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抱着用桐油紙抱着的糖角兒,弘晖笑的心滿意足,他撅着小嘴巴,奶唧唧的來親胤禛修長的指尖,一邊軟軟道:“阿瑪真好,啵啾。”

胤禛指尖微微蜷縮,大踏步的往前走,留下弘晖巅着兩條肉肉的小短腿,吃力的跟在後頭。

等兩人回府,胤禛自去忙了。

弘晖被四福晉牽回正院,見他吃的小肚子圓圓,就壓着他把三字經背一遍,聽他背的流利,這才叫他自己去玩。

“給額娘吃糖角兒。”他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乖乖的看着她,把自己所有的糖角兒都給自己額娘。

一點都沒護食。

烏拉那拉氏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她頗感熨帖,軟聲道:“額娘吃一個,剩下的給弘晖吃。”

她嘗了嘗味,甜甜的,甜到了心裏。

又玩了會兒,她就把弘晖壓進浴盆洗漱,又提起來擦拭幹淨,用寬巾裹了,扔進被窩。

弘晖躺下就睡着了。

又做夢了,夢裏依舊是紛雜的人聲,層層疊疊的一圈又一圈,密不透風,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斬斷他所有自由的呼吸。

“呼哧呼哧……”

他聽見若隐若現的咆哮聲,隐匿在喉頭,帶着漫不經心的戲弄。

熊貓崽崽努力的往前爬,卻被一只大手扼住喉嚨。

“呼哧呼哧……”

像是在刀尖兒上的諷笑。

“別咬我別咬……”随着他模糊的呢喃聲,烏拉那拉氏猛然驚醒,把不安蜷縮成一團的小阿哥摟在懷裏,輕撫他脊背,哄着他再次安眠。

她憂心忡忡,養在深宅大院中的阿哥,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看着他噩夢中痛苦的神情,她整夜沒睡着。

烏拉那拉氏第二日就去尋胤禛,說是想給他捐個長明燈,去去邪氣。

“貝勒府怎麽可能有邪,若不是人為,便叫太醫來瞧瞧。”胤禛張開雙臂,讓下人給他穿衣帶朝珠,聞言眉頭緊皺。

他臨出門前,回眸看了一眼正院的方向,三歲半的崽,沒收過什麽磋磨,怎麽會夜生心悸。

弘晖一覺睡到天亮,他摸了摸堵得慌的胸口,窩在四福晉懷裏哼哼唧唧撒嬌,他說不上來哪裏不舒服,但心裏卻幾欲落淚,難受的眼眶紅紅的。

“晖晖崽要喝奶。”他握拳,饞的不行。

等吃飽喝足,夜睡中那些痛苦好像也随風飄散,他又噠噠噠的滿世界亂跑,快活的不得了。

看着他眉飛色舞的樣子,烏拉那拉氏帶着太醫,有些為難,真的不想破壞他的美好。

然而不能諱疾忌醫,她還是帶着太醫上前去了。

弘晖被拿捏着脈門的時候,就像是一只被扼住喉嚨的小雞崽,動也不敢動,只轉動着烏溜溜的眸子好奇的看着。

太醫搖頭。

烏拉那拉氏身子一軟,手裏的茶盞都捧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眼圈刷的就紅了。

太醫被吓到了,慌亂到有些結巴:“大阿哥沒、沒、沒事事。”

烏拉那拉氏一口郁氣梗在喉頭,好在她很快鎮靜下來,優雅的用錦帕沾了沾眼角,挺直脊背,靜靜地看着他們。

她又回去換了常服,這才帶着弘晖一道往宮裏請安去,弘晖趴在車窗上,好奇的看着路上的行人。

等到了宮門口,就該下馬車自己走進去,弘晖看着狹長的宮道,紅磚黃琉璃瓦,看着很有意思。

“額娘,你在宮裏住過嗎?”他問。

烏拉那拉氏點點頭,她在北五所也是住過的,妯娌們都在一道,偶爾還能串個門。宮裏頭規矩也多,不如出宮建府了自在。

想想等會兒要去德妃處坐冷板凳,她就打心底裏有些厭惡有些怵,面上卻仍舊笑吟吟,一片得體的樣子。

“等會兒到永和宮,你且乖巧些。”她再次叮囑宮裏頭的規矩。

弘晖乖乖點頭。

等到了永和宮,幾個小妃嫔正在德妃處請安,見了他們來,就互相見過禮,這就告退離去。

德妃視線在弘晖身上轉了一圈,胖了,氣色也好,小臉白嫩嫩,臉頰紅撲撲,這眸子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星星,一看就知道在寵着。

她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見四福晉跟木頭一樣坐着,除了剛開始行禮問安的時候說兩句,幹坐着連句玩笑話都不會說。

德妃皺眉。

心裏無端的升起一股煩躁,她拿捏不住對老四家的态度,對她軟不下來,也硬不下去。

就會呈現出一種古怪的不耐煩。

剛開始老四家的年歲小,還會眼巴巴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侍奉,現在她來了,就只會傻坐着——因為做什麽都不讨喜。

室內一片靜谧的沉默,烏拉那拉氏在出神的想,弘晖夜間夢魇,真是愁人的緊。

而弘晖就捧着點心,跟只小倉鼠一樣,啃的腮幫子圓滾滾的,額娘不叫他動,他就轉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

德妃正在閉目養神,她沒說叫四福晉走,畢竟這請安時間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關系的好壞。哪怕相看兩厭,也要坐滿了時辰,以示恩寵眷戀。

她一睜眼,就對上弘晖的眼神,她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的悸動,好像是瞧見了兒時的老四,被抱在皇貴妃的懷裏,也會這樣睜着像是清晨露珠一樣的清澈眼神,好奇的看着她。

德妃蹙起細細的眉尖。

坐在下手的烏拉那拉氏在關注着動靜,她見德妃看向弘晖皺眉,心中頓時一緊,卻更是難堪。

“額娘,想來府裏還有事,兒媳便先告退了。”她坐多久的冷板凳她都願意,就算把她臉面扔在地上踩也無妨,可這樣對弘晖不行。

她倔強的看着德妃。

德妃原本有些心軟了,見此心裏的火蹭蹭的網上冒,她冷冷的看着四福晉,随意的揮揮手。

弘晖眨巴眨巴眼睛,沖着德妃露出一個軟軟甜甜的笑容,他解下腰間的荷包,捧着遞向德妃的方向,奶裏奶氣道:“昨兒和阿瑪一道買的糖角兒,味道極好,阿瑪說不知瑪嬷可曾嘗過。”

荷包的抽繩被白白胖胖的小手拉開,露出一層疊過的桐油紙。

德妃冷着臉上前,在烏拉那拉氏詫異憋氣的表情中,接過弘晖手中的荷包,她應當是吃過糖角兒的,那種裹了蜜水的小點心。

打開一看,模糊的記憶好像又翻滾而上。

“吃過。”她試圖聲音軟一點,卻還是硬邦邦的。

烏拉那拉氏的眼圈紅了,她抱起弘晖,把崽崽的頭摁在自己肩上,沖着德妃福了福身,這才急匆匆的離開。

德妃嘴裏吃着甜甜的糖角兒,心裏卻有些澀,她抿着唇,想着方才弘晖燦爛耀眼的笑,和老四家眼角的一抹紅。

“把本宮的私庫單子拿來。”德妃心裏升起一抹淡淡的愧疚。

故而烏拉那拉氏前腳到家,後腳的功夫,這一批賞賜就到了貝勒府,誰見了不誇一聲胤禛孝順,德妃慈愛。

她面上笑着迎來送往,關上門氣的臉都黑了。

弘晖何其無辜,那麽甜的崽,給她送糖角兒吃,連個好臉都不肯給,她瞧着就難受。

然而崽崽卻毫不在意,正趴在軟榻上玩七巧板,他拼出各種各樣的形狀,最後拿着自己的成果笑的眉飛色舞。

正玩着,蘇培盛回來了,說是爺叫他抱着大阿哥出去。

“行,去吧。”烏拉那拉氏給弘晖穿上灰鼠皮襖子,又給他塞了手爐,這邊放他走。

蘇培盛把弘晖舉在頭頂,讓他坐在肩頭,這才颠颠的往外走,這麽高的高度,能看的都遠了一些。

等到門口,看見胤禛的馬車,這才下來。

“阿瑪,蘇培盛方才給我舉高高,可好玩了,真有意思。”

“阿瑪阿瑪我想你了。”

“阿瑪阿瑪我今天進宮了,走過你走過的路了。”

“阿瑪阿瑪你想我嗎?”

弘晖小嘴叭叭的說個不停,胤禛皺着眉頭,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他的小嘴巴,世界清淨了,他舒了口氣。

“阿瑪……”他鼓着臉頰,從唇角發音。

胤禛索性閉上眼睛。

看着大掌将他兜在懷裏,緊緊的護着他,弘晖又開始絮絮的說話:“都半天沒見了,你真的不想我嗎?”

他一邊說着,還一邊往胤禛懷裏擠,好奇的扣扣他耳朵,觀察觀察他鼻子,還一臉驚嘆:“阿瑪你眼睫毛好長哦。”

“阿瑪你鼻子好挺啊。”

“阿瑪你耳垂好……唔唔……”

胤禛大掌把他臉一蒙,忍無可忍:“把嘴給我閉上。”

弘晖乖乖的閉嘴,小手卻不安分,開始揪着阿瑪的辮子玩。

胤禛一臉生無可戀。

他在反思,自己帶崽出來做什麽。

等到院子門口,車簾刷的就被打開了,一雙大手伸進來,把弘晖給撈走了。

弘晖這會兒觀察別人上瘾,一臉驚嘆道:“小叔叔有毛茸茸的嘴毛哦~”

胤禵:?

“爺那是胡子!”他險些想把懷裏的崽給扔了。

胤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胤禵冷哼一聲抱着弘晖就走,一邊絮絮叨叨的罵:“咱不跟他玩。”

一旁的胤禟若有所思,胤禵在四哥跟前,那就是只傲嬌的小癞□□,奈何不了對方,只能動不動就跳腳。

他看向胤禩,果然見對方雖然在笑着,眸中卻深沉的緊。

見老四遠遠的綴在後頭沒跟上來,就見胤禩笑的一臉溫文爾雅,上前拍了拍胤禵的肩,含笑道:“四哥就是那麽個脾氣,你別在意。”

胤禵面色漆黑,越想越不高興。

而在他懷裏的弘晖兩條小胳膊圈着自家十四叔,聞言就奶裏奶氣道:“八叔好生厲害,生的好看,人又溫柔,會說話還會哄人,真是叫人喜歡的不得了。”

胤禩這話原就意有所指,被弘晖這樣誇,心裏也有些不自在,面上卻愈加柔和,溫聲道:“那也不如弘晖小嘴巴抹了蜜一樣甜。”

胤禵抱着軟糯香甜的小崽崽,心情好了很多,老四厲害又如何,他還不是想搶他的崽就搶他的崽。

“又有什麽用呢,十四叔還不是愛旁人多些。”晖晖崽故作惆悵的嘆了口氣,軟嘟嘟的小臉蛋貼在胤禵光潔的臉上,到底自己沒繃住笑了:“十四叔想尿尿。”

胤禵抱着他去恭房。

留下身後的胤禩靜靜的望着兩人離開的地方。

他突然覺得有些拿捏不住了。

而胤禵還在提醒:“下次說完十四叔停頓一下,是你想尿尿,不是爺。”

“好的呢親親。”弘晖随口回。

而在此時,胤禛這才施施然追上,他和胤禩立在一旁,就是鮮明對比。

他穿着一襲蒼藍色的深色錦衣,上頭繡着暗色雲紋,看着就低調深沉,颀長的身影袖手而立,散發着凜冽的氣勢。

而胤禩一襲雪青色的長袍,滾着一圈蒼青色的邊,看着就溫柔浪漫,他又極愛笑,眼角眉梢總是盛滿了笑意,瞧着就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見了胤禵抱着弘晖來,就笑吟吟的寒暄。

胤禛只會站在一旁板着臉,眼角都沒瞟一眼。

胤禟眸色深了深,大踏步上前欲從胤禵懷裏接過弘晖以示親近,卻被胤禵給拒了。

“沒事,我不累。”他說。

引得老十看過來,嘲笑:“你又沒媳婦,肯定不累。”

弘晖叉腰,撸着袖子氣勢洶洶:“要打架嗎?”

他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氣勢,屬實得胤禵喜歡,他抱着他狠狠的轉了個圈,這才大笑出聲:“十哥,來打架呀?”

兩人這麽猖狂,頓時把老十氣了個夠嗆,他在宮裏那也是橫着走的人,便是遇見太子也不怕,哪裏受過這委屈。

但是十四懷裏抱着崽,肯定不能動手。

他氣的用鼻子噴氣。

弘晖也興沖沖的挑釁:“十叔!來打架!”

他激動的小臉紅撲撲的。

胤禵猖狂大笑,把弘晖放在自己肩頭,站起來跟老十比身高,兩人之間的恩怨,可以說上三天三夜。

老十無聊就喜歡玩兒小孩,比他小五歲的胤禵根本毫無反手之力,這些年長大了,才算是靠着聰明才智能逃離一二。

現在,他手裏有了籌碼。

弘晖抱着胤禵的頭,呲着小米牙,在陽光下笑的嘎嘎響,他肉嘟嘟的小身子一拱一拱,奶裏奶氣的大喊:“打起來打起來扣他眼珠子!”

老十怒氣值都要頂峰了。

胤禵看着就樂,他來回晃悠着挑釁:“十哥慫了嗎?”

老十一錘桌子,憤怒的坐下,打算眼不見為淨,不跟小孩一般見識。

然而——

蒼色的衣袍被風吹的翻滾,一只大掌從天而降,将坐在胤禵肩頭的弘晖崽薅走了。

瞬間失了依仗的胤禵:?

他看向獰笑着掰手腕的老十,慘叫一聲撒腿就跑。

弘晖擡眸,對上胤禛深沉的眸子。

救命,他要提前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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