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摧毀證據的方式

米沙始終堅信， 勇者與神并無關聯。

畢竟阿爾洛的一切猜測和判斷，都是基于嫌疑之人并非勇者而實現的，因為米沙“從犯”的僞證， 以至于阿爾洛從未想過， 這件事還有這種可能。

至少米沙知道， 神界的勇者篩選系統， 已經将一切神族排除在外了，如果勇者真的身有神血，他就絕不可能被系統選中，更不用說……如果勇者真的是神， 那他又為什麽要這麽排斥和反對諸神？

人類難以達到這般的能力， 卻并非完全不能有這樣的能力，也許……勇者真的就只是能力較強的人類呢？

阿爾洛忽而又嘆了口氣。

還有一件事。”阿爾洛低聲說，“這次的事情太過嚴重，神界是絕對會派人來幹涉的。”

米沙點點頭。

他原本也是這麽想的， 只是因為對神界的其他神族并不了解， 所以一直不清楚到時候神界派來的， 究竟會是哪位神明。

不過他想， 既然和勇者相關的事情多由光明女神吉妮瑟斯負責， 那也許被派來人間的，也會是她吧。

嗯，好久沒見過吉妮瑟斯了， 還有些想念。

可阿爾洛緊蹙雙眉，顯然對這件事極其擔心，他看米沙一臉輕松， 忍不住就說：“應該不會是你我認識的人。”

米沙：“……啊？”

“我甚至不知道派來的會是什麽人。”阿爾洛嘆了口氣， “不過這件事……我們應該可以大致猜測。”

米沙撓了撓頭， 問：“不會是吉妮瑟斯嗎？”

阿爾洛：“絕對不會。”

能夠摧毀異界之門的，必然不是普通人，這麽強大的力量，一般的神族根本難以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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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此，阿爾洛推測，神界将要派來的，應該是實力極為強大的上位神，也是他們絕不熟悉的神。

這對米沙來說，似乎并沒有什麽差別。

反正等神界來人的時候，勇者犯事的罪證估計也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就算來的不是他們所熟悉的吉妮瑟斯，當然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影響。

可阿爾洛不這麽想。

“等你和勇者一塊進入聖地之後，你一定要提醒他。”阿爾洛顯然非常擔憂，“神界來的上位神，和你我不一樣。”

米沙：“……”

米沙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阿爾洛擔心的原因。

上位神當然與他們不一樣。

他們所見勇者的怪異舉動，亦或是勇者的渎神之言，不過只是覺得古怪，或者試圖糾正，将勇者掰回正道，可如果上位神見到這樣的勇者，也許就不會是這般的想法了。

如果米沙記得沒錯，阿爾洛曾經說過，這樣失格且渎神的勇者，諸神對待他的手段應該是——

抹殺他。

“無論如何，請一定要讓勇者收斂一些。”阿爾洛低聲說，“就算這個勇者有些奇怪，我也并不想——”

他猛地頓住自己将要出口的話，已不願再往下說了。

可米沙明白他的意思。

米沙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

雖然他與勇者相識的時間似乎并不算太長，可不管多久，對他來說，他都無法接受勇者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死去。

他甚至覺得有些奇怪。

既然諸神傳由人間的啓示與一切聖典上都在反複強調衆神與神王的慈愛，神界之內也總是說神王将世間一切生靈均視若子女，那麽諸神對于僅僅只是“不合格”的勇者的懲罰，是不是太過離譜與絕情了一些？

是。

他知道勇者并不敬神，勇者算是異教徒，可就算是異教徒，難道就不配擁有諸神的慈愛了嗎？

米沙難得對神們産生了一絲懷疑，而這詭異之感令他心中止不住有些難受，他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而在這種時候，他覺得自己不該為這種古怪的情緒而左右，于是他用力搖了搖頭，還将這一切想法從自己的腦中甩出去，随後萬分堅定地對阿爾洛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會轉告他的。”

他想，這種對諸神的質疑，正體現着他心性的軟弱。

他們之所以只在下神界中庸庸碌碌，不正是因為對人性的屈服與軟弱嗎？

他難以堅定不移，他應該摒棄這種想法，也絕不能将自己心中的懦弱告訴阿爾洛。

阿爾洛仍舊沒有起疑。

他顯然對自己的魔王同事充滿了信任，而米沙……米沙覺得自己實在愧對這分信任。

他聽阿爾洛為他列舉了此次可能來調查異界之門的上位**字，卻始終不敢擡起頭去直視阿爾洛的雙眼，而阿爾洛所說的那些上位**字，米沙似乎也曾聽說過。

全都是十個米沙加起來也打不過的可怕神祇。

米沙不想見到他們。

他想象了一下勇者和這些神交談的畫面……

他有些想要發抖。

不久之後，勇者拿着他的劍回來了。

米沙跟着伊斯梅爾，在聖地之前與勇者彙合。

他看勇者真的拿來了那柄犯案兇器，一時之間，心情複雜，再看伊斯梅爾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天真樣子，米沙便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慶幸先趕來的人是伊斯梅爾，而不是人類的大主祭。

伊斯梅爾為他們準備了一些冒險時常備的藥物，這讓米沙微微有些驚訝，不由便說：“我們只是進去調查，用不到這些東西吧？”

伊斯梅爾搖了搖頭。

“誰也不知道，那個可惡的犯人是不是還在附近。”伊斯梅爾皺起眉，“如果遇上他，大家很有可能會發生沖突。”

米沙：“……”

米沙默默轉過頭，看向身邊面帶微笑萬分坦然的勇者。

伊斯梅爾想了想，又一次強調。

“如果真的遇上他，請你們一定不要逞強。”伊斯梅爾皺起了眉，認真和兩人囑托，“那是窮兇極惡的罪犯，他能夠摧毀異界之門，一定也會做出其他更多的可怕事情來。”

米沙：“……”

米沙又偷偷瞟了一眼蘭斯。

勇者看起來非常坦然，甚至還擺出了一副萬分感動的模樣，認真為伊斯梅爾的擔憂致謝。

“您說得沒有錯。”蘭斯點了點頭，“這人就是個惡徒。”

米沙：“……”

伊斯梅爾：“我甚至懷疑，這也許并不是他第一次行惡。”

蘭斯萬分贊同：“我也這麽覺得。”

米沙：“…………”

伊斯梅爾：“回到王都之後，我會立即讓人去搜尋他這些年留下的痕跡。”

蘭斯：“是該好好查一查。”

米沙：“………………”

什麽啊！

這個勇者是一點臉也不要了是嗎！

他們收了伊斯梅爾給他們準備的藥物與工具，随後就一同結伴進入了聖地，伊斯梅爾和塞缪爾在遠處擔憂看着他們，阿爾洛卻沒有再出現，米沙知道，阿爾洛應該暫時離開了精靈城鎮，他要趁着他們搜尋異界之門線索的時間，再試一試能不能夠和神界的人聯系上。

米沙不由又深深嘆了口氣。

等他們再往聖地之內走一些，身後已看不見精靈城鎮後，米沙才小心翼翼開口，有些突兀地說：“我剛剛和阿爾洛談過。”

蘭斯頓住了腳步，好奇回過頭看向米沙。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着急，米沙甚至覺得，勇者也許只是打算在聖地內逛一逛，等混夠了時間之後就出去，再和伊斯梅爾說他們什麽也沒有發現。

“阿爾洛說，也許神界會派出人來調查異界之門損毀的事情。”米沙想了想，決定說得更直接一些，“應該是上位神。”

反正勇者已經知道這個勇者挑選系統與神界的事情了，既然如此，他無須隐瞞，也不用拐彎抹角和勇者編出什麽神話故事，一切直說就好。

“阿爾洛和我說過，太過失職并且不可控制的勇者，會遭到上位神的抹殺。”米沙認真想了想勇者的所作所為，非常懇切地給出了自己對勇者的評價，“你死定了。”

蘭斯：“……這麽傷人的嗎？”

米沙：“阿爾洛要你小心一些，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本性。”

蘭斯：“……”

米沙：“這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蘭斯：“很難。”

米沙：“……”

很好，看來勇者真的死定了。

米沙深吸了口氣，懶得去理會勇者說的話。

他專心致志地找尋異界之門所在的方向，對眼下的情況而言，這并不是什麽難題，四處都是肉眼可見亂蹿的詭異魔力，他只要朝着那暗色光霧最濃郁的地方走去就好。

可越靠近異界之門所在的地方，米沙便覺得越難受。

那股魔力帶來的壓迫感令他焦躁不安，甚至抑不住有些害怕，他幾乎覺得像是那凝重的魔力壓迫着空氣扼住了他的脖子，令他有些喘不上氣來，這可與他在神界所見過的任何魔法都不同，如果一定要他比喻，他甚至會覺得，這股魔力，該是魔物們才能有的邪惡魔法。

米沙又用力搖了搖自己的頭，為自己在一日之內，兩次出現的奇怪渎神之念而有些無措，他試圖穩定心神，想要深吸一口氣，卻又發覺他們已經深入那暗色光霧的最深處，四周漂浮着的暗霧幾乎像是什麽半凝固的液體，兩人在其中行走，竟然還能拖曳出一段極長的行跡。

米沙忍不住小聲說：“這霧不會有毒吧。”

蘭斯：“你會中毒嗎？”

米沙：“……哦。”

可他們又往前走上了一段距離，米沙突然想起了蘭斯也許是人類，他不由又問：“可你會中毒吧？”

蘭斯不由微微彎了彎唇，似乎對米沙擔心他可能會中毒這件事感到萬分愉悅。

“放心，沒有毒。”他難得認真解釋，“這是異界之門被破壞之後釋放出來的普通魔力，不會對人類的身體造成任何危害。”

米沙：“……”

米沙略微有一些遲疑。

他想起阿爾洛的懷疑，人類幾乎不可能擁有能夠破壞異界之門的力量，可聽蘭斯的說法和解釋，他好像……真的只是個人類？

米沙不打算胡思亂想，他選擇直接追問。

“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米沙看向蘭斯，努力擺出說大事專用的表情，嚴肅開口，“你——”

蘭斯突然朝他伸出手，吓了米沙一跳，幾乎要朝後蹿開躲避，蘭斯卻只是擡起頭，擋在他頭側，皺眉說：“小心一些。”

米沙：“……”

米沙轉過頭去看，這才發覺空中正漂浮着一小塊尖銳的碎石，他剛才轉過頭和蘭斯說話時不曾看見，險些就撞到了那塊石頭上——等等，半空中，為什麽會有漂浮的碎石。

米沙睜大雙眼，訝然朝着暗霧更深處看去。

在那幽暗得幾乎将日光全部吞噬的霧氣之中，漂浮着各式各樣形狀古怪的“影子”，自下螺旋而上，構築成一個巨大的“旋渦”，那是無數被打碎而漂浮在半空的碎石，而從那些石塊的紋路與顏色來看，它們最初，顯然來源于同一個地方。

米沙心中隐隐約約有了答案：“這不會是……”

蘭斯依舊十分平靜：“對啊，這就是異界之門。”

米沙：“……”

米沙看着那些碎石的數量，幾乎抑不住聲音之中的微顫：“異界之門……這麽大嗎？”

他原以為所謂的異界之門，至多是普通宮殿門的大小，否則他們在聖地之外時，不該沒有察覺，他們應該一眼就能看見異界之門所在的方向。

“異界之門……很狡猾。”蘭斯提起自己的長劍，加快了一些行進的速度，“從遠處，是很難看見它的存在的。”

這本是神界為異界之門設下的一種“防禦機制”，這些異界之門大多各種族最為隐秘神聖的地域之內，外人幾乎難以靠近，而如果沒有貼近，也絕對不可能尋見異界之門的下落。

“教廷最清楚異界之門分散的位置，可他們大概也僅僅只知道一個大概。”蘭斯站在那怪異螺旋而起的碎石之前，擡起頭，看向被圍攏在無數碎石之中的，層層扭曲成旋渦狀的天，“如果不是因為異界之門被摧毀，那位騎士團長騎龍經過時，也很難找尋到具體的‘事故’地點。”

米沙看着蘭斯的背影，腦中的想法卻莫名發生了偏移，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勇者帶帶壞了。

他聽勇者說完這些話，第一件想到的事情竟然是……勇者稱呼伊斯梅爾為騎士團長哎？他是不是又沒記住四個字的名字啊？

“異界之門被破壞之後，很難修複，但卻并非不能修複。”蘭斯微微垂眼，在面前滿是碎石和雜草的地面仔細搜尋，一面說，“可我卻還不清楚，其餘幾個異界之門在什麽地方。”

米沙覺得很奇怪：“那你是怎麽發現這個異界之門的？”

蘭斯：“人總該對自己出現的地方印象深刻。”

米沙有些愕然：“你是說……你是從這個地方……”

蘭斯卻忽而朝前跨了幾步，一面将手按在了腰間的配劍上。

米沙因他的舉動而一怔，下意識追問：“你要做什麽？”

蘭斯停住腳步，将劍駐在面前的碎石堆上，輕輕敲了敲，随後微微轉過身來，看向身後的米沙。

“當然是在摧毀證據了。”蘭斯說，“總得為劍上的魔力想些合理的借口吧。”

米沙：“ 你……”

蘭斯将配劍抽出，米沙幾乎一瞬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經看到了地面碎石中殘存的碎磚地面，以及一截略微高出碎石的門柱，那像是異界之門原本存在的位置，他想，蘭斯此刻抽出劍，也許是為了将剩下的最後這一節門柱摧毀，那也就是說，他将要看見……足以毀壞異界之門的，絕對的——

米沙眼睜睜看着蘭斯一把将自己的配劍丢進了碎石堆裏。

米沙：“……”

蘭斯對他眨了眨眼。

“這裏的魔力最濃郁。”蘭斯說，“探查的時候，我不小心将劍丢進去了。”

米沙：“……”

蘭斯：“劍上染上魔力，也很正常嘛。”

米沙：“……”

哎？不是？

這個勇者到底在幹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