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生産隊的驢已加更)
自暢春園落成,康熙從未到過這偏遠的福君廟。
這地方,他早早想好是要來冷落那漠北不聽話的人的。
他第一次進來,端的是一身怒氣沖沖,可推開門,見元衿獨自端坐在書桌後,挺直了小腰板一本正經地在抄經,又止不住心軟。
今天是元衿九歲生辰,才九歲,竟已如此耐得住性子,每日都會在福君廟一個人抄經。
他也曾質疑過,元衿是不是看上了那個巴拜特穆爾的皮囊,打着抄經的幌子來福君廟打擾別人,可讓人去看過兩次後都回報說,五公主和神童從不見面,她每天只帶了宮女坐在正殿安靜地抄,到了深夜神童才會去走出屋子去前殿收拾。
這樣的定性,連胤礽和胤禛這兩個在九歲時都沒有過。
他思來想去,元衿這份沉靜安寧,或許是以前生病養在屋裏太久才造成的。
那時候,他們人人都冷落過她。
康熙站在門口杵了一會兒,才悶哼一聲,敲敲門板。
“別裝瞧不見了,皇阿瑪來了,你不知道要迎嗎?”
元衿握着筆,輕擡眼也哼了一聲,嘟哝了句:“就不和你好。”
康熙從顧問行手裏抽過那串青山挂在樹上的風鈴,一手拎着,一手用食指碰了碰,一陣叮鈴叮鈴得,他說:“那朕拿回去了啊?”
元衿一門心思抄經,偏偏就不理他。
得,鬧脾氣鬧上瘾了。
康熙心裏暗罵了聲太後把孩子寵的太嬌氣,邊是從懷裏掏出那枚雙雁祥雲的西洋懷表,走到書桌前晃了晃。
金色夕陽透過窗棂照入,福君廟的主殿又點着長明不熄的佛燈,這西洋懷表鑲金嵌寶在昏黃中閃閃發光。
哎,這比某江某百都要精致的十七世紀高級定制懷表啊。
放今年嘉德秋拍沒有一千萬,也有兩千萬。
元衿鼓着嘴忍住不去看,眼睛直直地瞪着面前的筆墨紙硯,往哪看都不看那塊表。
康熙直接放在了她紙上。
元衿的筆一歪,正巧一捺劃在了懷表上。
她嫌棄地拎起懷表鏈子放在一邊,“害我字毀了喏。”懷表被推到了一邊,可她的小指一直勾着表鏈子不放。
嘴上說不要,小手指十分誠實。
康熙哈哈大笑,伸手彈了下元衿的額頭,“小東西,想要還和朕繃着。”
元衿順手就把懷表繞在了手腕上,不忘怼回去,“您想回去那風鈴,不也和兒臣繃着嗎?”
被揭穿的康熙看着可愛又聰明的孩子就氣不起來,伸手把元衿從椅子上抱了出來。
他質問她:“鬧完了沒有?說好那風鈴是祭奠将士們的?你收走就收走,合适嗎?”
“不合适啊。”元衿吐吐舌頭,“所以我讓青山挂路上了,您沒瞧見?”
康熙心裏一軟,暗道元衿并沒有真的不講道理,心裏還是有國家大義在,鬧脾氣也只是沖着他一人來,于是道:“都那麽懂事了,也不會自己回來挂?皇阿瑪等你道歉,可等了好多天了。”
元衿梗着脖子,道:“我沒道歉,就是不和你好了。”
康熙鬧不過她,軟着嗓子問:“這一整天的,哥哥姐姐們給你送的禮還不夠哄你嗎?給朕數數都收到什麽了?”
說起禮物,元衿笑着給他點起來,每樣小玩意兒都能在她嘴裏說出點新鮮,直把書房裏的每個人都誇得天花亂墜,本來紛亂的皇家在她嘴裏簡直是清朝第一五好四美大家庭。
康熙含笑聽着,最後點她額頭問:“那皇阿瑪送的是不是你都看不上了。”
元衿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是一般般吧,您知道就好,反正您就是偏心嘛,女兒早就知道了,哎……”
她說完長長嘆了口氣,還狀若心寒地掩了掩心口。
康熙又被噎了下,質問她:“皇阿瑪就不讓你去江南,就是偏心哥哥們,不疼你了?”
元衿悠悠嘆了聲,說:“不是不疼我,是我三姐姐四姐姐還有妹妹們都不疼,皇祖母小時候還能天天騎馬呢,這才不到四十年,我就要天天守園子誦經祈福靜坐了。”
“朕又沒讓你來抄經。”
“那你也沒讓我去騎馬。”元衿哭唧唧地說,“大家都姓愛新覺羅,都是您的孩子,您心裏就是不一樣,不一樣到女兒現在整個生辰就收到一枚懷表,九哥哥二十天前這時候在點金筷子。”
“你也有金筷子啊!”康熙可給他的小姑奶奶逼急了,“這不是朕讓你去清溪書屋,你和朕置氣嗎?”
元衿一雙美目掃過她這位皇阿瑪,含着眼淚說:“九哥哥怎麽不要去清溪書屋自己取?”
康熙心想:完了完了,這元衿的牙尖嘴利到底是和誰學的?
德妃除了體弱多病可是個悶嘴葫蘆,老四就是和她一樣話少,太後也不可能,老人家連某些貴婦含酸撚醋都聽不懂。
老五?他傻模傻樣的,躲懶一流,罵人都罵不過老三,天天被老九按在地上摩擦。
所以,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教壞了小元衿!
難道是老九?他和元衿差不多大,可能元衿近墨者黑了些……
康熙把這筆賬先給胤禟記下了,轉頭和元衿打商量:“等下那風鈴怎麽取的怎麽挂回去,皇阿瑪讓顧問行他們把東西給你送疏峰,今兒不生氣了行不?”
“怎麽取怎麽挂嗎?”元衿歪着頭、噙着笑問,“皇阿瑪确定嗎?”
康熙點頭。
元衿伸出手,“拉鈎。”康熙和她拉了鈎。
元衿一松手就問在旁的顧問行:“顧公公,如果我沒記錯,那天是皇阿瑪自己搬了凳子取的是不是?”
顧問行低着頭不敢說話,睨了眼自家萬歲爺的神色,那黑得比三更的天還黑。
“顧公公不敢說話,那就是兒臣沒記錯了。”元衿嘆了口氣,“兒臣剛才特意多問了您一遍的,您還和兒臣拉了鈎。”
康熙:“……”
就無語!!
元衿掙紮着下地,重新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好了哦,都說好了。”
“元衿,你就非要和皇阿瑪鬧是吧?”
元衿搖搖頭,格外嚴肅地說:“您挂回去,我收到了禮物,今兒說好了就不生氣了。至于別的嘛……”
元衿誇張地嘆了口氣,“沒事,您偏吧,反正女兒體弱多病,您也沒幾天能偏的。不去就不去,哪兒都不去,就讓我孤零零地等你們回來好了。”
顧問行趕緊揮手說:“喲,小主子,今兒是您大喜日子,可不能說這些。”
“沒事的,顧公公。”元衿提起筆來,含着熱淚寫字,“我這大喜日子也不能過幾個了。”
康熙指着元衿連說了好幾個“你你你”,最後是無奈又煩躁地說:“行行行,你要去就去,回頭別吃不起黃河洪水的苦!朕到時候絕不偏心你,絕不給你上大船,絕對不讓太醫給你開藥!”
元衿立即笑吟吟擡頭答下:“好,我記住了,皇阿瑪不能食言!”
康熙捂着心口去疏峰找太後談心去了。
他走了足足有一刻鐘,舜安彥才手腳并用地從佛龛後爬了出來。
青山本立在元衿身後勸她,勸她不該和萬歲爺鬧脾氣,也勸她早些回疏峰,天冷了當心着涼。
見到舜安彥突然出來,她“啊”的一聲尖叫,卻被元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鄢少爺,你別把我的桂花九曲紅給弄髒了。”
舜安彥捧着那簍茶給元衿瞧,“放心,我髒了自己也不敢髒你的東西。”
見青山緩過來了,元衿才放下手,“青山,你別怕他,他不會怎麽樣的。”
“這不是佟……佟家少爺嗎?”
元衿扯扯嘴角,白了眼舜安彥道:“你叫他聲少爺,你看看他敢不敢答應。”
“佟……佟少爺。”
舜安彥擡手制止青山,“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公主,這佟少爺怎麽會在這兒?”青山驚魂未定,這人還是從佛龛後爬出來的,他得是藏了多久。
“他來還債。”元衿把哆哆嗦嗦的青山拉回來說:“你別和他客氣,你是我的人,我是他的債主,你使喚他他都不敢吱聲,不信你試試?”
“公主,我是個奴才,我哪敢……”
元衿拍拍小青山的腦袋,教她:“和我學着說啊,鄢某人,把桂花九曲紅梅捧上來。”
“彥……少爺……”
“鄢某人!”
“彥……某人……”青山戰戰兢兢地看着自家公主,在她逼視的目光下說出了下半句,“把桂花九曲紅梅捧上來。”
舜安彥收着“奴隸”的本分,捧着往前走了兩步。
元衿又教青山,叉着腰勾勾手,說:“給我。”
青山不敢,改成了弓着腰,舉起雙手,說:“給……公主。”
元衿拍了下她的腰,拉下她一只手,“再說一遍,是,給我!”
青山哭喪着臉學道:“給我。”
舜安彥捧着交到了青山手裏。
元衿問青山:“是不是也沒那麽難說出來?”
這一簍茶安全到手,青山見舜安彥一臉平靜沒有半點不快,心才回到了肚子裏。
她相信,是自己公主過于厲害,才能讓佟半朝家的大少爺這般心甘情願地做事。
“公主,你好厲害啊。”她崇拜地小聲說着。
“行了,厲害過了,去外面吧,要保密哦,不然以後你主子就沒那麽厲害了。”
青山猛點頭,舜安彥笑看她出去守門。
“你都是這麽坑蒙拐騙小孩子的嗎?”
“我還坑蒙拐騙中年人,你沒聽見剛才我皇阿瑪怎麽出去的?”
舜安彥當然聽見了,他在後面被元衿撒嬌賣癡的德行逗得憋笑辛苦。
要不是敬畏元衿的十八道酷刑,他差點想擡頭從佛龛的縫隙裏瞧一瞧康熙爺的臉色。
“我總算知道你過去都是怎麽擺平周钊的了。”
“我對他從來不胡攪蠻纏。”
元衿指指門說:“我還有經書要寫,你自己好好回去想想該送點什麽,去吧,罪人。”
舜安彥失笑說:“你這麽使喚,還不如以後就叫我奴隸算了。”
元衿轉轉眼珠子改口:“那去吧,小奴隸。”
舜安彥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路過青山,還能見到她疑惑不定的神情。
他只拱了拱手,請求她:“請青山姑娘保守秘密。”
青山忙不疊地點頭,他才擡腳走了出去。
暢春園的秋有成排的菊花,也有連片的麥穗,康熙在暢春園試種了雙季稻,九月深秋正好是第二季成熟。
舜安彥已在家中被佟國維耳提面命,要好好修習農桑之事,到了來年開春陪禦駕南巡時,可以不落後于人,在禦前有的放矢。
舜安彥回首瞧了眼福君廟,小小廟宇,佛音陣陣。
他突然發覺,自己好像每次出來,都是被元衿趕出來了的。
元衿的奴隸的正常待遇。
舜安彥頗為認命,只想着那江南若元衿也要去,他這個做奴隸的該提前準備些了,免得到時又如今天般被她發難。
青山等舜安彥走遠了,才回到主殿。
元衿捂着她嘴說:“你要說呢,我就要挨罵,我挨罵呢,皇祖母就要怪你,所以你……”
青山猛點頭。
元衿這才放開她。
略寫了幾頁,便到了晚膳時分,元衿收拾了東西準備回疏峰。
今日能留在正殿佛龛的紙張只剩薄薄一疊,她被兩撥人打擾,心也不靜,都沒寫幾個字。
走到小院裏,便知今日更為不同。
後院傳來嘩嘩倒水的聲音。
她腳步歪了下,沿着院落的延廊望了過去。
血紅袈裟、白麻衣襟。
神童敏敏單薄的身軀正提着水桶往一只破敗的銅盆裏倒水。
他白皙的皮膚上都有勞碌帶來的紅暈。
元衿心驀地一軟,上前喊了聲:“巴拜特穆爾!”
作者有話說:
康熙:我懷疑我女兒是看上了某人的臉。
元衿:你胡說什麽?他的臉都不給我看。
敏敏:我來了,公主請看。
生産隊的驢來了,你們沒有心啊!!!!慶祝加更本章都有紅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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