藥花,活靈活現的,看起來漂亮極了。織這樣一條圍巾肯定得費不少功夫。
“謝謝,很舒服,我很喜歡。”姜瑜接過,沖王雪蘭一笑,“你的手真巧,以後農閑的時候可以替人織毛衣掙點零花補貼家用!”
姜瑜是故意這麽說的。王雪蘭離了婚回老家,哪怕她是個受害者,日子也未必會有多好過。如果她能離開農村,到外面,随便做點小生意也比待在老家忍受閑言碎語強。
而這個契機,不用很久,明年形勢就會好轉,逐漸放開對小本生意的限制。王雪蘭完全可以從她最拿手的織毛衣開始做起,攢第一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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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王雪蘭現在還沒領會姜瑜的用意,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鄉下人都會一二,哪有人花錢請我織。”
有沒有人請她織,時間會給出答案。姜瑜也不跟她争,伸手輕輕摸了摸她頭上的嬰靈。
嬰靈龇着牙,往後躲開,雖然仍沖姜瑜扮了個恐怖的鬼臉,不過卻沒以前的那種兇猛的戾氣了。
“你答應過我,此事之後,給她超度,送她離開。”姜瑜舊事重提。
王雪蘭顯然是不大願意:“我……我不會,現在也找不到适合超度的人啊!妹子,真的不能讓她跟着我嗎?我保證,不會讓她出去害人。”
姜瑜堅決地搖了搖頭:“你連看到看不到她,拿什麽保證?超度的事不用你費心,人鬼殊途,你真的愛她,就更該讓她走,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王雪蘭垂下了頭,靜默了幾秒:“好,我都聽你的,謝謝你妹子。”
得了她的首肯,姜瑜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符打到嬰靈身上:“完成你的心願,就不要再回來了,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王雪蘭聞言,擡起了頭,淚流滿面:“她……她走了?”
姜瑜點頭。
王雪蘭咬住唇,淚眼朦胧地看着姜瑜:“那她還有什麽心願?”
“冤有頭債有主,當然是報仇了。”姜瑜淺淺一笑。
當天晚上,孔老太太的病房裏又發生了鬧鬼事件。聽說,孔老太太吓得摔斷了一條胳膊,次日天一亮,她就吵嚷着要出院回家。
醫院也沒攔着,孔老太太的住院費是孔德交的,如今孔德被關押,沒人給她交錢,她本來也不敢再住多久,更何況,在這個邪門的醫院裏老是看到那小鬼,這破地方她是一天都不想呆了。
所以次日,孔老太太就拖着斷了的一條胳膊,帶着兩個寶貝孫子出院了,準備買當天的火車票回家。
他們離開醫院的時候,姜瑜剛好從招待所過來。隔着一條馬路,姜瑜看到孔老太太左臂打着繃帶,右手挎着一個大包袱,不住地哄兩個孫子:“好,待會兒奶奶給你們買糖油果子吃,小強、小安別生氣啊。”
“不要,奶奶你騙人,說好給咱們買大白兔奶糖的,我要吃糖啦!”孔小安耍賴地往地上一坐,打起了滾,不買就不肯走。
孔老太太沒轍,摸了摸口袋裏的幾塊錢,算了一下,路上她省着點,少吃兩頓,應該能買兩塊,便說:“行,買,給我的乖孫買!”
孔小安這才破涕為笑,爬了起來,也不管身上的棉衣沾了多少灰塵泥土,高高興興地走了,孔老太太拿着東西,吃力地在後面跟着,腳步有些蹒跚。
兩個快十歲的男孩子,站起來都到她的肩膀了,可這兩人誰也沒理她,更沒人想過要替她分擔一二了。
姜瑜見狀,輕輕地搖了搖頭,收回了目光,大步往醫院裏走去。她想,闵大姐說得對,那些喪盡天良的人遲早會有報應的,孔老太太的報應剛開始,而且還都是她自己釀下的苦果!
她将手插在褲兜裏,大步邁上了臺階,往病房中走去。推開門就看到梁毅坐在病床前,笑容滿面地看着她:“小瑜,生日快樂!”
小潘也從門後跑了出來,樂呵呵地說:“小瑜,生日快樂,快吃面,隊長讓我給你做的長壽面,下面卧了兩個雞蛋哦!”
姜瑜順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看見梁毅病床右側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上面卧着兩只煎得外焦裏嫩的荷包蛋,蛋上面還撒了一層薄薄的蔥花,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謝謝。”姜瑜坐過去,拿起了筷子。
小潘馬上湊過來,興奮地說:“找面頭,找面頭,別夾斷了,面頭就在這裏。”
姜瑜拿起筷子根據他的指點,找到了面頭,夾起來放在嘴裏,輕輕一吸,彈滑的面條就滾進了嘴裏,吸了老長一截,都沒斷。
“厲害!”姜瑜吃完嘴裏的面條,擡起手,沖小潘豎起了大拇指。
小潘裂開嘴,笑得很傻:“小瑜,你喜歡,明年我再給你做,我肯定做得更好!”
他的廚藝啊,就小瑜最捧場。下廚的人最開心的莫過于自己做的食物得到別人的認同。
梁毅斜了他一眼:“小潘,你剛才不是說要去廚房幫忙嗎?怎麽還不去?”
小潘:我什麽時候說過了!
梁毅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還不快去,為人民服務,學雷鋒,樂于助人,是咱們人民子弟兵最基本的覺悟!”
聞言,以為是自己耽擱了小潘,姜瑜很不好意思地擡起頭說:“謝謝小潘你給我過生日。面我已經吃了,非常好吃,你要去忙就去忙吧。”
“哦,那我走了。”小潘悻悻地走了,出了門卻撇嘴,隊長生了一場病,記性都不好了,初五那天大廚的徒弟就回來了,現在不用他天天去廚房忙活了,只偶爾忙不過來的時候去搭把手就行了。
他走後,姜瑜靜默地把面吃完,然後把碗刷幹淨放到了桌子上。
等她忙完,梁毅輕咳了一聲:“你坐下。”
“哦。”姜瑜坐過去,“怎麽啦?是口渴了,還是哪兒不舒服,想去廁所?”
她怎麽回回都能想到上廁所上去,真夠煞風景的!梁毅搖頭,朝她一點下巴:“你把櫃子下面的第一個抽屜打開看看!”
姜瑜拉開櫃子,裏面是一個巴掌大的牛皮紙袋。
她把紙袋拿來,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塊金色鑲鑽的舊表,表盤周圍的金屬有些磨花了,不過最讓她意外的是數字12下面那一個大寫的英文單詞“ROLEX”。
梁毅含笑看着她說:“生日禮物,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姜瑜拿着深紅色明顯換過的表帶,挑了挑眉,看了梁毅一眼:“這手表很貴吧!”
梁毅搖頭,煞有其事:“舊的,不值錢的舊玩意兒。本來想送你一個新的,但我現在出不了門,只能将就一下,委屈你了!戴上吧,有個手表,能準确地知道時間,去哪兒都要方便很多。”
我信了你的邪,當她不認識英文字母啊,這分明是勞力士的鑲鑽黃金手表,看樣子有好些年頭了,很可能早就絕版了,再擱個十年八年,拿出去都勉強算得上古董了。這東西能便宜到哪兒去?
姜瑜擡起頭,深深地看了梁毅一眼,捏着表,故意說:“确實,這表的表面都磨花了,肯定比老上海牌手表便宜多了,花個幾十塊在回收站應該能淘到吧?那我就謝謝你了,梁毅叔叔!”
幾十塊,回收站淘……
梁毅看了一眼戴在姜瑜眸皓腕的紅色表帶,沉默着沒做聲。誰叫他自己先糊弄這小妮子呢,被這小妮子誤會了,他也不能自打嘴巴。
看着他憋屈難言的樣子,姜瑜心裏好笑,捏着表轉了一圈,俏皮地眨了眨眼:“梁毅叔叔,要是我哪天沒錢了,或者想買其他東西了,可不可以拿這只不值錢的舊玩意兒去換啊?”
她這次做得太明顯,梁毅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這小妮子是故意耍他玩呢!他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惡狠狠地說:“不許,要哪天我看到手表不見了,小心我收拾你!”
姜瑜連忙往後閃,然後笑嘻嘻地說:“怎麽收拾?彈額頭嗎?人家的額頭都被你彈平了,這可不好,天庭飽滿才是有福之人,我的福氣要是被你彈走了,小心我找你麻煩!”
“你個小丫頭,怎麽找麻煩?”梁毅不屑地哼了哼,似乎一點都不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
姜瑜眼珠子一轉,掐着嗓子裝腔作勢地哀嚎了起來:“哎呀,叔叔欺負侄女了,大家快來看了,叔叔欺負侄女了……”
“哈哈,小梁啊,你這住院住得也蠻樂呵的嘛,難怪陸進說,你這回都不像以往一樣,天天嚷着要出院了。”門外一道朗笑聲傳來。
完了,被人聽見了,大囧地的姜瑜趕緊閉上了嘴,偷偷往門口一瞧,就看到一個拄着拐杖,頭發都白光了的老人走了進來。也不知道他在門口站了多久,但肯定是把她剛才的假哭聽到了,丢人!
姜瑜狠狠剜了梁毅一眼,他正對着門,怎麽不提醒自己。
梁毅朝她無辜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也很意外。然後繃着臉,招呼老人:“秦伯伯,你怎麽來了?”
這個叫秦伯伯的老人自來熟地坐到病床邊,打開了話匣子:“哎,還不是你們伯娘太啰嗦了,天天盯着我,不許我抽煙、不許我喝酒、不讓我吃肥肉,還每天非要拉我出去散步……太煩了,還不如住醫院自由呢!正好聽說你也住這裏,咱們倆搭個伴兒。”
誰想跟你搭伴兒!梁毅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勸他:“這肯定都是醫生吩咐的,伯娘也是聽醫生的,你跑到醫院裏不是自投羅網嗎?”
好像有道理呢!秦老頭摸了摸腦瓜子:“那你說咋整?”
梁毅眼角一斜,正好看到姜瑜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馬上正色道:“當然是應該聽伯娘的,她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
這話秦老頭聽過很多次,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哎呀,娘們就是麻煩,我跟你說,小梁,你以後娶老婆了,一定要娶個乖乖的,溫柔的,脾氣好,什麽都聽你的。千萬千萬不能被老婆管住了,老婆一進門你就要給她個下馬威,确定你一家之主的地位,不然啊,有你受的。”
這是娶老婆嗎?這是找個木偶吧。姜瑜在一旁涼涼地插話:“對,梁毅叔叔,你得聽這個伯伯的,以後一定要娶個脾氣超好,你指東她就不敢往西,又賢良淑德、三從四德的漂亮姑娘哦。”
秦老頭沒聽出她是在說反話,贊許地點頭:“對,還是這小姑娘覺悟高……對了,這小姑娘是誰啊?”
剛才他光顧着吐槽,這才記起,病房裏還有姜瑜這號人物。
梁毅只得無奈地介紹:“這是我的侄女,我戰友的遺孤,姜瑜。知道我受了傷,她特意過來看我的。”
烈士子女的身份在軍區醫院就是好使,老人馬上轉過頭,拍着胸口豪氣萬千地說:“小姑娘不容易,有困難來找你秦爺爺!”
姜瑜勾起唇,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好,謝謝秦爺爺。”
看着姜瑜乖巧可愛的模樣,秦老頭是越看越喜歡,他盯着姜瑜看了幾秒,忽地語出驚人:“小姑娘,你在家裏說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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