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魔王的尾巴

蘭斯為自己挑選了合适的盔甲， 這才轉過目光，看向一旁的武器架。

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其中不少還擁有特殊功效——矮人似乎也很擅長附魔， 他們賦予了這些武器千奇百怪的效果， 有不少武器連米沙都很喜歡， 蘭斯卻沒有半點興趣。

他張望片刻， 走近角落，揀出了一把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長劍。

米沙看不出這劍有任何特殊，在他看來，這柄劍和蘭斯現在所用的劍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對， 和那柄從新手村福祉之地帶出來的， 最低級普通的長劍，幾乎沒有區別。

他想不明白。

勇者特意進入了矮人的寶庫，在裏面挑選了半天，最後選中的是路邊就能買到的普通裝備？

那他們這一趟， 未免也有些太虧了吧？

米沙終于忍不住問：“您真的不需要再拿一套盔甲嗎？”

蘭斯眨眨眼。

“您總是要成功的。”米沙順着勇者的歪理說道， “您可以再拿一套帥氣一些的， 為您将來的成功做好準備。”

“啊……”蘭斯慢吞吞說， “可救世者的成功， 不需要任何外貌襯托。”

米沙：“……”

米沙深深吸了口氣。

不行，他不該去理會勇者的歪理。

蘭斯又認真看了看矮人寶庫內的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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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擅長打造盔甲，因而并沒有多少适合米沙這樣擅用魔法的神使的裝備， 蘭斯掃了一圈，也只在角落看見了一支魔石法杖，他眼前一亮， 匆匆走過去， 拿起那法杖， 轉頭看向米沙，問：“你要嗎？”

米沙冷酷拒絕。

他可是魔王。

擁有這個世界難度最高寶貝最多的魔王城。

他庫存的裝備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那根本不是區區一個矮人寶庫內的東西可以比拟的。

這種法杖，他才看不——

蘭斯有些失望垂下了頭。

米沙：“……”

沒錯，他就是看不——

蘭斯輕輕嘆了口氣，戀戀不舍把那柄法杖輕輕放了回去。

米沙：“……”

米沙：“……好啦，給我啦。”

……

米沙拿着那柄魔石長杖，跟在蘭斯身後，離開了矮人的寶庫。

奧石恩在外面等候，他先看到人類勇者拎着一堆破破爛爛的裝備走出來，不由皺了皺眉，在心裏想：呵，人類勇者，果然不懂欣賞他們優秀的鑄造藝術。

然後他擡起頭，看見了蘭斯身後的米沙。

魔王大人，不情不願，勉為其難地握着一柄普通的魔石長杖，擡頭朝着奧石恩看了過來。

奧石恩：“……”

這，這就是魔王大人喜歡的武器嗎？

天啊！魔王大人竟然在用他親手打造的法杖！

奧石恩激動不已，覺得自己好像迎來了職業生涯的巅峰。

他現在就要把這件事寫進信裏，連夜發給其他矮人同族炫耀！

奧石恩為勇者和米沙分別準備了房間，随後飛奔回書房，開始寫信。

“親愛的拉錳。”奧石恩美滋滋寫道，“雖然你擁有大陸上最豐富的礦脈，可魔王大人，用的是我打造的法杖。”

他根本忍不住嘴角的傻笑，開心飛快署名，又扯出另一張紙。

“嘿，奧卡鋅，最近過得怎麽樣？”奧石恩開心往下寫，“我也沒什麽事，就是有些想你了，順便和你說一聲，魔王大人，最近在用我打造的法杖。”

奧石恩又傻笑一聲，正要接着拿出下一張信紙，卻猛然聽見有人在敲他的房門，他吓得渾身一哆嗦，手忙腳亂将桌上的信件藏好，一面大聲問：“誰啊！”

米沙：“是我——”

奧石恩立即跳下凳子，激動萬分猛沖上前，一把拉開房門。

“您來啦！”奧石恩開心喊道，“魔——”

米沙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米沙：“……”

可惡，這矮人的嗓門也太大了。

他小心翼翼左右張望，确保勇者沒有在他附近出現，也沒有人聽見奧石恩剛才那一聲大喊，這才松了口氣，重新拉開了房門，偷偷溜了進去。

奧石恩正捂着自己的嘴，他顯然也明白自己的大嗓門壞了事，他此時此刻也許并不該稱呼米沙為“魔王大人”，而是應當學着那些人類的叫法，稱呼米沙為“神使”。

奧石恩撓了撓頭，緊張說：“神……神使……”

米沙嘆了口氣：“這裏就我們兩個人。”

奧石恩一瞬領會了米沙的意思，他更抑不住語調中的激動，開心說道：“魔王大人，您在用我打造的法杖！”

米沙：“呃……”

米沙心虛移開目光，決定直入正題，盡量避免和奧石恩讨論那根魔石法杖。

他清了清嗓子，滿面嚴肅，說：“奧石恩，我需要你協助我。”

奧石恩依舊很激動：“好耶！”

“今晚是個特殊的時刻。”米沙說，“那個人類勇者，他總有一天要毀壞魔王城。”

奧石恩到此時才從他過于激動的情緒之中緩緩抽離，他愣了好一會兒，實在很難将盡心盡力幫助他們的人類勇者，與他們魔物的死敵聯系起來。

可他也很清楚，魔王大人說得并沒有錯。

依照矮人族數百年來流傳的歷史來說，人類勇者總是傾盡全力想要毀滅他們，那些勇者不問緣由，也從不可能好好和他們溝通交談，而他聽父親所說——這似乎是諸神賦予人類勇者和他們魔物的使命。

他們生來就是仇敵，也必将互相憎惡，直到步入墳墓。

而所有勇于死于勇者手下、為選出世界之王做出努力的魔物，最終都将獲得神赦，他們一定會被諸神複活，獲得他們想象不到的好處，賜予無上榮光，重新幸福活在自己陰暗的領地裏。

這是諸神眼中的天理循環，對魔物而言似乎并沒有多大的壞處，再說了，幾千年來，所有魔物都是這麽做的，這種事本來就沒有什麽緣由，他們當然也不需要去思考緣由。

“我該是他的死敵。”米沙認真說，“我現在只是在……呃，忍辱負重，小心潛伏。”

奧石恩點了點頭，假裝自己聽懂了。

“只有在他身邊，我才可以從內部離間，破壞勇者和夥伴之間的關系。”米沙萬分心虛，根本不敢去看奧石恩的眼睛，“到最後我揭露自己的身份時，他一定會很憤怒的。”

哪怕現在勇者，只有塞缪爾這一個夥伴。

哪怕米沙根本沒有去思考策劃過什麽離間計劃。

可米沙不管。

說了就算是做了。

今天沒做，他明天也會去做的。

比如說今晚，他就要搞出一些大動作！

米沙認真肯定：“今晚我要潛入勇者的房間，狠狠暴揍他一頓，讓他從此對魔王充滿恐懼。”

奧石恩像是被最近發生的事情和米沙所說的話繞暈了，他不解仰起頭看向米沙，說：“魔王大人，我有些疑問。”

米沙點了點頭：“你說吧。”

奧石恩：“人類……為什麽要和魔物敵對呢？”

米沙：“……”

奧石恩：“如果人類和魔物和諧相處，那大家不都能過上好日子嗎？”

米沙：“……”

完了。

這兩個問題，米沙很難回答。

認真去想的話，他總覺得神界定下的勇者系統有哪兒不太對，或者說，這一切都順理成章得有些太“對”了。

他想起自己在神界時所接受的魔王培訓，阿力薩老師曾說過，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人類選出合适的世界之王，給人類帶來永世不竭的福祉。

可他們誘發人類與魔物的大戰，毀掉那麽多城鎮和生命，只是為了挑選一個王？

這個王，真的有必要存在嗎？

米沙想回到神界，是因為他覺得魔王城的環境太差，他不是人間的住民，他不屬于這個地方，更向往神界的美麗與四季長春，可就這個勇者辦事的流程手段，米沙覺得，如果人魔和諧相處，那要不了多久，蘭斯就能把魔王城改造成環境優美的大宮殿。

那他……還有回到神界的必要嗎？

米沙陷入沉默。

可越往深入去想，米沙便越覺得有些止不住的頭疼。

他思緒混亂，難以繼續深入思考，只能用力搖了搖頭。

不，他不能這樣想。

成為最了不起的魔王可是他的夢想，這是他的職業規劃。

他不可能半途而廢放棄這一切，他現在就要去實現它！

米沙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他仍舊沒有回答奧石恩的問題，只是認真囑托奧石恩，他要去狠狠揍勇者一頓，接下來到天亮這段時間內，不要讓任何人靠近勇者的房間，不論勇者的房間內出現什麽聲音，也不要闖進來。

他會在天亮之前離開，如果天亮之後他仍然沒有出來的話……就去找找阿爾洛神使，讓阿爾洛過來看看情況。

可米沙相信，他身為魔王，一定比剛出新手村的勇者強。

他不可能會出什麽意外的！

他在奧石恩的書房內變幻出他帥氣的魔王原型，久違的不經束縛的形态讓他舒緩喘了口氣，随後他張開雙翼，卻發覺自己被岩漿灼傷的翅膀仍未完全恢複，羽毛燒焦的樣子看起來相當狼狽，又過于明顯，絕對會讓蘭斯察覺到他的身份。

米沙只能藏起雙翼，再仔細回憶自己拯救勇者時所暴露出的外貌。

蘭斯應該看到了他深紅的發色和眼眸，漂亮的大翅膀，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他完全可以露出自己代表純正魔族血統的魔王尖角，長長的尖耳朵，漂亮修長的尾巴，以及遠比人類要鋒利的尖牙。

完美。

他就是魔界最帥氣的崽！

米沙又和奧石恩借了個面具，擋住了自己大半張臉，以免那個過于眼尖的勇者，再莫名認出他的外貌。

保險起見，他絕對不能讓勇者認出他的身份。

一切準備妥當，米沙偷偷溜到了勇者門外。

他辦事小心謹慎，在門外時就先施展了他強大的魔王幻術，确保勇者已經昏睡過去之後，他才小心翼翼打開了門。

蘭斯果然靠着床睡着了。

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實現，米沙湊近了蘭斯，為了展示自己居高臨下的魔王氣魄，他用魔法浮起半空，打算略微解開一些勇者身上的幻術，讓勇者進入半睡半醒的昏沉狀态。

畢竟他的目标是暴揍勇者，以此來挑撥勇者和魔王的關系，如果勇者全程昏迷不醒，他就算暴揍成功，勇者也不可能知道作惡的是什麽人。

米沙微微擡手，減弱他所施展的幻術，讓勇者在恍惚間清醒過來。

而他則擡起手，打了個響指。

暗紅的火焰瞬間萦繞他周身，邪惡的壓迫感充斥滿整個房間，而米沙微微睨眼，冷冰冰居高臨下看向捂着腦袋昏昏沉沉的蘭斯。

“呵，渺小如蝼蟻的人類。”米沙努力冷笑，“竟然也想挑戰——”

蘭斯恍恍惚惚伸出手，揪住了他的尾巴。

米沙：“……”

蘭斯：“……”

米沙炸毛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憤怒，恨不得掐住勇者脖子，狠狠把他的腦袋撞在床上，他龇起尖牙，幾乎還來不及暴怒……

蘭斯沉默着又小心捏了捏他的尾巴。

手感還不錯的，挺有彈性的——

米沙一瞬蹿後飛去，竭力想把自己的尾巴從勇者手裏拽出來，可勇者捏得太用勁，他一瞬難以扯動，只能咬牙切齒擡起手，握拳惡狠狠砸向了勇者的腦袋。

蘭斯還未從幻術中完全清醒，他完全沒有避閃，硬生生挨了一下，然後怔怔擡起頭，看向面前的米沙。

痛覺令他被幻術蠱惑而遲緩的神經逐漸恢複，他終于從幻術中清醒過來，他擡起頭，看着面前裹着黑袍的……魔物，兩人沉默對視，陷入沉思。

蘭斯終于開了口，問：“你是……”

米沙：“……吾乃大魔王西塞！——”

米沙：“……”

完了。

他叫什麽來着？

沉默，沉默，沉默。

尴尬的沉默在持續蔓延，米沙僵在原地，恨不得立即從蘭斯的房間裏消失，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大魔王的身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過了一會兒，蘭斯擡起了手。

米沙吓了一跳，以為這是勇者回神之後的主動攻擊，可蘭斯只是摸了摸床頭，從那兒掏出一本熟悉的小冊子，翻到面前，瞥了一眼。

蘭斯：“西塞彌亞斯。”

米沙：“嗯……謝謝……”

蘭斯：“……”

蘭斯抿唇笑了笑，忍不住又捏了捏米沙的尾巴。

米沙徹底陷入暴怒。

他甩開蘭斯的手，毫不猶豫以魔力彙聚焰球，惡狠狠朝着蘭斯砸了過去。

可惡，可惡啊！

他長這麽大！還沒有人敢這樣對他！

什麽神界的勇者系統！

他現在就要把這個勇者殺了祭天！！！

奧石恩躲在長廊拐角，緊張地盯着勇者的房間。

他聽從魔王大人的指示，将這間屋子周圍的人全部遣散，然後一個人留在這兒，提心吊膽，生怕魔王大人一不小心就失手把人類勇者殺了。

那畢竟是他們未來礦脈的保障，他誠摯希望魔王大人下手能輕一些，至少能讓勇者明天還能下床走路，順利回到天穹城去，真有什麽仇怨，也等他們和人類的契約生效了再說。

可那間屋子裏傳出天大的動靜，他們像是在裏面拆家，激烈得讓隔了這麽遠的奧石恩都有些害怕。

他眼含熱淚，心疼那名可憐的人類勇者。

魔王大人下手也太狠了，這勇者不死也得脫掉一層皮吧。

……

天快亮了。

勇者的房門突然砰地一聲打開，米沙氣沖沖從裏面蹿了出來，化作一陣黑霧消失不見，奧石恩這才緊張咽下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裝作剛剛發現這兒的異樣，朝着勇者的房間沖了過去。

他驚慌失措，直沖上前，大聲叫喊：“蘭斯大人！這裏發生什麽了嗎！”

那扇門吱吱呀呀勉強挂在門框上，奧石恩不過輕輕一碰，整個門板便應聲而倒，砸出一片煙塵，嗆得奧石恩重重咳嗽了幾聲，擡手揮散塵土，這才看見這間屋子內的慘況。

對，只能說是慘況。

家具幾乎全部毀于一旦，被褥床幔被撕得四分五裂，牆角坍塌的架子冒着烈火剛熄的黑煙，而蘭斯倚靠在塌了一半勉強還能斜立的桌子上，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皺着眉，似乎正在沉思。

奧石恩仔細打量人類勇者的情況。

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傷，渾身上下最狼狽的地方，也不過是略顯淩亂的頭發，和被燒焦了一塊的衣角，除此之外，他和昨天離開水晶宮時的樣子，沒有半點不同。

奧石恩非常震驚。

昨晚上他在走廊拐角聽得很清楚，魔王大人和勇者打得那麽激烈，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人類勇者怎麽可能一點傷也沒有？

難道說……受傷的，該不會是魔王大人吧？

奧石恩緊張離開了勇者的房間，匆匆跑到了米沙的房間外。

他用力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半點回應，他很擔心魔王大人出事，想起昨夜米沙最後的叮囑，急匆匆跑去找了那位叫阿爾洛的神使。

魔王大人說過，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只有阿爾洛才能幫忙，也只有阿爾洛才能救他。

阿爾洛聽奧石恩說完前因後果，不由陷入沉默。

接下這份神使工作時，他曾主動了解過自己未來魔王同事的實力。

那是魔王培訓班中的第一名，備受阿力薩認可的佼佼者，魔力比經歷過好幾任勇者的魔王還要深厚，他可不覺得勇者會這麽輕易打傷米沙。

昨晚上……也許是出了什麽事。

他覺得米沙應該還在他自己的房間裏，于是阿爾洛匆匆趕過去，敲響米沙的房門，壓低聲音說：“米沙，我是阿爾洛。”

沒有回應。

阿爾洛：“……昨晚上，出什麽事了嗎？”

片刻之後，房門拉開了一條縫隙，露出米沙的小半張臉，他仍舊還維持着自己魔王的外貌，委屈萬分朝外看來。

阿爾洛咳嗽一聲，問：“你怎麽了？”

“那個可惡該死混蛋流氓的人類勇者。”米沙委屈大喊，“他怎麽能揪我尾巴啊！！！”

阿爾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