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這個勇者

米沙有些說不出口的內疚。

他看卡力力的腳上卡了許多箭矢，有幾支似乎紮得很深，卡力力費勁把那些箭矢拔出來時，箭頭上還帶着血跡，可米沙并不會治療魔法，魔王是與治愈之力完全相斥的黑暗生靈，他只能內疚看着卡力力拔箭，一面小聲和卡力力道歉，說：“對不起……”

“沒有關系。”卡力力吸了吸鼻子，“卡力力喜歡魔王大人。”

米沙顯然并不習慣應對別人對他毫不掩飾的好意，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別開眼，卻看見薩娅娅坐在遠處，背對着他們，甚至連米沙的到來都沒有發現。

米沙擔心薩娅娅也受了傷，他急匆匆飛過去，停留在薩娅娅身邊，遲疑着問：“薩娅娅？”

薩娅娅吓了一跳，立馬回過頭來，對着米沙露出一個有些粗糙地帶着兩顆缺齒的笑。

“魔王大人！”薩娅娅很是驚喜，“你看。”

她對米沙展開手心，一只毛團般的鳥兒正蹲在她的手心中，歪過頭，對着米沙叽喳叫了一聲。

米沙想起來了。

在教堂外時，卡力力為了表現出巨人的可怖，特意提高音量大聲朝着天上吼了一嗓子，那時恰好有一只無辜的夜莺飛過，被巨人雄厚的巨吼震得砸進了卡力力蓬亂的頭發裏，這看來就像是那只鳥兒。

薩娅娅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受了傷。

她看起來很喜歡這只夜莺，而夜莺似乎也并不懼怕她，米沙湊近她掌心去看時，她便高高舉起手，想要将夜莺送到米沙面前。

米沙看見她的手上也有些傷口，像是箭傷，對巨人而言相當微小——

可哪怕再小，箭矢紮進去的時候，也是會痛的。

米沙皺起眉，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起了蘭斯和那位人類領主說過的話。

人類覺得魔物醜惡。

人類唯獨對魔物如此殘酷。

可米沙并不覺得魔物醜惡。

他看着薩娅娅的臉，巨人的面容與人類大不相同，粗糙的肌肉走向，皲裂的皮膚，還有頂開上唇的獠牙，像是有說不出的猙獰，可如果人類真願意好好擡起頭看看巨人們的眼睛，他們早該發現這雙澄澈眼眸中的平和與純淨。

他看向薩娅娅掌心的夜莺。

夜莺啼鳴清脆婉轉，不遠處卡力力支着下巴看着他們，小聲嘟囔帶着無限羨慕說：“卡力力也想要小鳥。”

米沙：“……”

米沙擡起手，掌心有微光凝聚。

“我不能治愈你們。”米沙的聲音中帶着萬分的歉意，“我送你們一件禮物吧。”

……

微光緩緩升上半空，像是夜空中升起的另一輪月亮，吸引着森林中小生靈的目光。

卡力力聽見山下森林中傳來的細微聲響，他好奇擡起頭，薩娅娅掌心的夜莺展翅起飛，在半空中叽叽喳喳呼喚着遠方的同伴們。

毛茸茸的兔子鑽出灌木，将小小的腦袋蹭在薩娅娅巨大的腳趾上，森林中的梅花鹿小心翼翼朝着這邊靠近，一群夜莺随着那微光旋飛，好像有無數小動物被互換到了這個地方，圍繞在這兩個笨拙又小心翼翼的巨人身邊。

——像是一場美夢。

米沙開開心心蹦蹦跳跳地回了教會。

天色已經很晚了，他困得止不住打哈欠，只想立即回去躺在他柔軟的床上睡上一覺，他穿過教會的長廊，看着月光穿過教會花框的彩色玻璃，将大理石地面映得五彩斑斓，然後他擡起頭，一眼看見了站在走廊窗邊的蘭斯。

米沙：“……”

“米沙？”蘭斯皺起眉，“你去做什麽了？”

米沙緊張幹笑了幾聲，随口編道：“我……我睡不着，随便逛逛。”

蘭斯：“……”

蘭斯認真看了米沙好一會兒，那目光讓米沙膽戰心驚，好在他只是看了米沙一會兒，很快就将目光轉向了窗外，然後萬分疑惑開口，問：“你看見山那邊有光了嗎？”

米沙：“……沒有。”

蘭斯皺起眉：“還有好多鳥。”

米沙：“……哈哈。”

蘭斯：“你真的看不見嗎？”

米沙：“我困了眼睛都睜不開了啊好困啊我先回去睡——”

蘭斯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還有個疑惑。”蘭斯皺起眉，“你們真的不用考驗一下我的實力嗎？”

米沙：“……”

米沙想了想自己人類身體的設定。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女神信徒，碰巧知道了與救世勇者相關的事情，這才特意前往福祉之地，呼喚勇者快些前往神塔。

對，他只是個普通人。

于是米沙對着蘭斯露出笑容，認真回答蘭斯的問題。

“我不知道呀，蘭斯大人。”米沙天真眨了眨眼，“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懂什麽是考驗的。”

蘭斯：“……”

蘭斯：“可是……”

“阿爾洛才是神使。”米沙恨不得立即甩鍋，“這種事應該去問他啦。”

蘭斯：“……”

蘭斯緩緩點了點頭。

“有道理。”蘭斯說，“我去問問他。”

米沙：“……”

現在？

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覺得阿爾洛可能已經睡着了，便着急跟上蘭斯的腳步，試圖阻止他打攪別人睡覺的不禮貌舉動。

“蘭斯大人，神使大人可能已經睡着了。”米沙壓低聲音，認真勸說，“我們還是不要去——”

蘭斯已經敲響了阿爾洛的房門。

他聽見了米沙的勸說，有些猶豫，可房門已經敲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跟着壓低聲音，試探着小聲呼喚：“……阿爾洛？”

沒有回音。

米沙松了口氣，小聲說：“你看，神使大人果然已經睡着了。”

蘭斯點了點頭，正要跟着米沙一塊離開，房門卻猛地從裏面被拉開了，阿爾洛穿着睡袍戴着長長的睡帽，手中還抱着一本極厚的日記，激動萬分看向蘭斯。

“我在！我在！”阿爾洛幾乎難掩心中的激動，“蘭斯大人，您終于記住我的名字了！”

米沙：“……”

仔細想起來，這好像的确是蘭斯第一次直接叫阿爾洛的名字。

蘭斯明顯一怔：“我一直都記得。”

阿爾洛更感動了。

“原來您一直都記得我的名字！”阿爾洛倒吸了口氣，幾乎熱淚盈眶，“身為您的神使，我真的很高興。”

米沙：“……”

太卑微了吧阿爾洛！

蘭斯不由又停頓了好一會兒，他看着阿爾洛過于激動的神色，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米沙只好輕輕扯了扯阿爾洛的衣擺，小聲說：“他想讓你考驗考驗他的實力。”

阿爾洛：“實力？”

米沙把聲音壓得更低：“他好像擔心自己打不過巨人。”

阿爾洛頓悟了。

這個勇者終于願意上進了！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阿爾洛幾乎忍不住唇邊的笑意，“就讓我來當你的對手吧！”

阿爾洛想得很簡單。

他是一名技藝高超的醫者，精通這個世上所有的治愈術，簡單的輕傷他輕而易舉就能用魔法治愈。他還是戰鬥經驗豐富、手把手帶出過無數勇者的資深神使。如今的勇者，不過才剛剛離開新手村，根本不可能對他造成什麽實際傷害。

他就是個陪練，只要做好簡單的防禦護罩，勇者連他的頭發絲都不可能摸到。

再說了，這顯然是一個和勇者培養感情的好機會，他只要教勇者幾個絕招，再告訴勇者些對敵的小技巧，相信勇者對他的好感一定會提升的！

阿爾洛萬分主動，躍躍欲試，帶着蘭斯和米沙到了教會的庭院中，随後一撩自己的長發，笑吟吟看向勇者，說：“來吧。”

蘭斯：“……”

蘭斯有些遲疑。

阿爾洛：“你在猶豫什麽，打我呀～”

蘭斯轉頭看向米沙：“我去換把木劍吧。”

“沒有關系！”阿爾洛自信保持着微笑，“我可是這個世界最強的治療師，你打不中我的！”

蘭斯：“……”

“用你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氣。”阿爾洛驕傲挺胸，“朝我砸！”

蘭斯：“……”

阿爾洛撐起初級魔法護照：“只要你能打傷我，就算我——”

蘭斯未出鞘的劍咣當砸在他的腦門上。

米沙倒吸了口涼氣，蘭斯也吓了一跳，他急匆匆收回劍，怎麽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這麽厚實的防護罩，他竟然輕輕一碰就破了。

阿爾洛捂着自己的臉，看起來傷得不輕，蘭斯緊張萬分，不知所措，米沙搶先開口，問：“神使大人，你沒事吧？”

阿爾洛擡起頭，額角流下一條分明的血跡，勉為其難扯起嘴角，對着蘭斯和米沙笑了笑。

“沒事，當然沒有事。”阿爾洛努力維持微笑，“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誤。”

真正的神使，絕不會認輸！

一定是他三年沒用過魔法，剛剛撐起來的防護罩太薄了一些，小失誤而已，下次糾正就好了。

阿爾洛手中泛起白光，治愈了自己額上的傷口，再抹一抹臉上的血，重新撐起魔法護罩，這一會兒他用了高階魔法，自信這護罩連巨人都打不破，對蘭斯說：“來吧！再試一次！”

蘭斯：“……”

蘭斯不敢擡劍。

阿爾洛鼓勵蘭斯。

“這個魔法護罩，就算十個巨人也打不破。”阿爾洛極力吹噓自己的能力，“來，你打我一下試試！”

蘭斯：“……”

“不要猶豫！”阿爾洛大喊，“你傷不了我的！”

蘭斯猶猶豫豫舉起了劍。

這一回阿爾洛的魔法護罩的确有些效果，蘭斯的第一下攻擊并沒有穿透這個護罩，阿爾洛松了口氣，得意洋洋，覺得剛才果然只是他的失誤，再看看蘭斯猶豫握劍的樣子，他不由又提高了些音量，擺出了在神界訓練神使學生時的架勢，大聲道：“怎麽這麽輕，沒吃飯嗎！”

蘭斯：“……”

阿爾洛：“用力啊！”

蘭斯的劍敲在了阿爾洛的腦袋上。

阿爾洛：“……”

米沙：“……”

一條血跡劃過神使美麗的面龐，而阿爾洛陷入了沉思。

不對，不對啊！

一個剛出新手村的勇者，怎麽可能有這麽強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