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等價交換

米沙總覺得很奇怪。

蘭斯說這句話時的眼神， 像是發現了什麽極為有趣吸引人的事務一般，而放在如今他們交談的語境之下，蘭斯的表現， 當然就等同于——蘭斯原本覺得他是個笨蛋。

米沙很不服氣。

什麽叫做“比我所想的要聰明”？身為魔王培訓班中成績最優秀的魔王， 他每一項課程都是滿分， 這樣的能力， 那可不是普通魔王能夠做到的！

阿力薩老師可說過了，像他這樣優秀的魔王學生，千年都不一定會出上一個，而這個勇者， 他竟然說以前是個笨蛋。

可惡， 開始氣了。

米沙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竭力平複心神，告訴自己， 現在可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

可他對勇者的好感幾乎已降到了最低， 他皺起眉， 瞪着眼前的勇者， 發出近乎無力的威脅：“你摧毀了異界之門， 神界一定會派人來處理這件事的。”

蘭斯顯然一點也沒有被威脅到：“嗯？這樣嗎？”

米沙：“……他們會揍你的！”

蘭斯換了個更舒服的側躺姿勢，他略微以手支着腦袋，臉上還帶那種笑， 說：“哦，揍我啊？”

米沙：“……”

很好，米沙知道了。

這個勇者對自己的實力過分自信， 他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即将被派來調查異界之門毀損的神。

可他是該有這樣的自信。

米沙是新任的魔王， 他缺乏經驗， 可阿爾洛卻是多年的資深神使，魔力深厚，卻也覺得摧毀異界之門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那幾乎也就等同于在，神界的大部分普通神族，是絕對不會有摧毀異界之門的實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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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有足夠的能力，打敗那些普通神族，可米沙想，勇者總不可能有能力打敗神王吧？

于是米沙又深吸了口氣，小聲威脅：“你等着瞧吧。”

蘭斯似乎是覺得他綿軟無力的威脅可愛極了，那唇邊笑意加深，還對米沙略微眨了眨眼，說：“我等着呢。”

米沙：“神王全知全能——”

這一回蘭斯打斷了他的話，慢吞吞說：“神王并非全知全能。”

米沙：“呸，你這個異教徒。”

蘭斯：“确切來說，我并不信仰任何宗教。”

米沙：“你等着吧！神王一定會——”

蘭斯：“他不會。”

米沙：“呵，你又沒見過神王。”

蘭斯微微一頓，又故意壓低聲音，以近乎耳語一般的音調，在米沙耳邊說：“其實我去過神界。”

米沙：“……”

等等，什麽？

就算勇者是異世界來的勇者，就算勇者的能力過分強大，他也不該去過神界吧？！

米沙愕然睜大雙眼，再一次在心中思考這個奇怪勇者的身份。

他仔細回顧阿力薩老師和他講過的諸多課程，沒有一個案例提起過這世上還有去過神界的勇者，這本來就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發生了，那絕對會被記錄在神界的檔案上，成為當時的熱門話題。

勇者只是個普通人類，他的壽命應該不長，那他去過神界這件事，應該就發生近幾年內，這麽大的事情，米沙不可能不知道。

他當然下意識便覺得，勇者應該在撒謊，不過是詐一詐他的心理戰術，米沙才不可能會上當。

可米沙不說話，勇者倒像是還有話要往下說。

他顯然意有所指，說：“不過是一群騙子罷了。”

米沙：“……”

身為神界的一員，米沙覺得勇者又在罵他。

他忍不住挑眉，正打算反駁，蘭斯卻問他：“神界挑選勇者，‘拯救世界’，難道不是一場騙局嗎？”

米沙：“……那是為了人類。”

蘭斯：“那是為了神的貪念。”

米沙：“可……這一切，并沒有帶來什麽損失。”

“只是暫時，沒有損失。”蘭斯咬重了暫時兩個字，又稍稍一頓，強調，“天穹城的末日之火。”

米沙：“……”

米沙竟然無法反駁。

對，在神谕中，天穹城在未來将會毀滅在魔王和勇者決戰的末日之火中，而在災難中死去的人類，并不會被諸神複活。

他們是無辜的犧牲品，諸神所謂篩選勇者成為王的路上，不可避免地遍布這樣的犧牲品。

殘破的城市，無辜人類的骨血，才能鋪就出勇者成王的道路。

米沙曾經也有過疑惑，可阿力薩老師說過，一切災難本無法避免，這是神王推算出來的、能夠為人類避開大多災難的路。

他終于沉默了，可米沙仍舊沒有卸下警惕，他握着劍，将勇者所做的事情都聯系在一塊，試圖從中看出勇者做這些事的用意，而只要他這麽一想，就能夠清楚發覺，勇者憎惡神明，宣稱神王不過是騙子，那摧毀異界之門，也許就是為了切斷這個區域與神界的聯系。

若依照阿爾洛所說，人世間有數個異界之門，那就是神界和人間的所有聯系，如果蘭斯将所有異界之門都摧毀了——

這将會成為失落在諸神統治之外的，無神的世界。

米沙只覺得莫名寒意蹿上脊背，他從未想過這樣可怖的事情，若一個世界，從此再無神明統轄，那這個世界……

不，他沒辦法想象這樣的世界。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從他誕生在神界起，便已經有全能全知的神王為他定下他将要走的路，他生來就是魔王，是勇者漫長艱辛道路上的最終考驗，他無須擔憂或是彷徨，只需要按部就班，奔赴神命，走完神王為他選的路。

對，他從未想過。

如果他不成為魔王，如果他能自由抉擇，他會變成什麽樣的人。

蘭斯卻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他的臉上仍舊帶着那一絲笑，擺明了故意一般，說：“這種情報，總該有等額之物來交換吧。”

米沙一愣：“交換？什麽？”

“你如果還好奇的話，我可以和你做些交易。”蘭斯壓低聲音，說，“用等額的代價，來交換你想知道的事情。”

米沙：“……”

呵，又來了。

這個滿腦子只有做生意的勇者，又要開始他可惡的操作了！

米沙萬分嫌棄地哼上一聲：“我才不會給你錢。”

蘭斯：“我說過要用錢嗎？”

米沙：“……”

說實話，米沙多少還是被勾起了一些好奇。

勇者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謎團，就算如今勇者和他說了這麽多話，卻仍舊未曾為他解開多少疑惑，大部分還都是他自己的猜測。

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他只知道，蘭斯是個并不喜歡諸神的自異世界而來的勇者，也許想要斷絕這個世界和神界的聯系。

可除此之外，蘭斯好像什麽也沒告訴他。

米沙終于有些猶豫地清了清嗓子，低聲問：“你……想要什麽？”

“不同的情報，當然有不同的價格。”蘭斯說，“得看看你想知道什麽事情。”

米沙：“……”

米沙盯着蘭斯的臉，總覺得蘭斯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就是精心埋伏等候許久的獵物，終于落入了陷阱，勇者費盡心思挖了個大坑，似乎正等着他往裏跳。

米沙匆匆拒絕：“我不想知道了。”

“可惜了。”蘭斯輕輕嘆氣，“開業酬賓，我本來想送你一些免費的消息的。”

米沙：“……”

可惡，這個勇者，他怎麽這麽會吊人胃口。

米沙用力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忍住心中的好奇，說：“我……我沒有興趣！”

蘭斯：“嗯，那算了，睡覺吧。”

米沙：“……你怎麽還能睡得着啊！”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這個勇者，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竟然一點也沒有忐忑不安，直接就這麽躺下打算睡覺了，他全都知道了，也沒答應不往外說，勇者竟然都不需要封口的嗎？！

米沙盯着蘭斯，看蘭斯真的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閉上了雙眼，像是真的打算舒舒服服入睡了，可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裏好像莫名吊了塊石頭，像是某種固定流程沒有走完時的憋悶，實在卡得他有些難受。

他又握緊了手中的劍，覺得蘭斯該說的話，也許連一半都沒過去，蘭斯竟然就決定睡着了。

不行，蘭斯怎麽可以睡着！

米沙忍不住用劍輕輕戳了戳蘭斯的腿，壓低聲音威脅：“你怎麽就……你不怕我把事情說出去嗎！”

蘭斯連眼皮都懶得擡，但好歹還是回答了米沙的問題：“你不說的。”

米沙小聲嘟囔：“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說……”

蘭斯微微睜開了一些眼睛，仍舊帶着他平日慣有的那副神色，可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僅僅只是半睜着眼，金色的眼睫遮掩了那冰藍色眸光中的鋒芒，他目光遠比平時要溫柔，語氣中還帶着些許的無奈，說：“我相信你，你不會說的。”

米沙：“……”

米沙确實不會說。

他覺得勇者不像是他所知的那種“危險分子”，他更希望弄清勇者這麽做的緣由，再根據他的想法，判斷出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阻止勇者，而絕不是貿然将這件事說出去，然後等着神界過分無情的神罰降臨在勇者身上。

人類的生命只有一次，他不想看見蘭斯死。

“我也能證明我的想法。”蘭斯的聲音漸漸轉低，也許摧毀異界之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看起來像是真的困了，“只要你能跟我前往龍族，我就能像你證明很多事情。”

米沙：“……”

前往龍族。

他本來已經計劃好了，等到勇者前往王都之後，在勇者和黑龍的戰鬥中，他會立即趁亂逃走，好回歸自己的魔王身份，直到決戰之前，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勇者面前。

可是……現在的這個勇者，他知道神界，知道諸神挑選勇者的那個計劃，那吉妮瑟斯和黑龍策劃好的陰謀，對勇者來說根本不會有任何作用，他要是真的趁亂消失了，反而會讓勇者覺得奇怪。

唯一知道異界之門真相的他，也許應該留在勇者身邊。

努力弄清事情的真相，再阻止勇者摧毀下一扇異界之門……

米沙越想越覺得這事情混亂複雜，本不該由他插手解決，可如今他在神界和勇者之中搖擺不定，既不曾想過要背叛衆神，也……不希望蘭斯受到衆神的懲罰。

米沙開始頭疼了。

他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随後忽而便見似乎真的要睡着的勇者抖開了床上那床有些破舊的薄被子，十分自然地輕輕伸出手，攬了了他一把。

“好了。”蘭斯閉着眼說，“睡覺吧。”

米沙：“……”

握着劍的米沙，僵住了。

勇者半攬着他的肩，甚至還習慣性般揉了揉他的腦袋，弄亂了他的頭發，可是……可是在這種本該氣氛緊張的時刻，勇者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不用等待神罰了！

他是不是該直接一劍捅死這個勇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