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暗精靈的王

米沙輕輕戳了戳正在看書的勇者。

他果然還是覺得在幻境裏一起看書這件事太奇怪了， 這簡直就像是他們被這個幻境影響了一樣。

米沙自己也精通幻術，他很清楚，一個人在幻術中待得越久， 那徹底在幻覺之中迷失的風險也就會變得越大， 說不準連這也是施術者的詭計， 他就是想用這些古書， 将他們困死在這個幻境裏。

米沙知道勇者魔力強大，可勇者好像對這些魔法原理并不太了解，他所依靠的不過只是純粹的蠻力，他也許并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待久了後， 他可能就再也無法從幻術之中離開了。

米沙覺得自己當然有提醒勇者的職責。

澤布倫應該知道這件事， 可米沙總覺得，澤布倫有這種出格舉動，說明他還沒有完全從幻術中走出來，他可不想去和被幻術蠱惑的人講道理， 吉爾裏沒有腦子， 他現在唯一正常的希望， 就只剩下勇者了。

米沙十分謹慎， 問：“你有沒有覺得——”

蘭斯：“這麽拙劣的幻術， 不會産生多大的影響的。”

米沙皺起了眉，有些分不清勇者的這句話，究竟是受了幻術影響， 還是他此刻的心聲。

“但你想得也沒有錯，我們還是別在這兒待太久了。”蘭斯合上手中的古書，冷靜說道， “這裏太髒了， 還是回去再看吧。”

米沙：“……”

澤布倫終于從書冊中擡起了頭來， 略帶些許不解般看向蘭斯，說：“這是幻術，這些書是帶不走的。”

“的确是幻術。”蘭斯只贊同澤布倫的前半句話，“可這裏大部分的書，都是實體。”

澤布倫的動作頓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書，顯然已經琢磨起了究竟要怎麽樣将書帶回黑龍城中去，而蘭斯幹脆将手裏的書一合，直接進行了他離譜的嘗試。

他用幹淨的白巾包住了那本書，再試圖将那本磚頭一般厚重的古書，塞進他腰側随身的那個小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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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書看起來可比他的包還要大上許多，可在他的努力下，他竟然還是硬生生将那本書成功塞進了包裏。

當然，不僅是這一本。

勇者竭力辨認着每本書的不同，并且根據他所認為的重要程度，一本一本将這裏的書塞進他的包裏，而那個從外觀看最多只能塞進一本小冊子的小包，竟然真的成功放進了所有書，而蘭斯終于滿意拍了拍手，将目光轉向了屋子另一側的書堆。

米沙心情複雜。

他們被幻術困在這個地方，他們本該是受害者才對。

可勇者現在的表現，讓他覺得，他們好像是來這裏打劫的。

澤布倫驚訝睜大雙眼，注視着勇者的一舉一動，而米沙實在不知道該要怎麽解釋，他只能尴尬撓了撓頭，緊張說：“我……我們還是快點出去吧！”

澤布倫已經朝着蘭斯伸出了手。

“人類勇者……”他微微一頓，覺得自己的措辭實在是不禮貌極了，于是他毫不猶豫改了口，說，“勇者大人。”

米沙：“……”

澤布倫：“能把這本書也帶走嗎？”

米沙：“……”

米沙不太想說話。

澤布倫和勇者認真搜刮起了這附近的能帶走的真實的書冊，而米沙坐在原地，深深長嘆了口氣。

好累。

當在場唯一的正常人，真的好累。

在經過對幻境中空間的一場洗劫之後，勇者終于願意回到黑龍城了。

米沙也總算弄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不管他們需要什麽東西，勇者都能從包裏掏出來，反正這個包什麽都能放得下，勇者又喜歡到處搜刮，那換了米沙，他也會恨不得将自己覺得有用的一切東西都帶走。

想到這兒，米沙簡直對勇者充滿了羨慕。

他也很想有一個這樣的包。

破解幻術對勇者來說輕而易舉，他們很快就回到了黑龍城的藏書室內，米沙也終于松了口氣，安心在幹淨的椅子上坐下，然後看向澤布倫和吉爾裏，說：“你們剛剛——”

他微微一頓，覺得自己還是閉嘴吧。

澤布倫正在看手中的書，而吉爾裏強行裝作若無其事，實則滿面通紅，好像還沒有從剛才那個古怪的幻境之中走出來。

這種情況下，米沙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立即切入正題，他還覺得有些猶豫，勇者卻已經一面往外掏書，一面對吉爾裏和澤布倫進行詢問。

“你們商量得怎麽樣了？”蘭斯極為自然詢問，“決定好怎麽做了嗎？”

澤布倫：“嗯……”

吉爾裏：“……”

吉爾裏沒有說話，米沙覺得有些奇怪，他不由再看向吉爾裏，然後發現——

為什麽吉爾裏的臉，看起來好像更紅了。

澤布倫小聲說：“我們已經決定了。”

吉爾裏點了點頭，假裝自己在看一旁的風景。

米沙：“你們打算怎麽辦？”

澤布倫：“他同意了。”

米沙：“……”

米沙很驚訝。

他看吉爾裏對幼龍的态度，以為吉爾裏不會允許澤布倫做出這種事來，可現在看吉爾裏的樣子……他似乎還很是樂意，這态度太奇怪了，米沙難免要胡思亂想。

勇者顯然也有些吃驚，他微微怔了怔，卻很快明白了這之中應該有什麽他們所不知道的“交易”，而他對這種事情實在充滿了好奇，他忍不住追問：“是有什麽條件嗎？”

吉爾裏：“……”

澤布倫：“……”

米沙覺得勇者的問話太突兀，這樣究根結底，實在有些過分……可這種聽起來就有故事的事情……他也很想知道，對，他現在就想要知道！

于是米沙也滿懷期待看向了吉爾裏和澤布倫，等候着兩人接下來的回答。

片刻之後，澤布倫猛地垂下了眼睫，緊緊盯住了自己手中的書，小聲說道：“……龍蛋。”

蘭斯：“嗯？”

澤布倫：“我會還給他一個龍蛋。”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已經無法令人聽聞，可米沙身為魔王，他的聽力一向很好，他清清楚楚聽見了澤布倫所說的整句話，然後不可思議一般睜大雙眼，覺得自己仿佛聽見了這個世上最令人震驚的事情。

還吉爾裏一個龍蛋？

怎麽還？

他們要做什麽？

難道他們兩就這麽成了嗎？！

米沙震撼。

勇者顯然并沒有多想，也沒有仔細去聽澤布倫說的話，他只是點了點頭，對吉爾裏提出的這個條件表示肯定，說：“嗯，對，幼龍是挺珍貴的。”

米沙：“……”

這個勇者，怎麽到了這時候，突然就不敏銳了呢？

可最讓米沙驚訝的，果然還是澤布倫和吉爾裏的關系。

他原本以為澤布倫和吉爾裏，是吉爾裏癡情單戀，苦苦相思，而澤布倫的心裏只有書，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現在看起來，什麽單戀啊，這明明是你情我願好吧。

澤布倫的心裏才不是只有書，他看起來也很喜歡吉爾裏，只不過是因為古魔法令他的性格剝離之後，他的性格逐漸發生了改變，以至于他暫且無法去面對吉爾裏對他的感情，也無法直面周遭所發生的一切，于是當初本該令兩人關系更進一步的魔法紊亂的親密關系，反而變成了澤布倫逃跑的理由。

那也就是說，如果澤布倫真的變回去了，那澤布倫和吉爾裏的關系，一定會發生很大的轉變，至于會是什麽樣的轉變——

米沙皺着眉，看向了吉爾裏和澤布倫。

“我有個問題。”米沙終于提出了自己困惑已久的疑問，“澤布倫以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吉爾裏：“……”

澤布倫：“……”

為了澤布倫逆轉古魔法的法陣，他們還需要準備一些材料。

好在這兒就是黑龍城，吉爾裏從庫房中為澤布倫翻出了大部分他需要的材料，至于剩下那些罕見的玩意，則由勇者輕而易舉補齊了。

吉爾裏驚嘆于勇者奇怪的背包和過于豐富的庫存，而蘭斯找出了所有澤布倫需要的魔法材料之後，這才滿懷期待擡起頭，問：“今晚，我能來看看嗎？”

澤布倫：“……”

米沙毫不猶豫接着勇者的話往下說：“我也想來看看！”

這種難得一見又很有意思的古魔法，他當然要來圍觀看一看。

既然是魔王的請求，澤布倫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澤布倫繪制魔法陣需要不少時間，于是直到天黑之後，他才将一切準備完畢。

他就将魔法陣畫在黑龍的王座之下，米沙搬了椅子坐在大殿邊上找了個最佳觀賞的角度，蘭斯也很快在他身邊坐下，順便還遞給了他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的果子。

米沙遲疑接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吃，便只好将那果子猶豫着握在手心，一面看向那巨大法陣正中的吉爾裏和澤布倫。

那只過分暴躁的可憐幼龍，已經被澤布倫用魔法催眠了，而現在，澤布倫正将昏睡幼龍輕輕放在法陣的最中央，而後再緩緩退後一步，注視着那只幼龍，輕輕嘆了口氣。

米沙不由皺起眉，覺得自己之前果然又看錯了。

不僅吉爾裏對幼龍感情深厚，澤布倫好像也對這幼龍有不少感情。

米沙正在胡思亂想，澤布倫卻忽而轉過了身，朝着米沙和蘭斯走了過來。

他像是有重要的事情囑托，于是米沙緊張站起了身，問：“出什麽事了嗎？”

澤布倫深吸了口氣，鄭重其事開口：“魔王大人。”

米沙更緊張了。

“等我變回去之後，如果我有什麽太過離譜的念頭……”澤布倫微微一頓，滿懷憂慮皺緊了眉，輕聲說，“請您一定要阻止我。”

米沙一愣：“離譜的念頭？”

澤布倫更加擔憂地點了頭：“我……可能會有些沖動。”

米沙眨了眨眼，覺得澤布倫有些過分擔心了。

沖動而已，這算什麽離譜的念頭？

反正不管怎麽樣，澤布倫也不可能比勇者更離譜，勇者可是一言不合就能直接弄壞整個異界之門的人，澤布倫這樣溫柔孱弱的精靈美人，怎麽想都不可能會有比勇者還出格的舉動。

他是真的難以想象澤布倫沖動的樣子。

身為一個真的很愛美的魔王，米沙總是對美人們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美好想法，漂亮的美人再怎麽沖動也是美人，而不論怎麽樣，這一切都不可能比勇者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更糟糕。

于是米沙深沉點了點頭，認真允諾，說：“放心吧，澤布倫。”

澤布倫終于重新走回了魔法陣中央。

他看起來還是很擔憂，可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擔心顯然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了。

澤布倫深吸了口氣，強忍着心中的不安，在昏睡的幼龍身邊躺下了，吉爾裏則走出了法陣的範圍，來到了米沙和蘭斯身邊，略微有些焦躁地皺着眉，似乎對這個所謂的古魔法極不放心。

米沙想了想，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措辭去安慰吉爾裏，而澤布倫和吉爾裏的焦躁不安顯然也影響到了他，米沙緊張捏着手中蘭斯遞給他的奇怪果子，一刻也不敢将目光從澤布倫身上移開。

只有蘭斯看起來最平靜。

他啃着手裏的果子，吃完後捏着果核左右張望，有些無助，最後只好用魔法摧毀了手中的果核，再默默從那個小包中摸出了一盒看起來就很香脆可口的餅幹。

米沙：“……”

米沙不想說話。

他竭力告訴自己，人類是需要進食的，吉爾裏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所以他們沒有給勇者準備午飯和晚飯，勇者一定是餓得受不了了，才會在這種萬分緊張的時刻，吃得這麽開心。

更該死的是，勇者手裏的小餅幹……實在是太香了。

米沙是魔王，魔王不用進食。

可魔王，抵禦不了這樣的誘惑。

他只能安慰自己，無論是魔物還是魔王，都是難以抗拒誘惑的黑暗生物，神王取走他們靈魂的時候，一定也奪走了他對美食的克制，所以在勇者将小餅幹伸到他嘴邊時，他竟然無法拒絕。

太好吃了，米沙看着法陣中的澤布倫滿懷負疚，卻又忍不住想，嗯，待會兒一定要記住，去問問勇者到底是從哪兒買到這麽好吃的小餅幹的。

片刻之後，法陣亮了。

米沙嚼着酥脆可口的小餅幹，認真看向法陣正中——幼龍的軀體跟随着逐漸亮起的法陣一道散出了淡色的微光，而在那身體逐漸凝聚光團，随後這光團從幼龍的體內掙出，緩緩漂浮至半空，稍稍停滞片刻，像是在找尋自己原本身體的所在。

而地上那幼龍的軀體，好似變成了毫無生機的“物件”，至少米沙看着現在的幼龍，覺得那似乎連屍體都算不上，只是一件冷冰冰拼湊而成的物體。

他終于明白了吉爾裏所說的依靠魔法拼湊而成的幼龍軀體究竟是什麽意思，這感覺太怪異了，米沙不由皺起眉，再看向躺在法陣中央的澤布倫，與那漂浮在半空的光團。

那微光終于确定了自己将要進入的身體，它逐漸漂浮至澤布倫的胸口，與澤布倫的身體逐漸重疊，而後那光芒逐漸淡去，而二者融合完畢，澤布倫卻始終一動不動，沒有一點要蘇醒的痕跡。

米沙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他對古魔法并不了解，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這個魔法必有的一部分，他只能看向唯一可能了解這個古魔法的吉爾裏，等待着吉爾裏的回答。

吉爾裏看起來很不安。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到那法陣的光輝徹底消散，澤布倫卻依舊沒有醒來時，他終于再也等不下去了，這顯然并不是常規魔法的流程，他恨不得立即跑上前，直到澤布倫身邊，卻發現澤布倫依舊昏迷不醒，這個怪異的古魔法，仿佛帶走了他軀體中的一切生機。

米沙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跟着走到吉爾裏身邊，問：“澤布倫現在……”

他看見吉爾裏驚惶不安的模樣，這才終于意識到——

這個古魔法，好像又出問題了。

至少對米沙來說，他從未聽說過成功使用這樣古魔法的案例。

第一次施展這個古魔法時，澤布倫就失敗了，魔法出現了極其嚴重的後遺症，對他的身體和魔力都造成了非常嚴重的損害，這一回他們更是試圖颠倒整個過程，這種輕率的嘗試，會出現點什麽問題，好像也很正常。

米沙站在澤布倫身邊，看着吉爾裏緊緊抱着澤布倫毫無意識的身體，有些止不住的慌亂和緊張。

他不知道魔法究竟在哪兒出了錯，而在這種時候，他所能求助的人，應當也只有他們身邊魔力最強大的勇者了。

米沙緊張回過頭，看向身邊的勇者。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勇者求助，他甚至都來不及說出求助的話語，吉爾裏忽而發出一聲驚呼，米沙一瞬回過頭，正巧看見吉爾裏懷中的澤布倫輕輕動了動手指。

澤布倫醒了。

米沙松了口氣。

還好，至少他們逆轉古魔法的嘗試，并沒有失敗。

米沙蹲下身湊到澤布倫和吉爾裏身邊，有些緊張，他想問一問澤布倫現在怎麽樣了，可不過一回頭，便正巧看見吉爾裏的眼眶微微泛紅，像是根本壓抑不住心中的緊張與慌亂，他從來沒有見過吉爾裏露出這副模樣，米沙不由怔了怔，幹脆将自己并不重要的詢問全都咽了回去，以免再讓吉爾裏出現更多無謂的擔憂和緊張。

現在這種時候，他只需要閉上嘴，仔細觀察澤布倫的反應就好了。

令人焦躁不安的等待過去之後，澤布倫的身體終于有了輕微顫動，如同已經消失了的生命終于回到了他體內一般，他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看向了面前的米沙和吉爾裏。

暗精靈漂亮的眼眸之中冷淡冰寒，再也沒有半點之前拘謹畏縮的模樣，米沙正巧和他對上目光，竟下意識打了個寒顫，覺得脊背發寒，心中那種不安怪異的感覺，好像更深了。

澤布倫像是變了個人。

米沙皺起眉，重新盯緊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一模一樣的五官外貌，卻仿佛換了一個靈魂，而再想一想剛剛澤布倫那段時間的昏迷不醒，他很難不去懷疑這個古魔法是不是出現了問題，也許是其他靈魂進入了澤布倫的身體。

米沙不知道概要怎麽開口詢問，他皺緊了眉，略微有些着急地轉過頭看向吉爾裏。

米沙：“吉——”

吉爾裏松了口氣，幾乎難抑制語調之中的激動，說：“你終于回來了。”

米沙：“……”

哎？

終于回來了？

這件事情是不是和他想得不太一樣啊？

片刻後，澤布倫輕聲開了口。

澤布倫冷淡說：“松手。”

吉爾裏立馬松開了手，帶着滿臉的聽話和乖巧，退出了三米之外。

米沙：“……”

不對啊！

這真的和他想得不太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