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比試

米沙絕不可能承認這種事。

他緊張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将目光停留在勇者身上，而是竭力将目光轉開一些， 以免讓勇者看出他心中的局促不安， 随後說：“我發現一件事。”

蘭斯好奇：“什麽事？”

米沙面無表情：“你真的很容易多想。”

他說完這句話， 便決定立即從這裏走開， 絕不再去關心勇者莫名其妙的決定，他轉過身走開幾步，覺得自己舉動突兀，于是又特意走了回來， 認真和勇者強調：“你們比吧。”

蘭斯：“……”

米沙：“我真的沒有什麽興趣。”

蘭斯：“嗯……”

“可是黑龍城很無聊。”米沙冷着臉說， “我在那兒等着你們比完。”

蘭斯：“……”

說完這句話，米沙毫不猶豫轉過頭，重新朝着自己放在法陣另一端邊緣的椅子走去。

那顯然是整個大殿內最完美的觀賞點，在那兒， 他能清楚看見整個黑龍王座的一切情況， 當然……也能及時出手， 來阻止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

沒有別的想法， 他絕對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米沙走到自己的座椅旁， 這才僵着脊背勉強轉過頭，看向仍舊站在法陣內的勇者和澤布倫。

勇者并沒有跟上來，他果然還是對接下來的比試更感興趣， 當然也絕不會聽懂米沙刻意隐瞞的話外之音，他幾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澤布倫身上，詢問澤布倫：“你來定規則？”

澤布倫平靜回答：“不需要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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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斯笑了笑， 說：“聽起來很有意思。”

米沙：“……”

有意思嗎？

這哪裏有意思了？

他為什麽只感覺到危險了啊！

送走幼龍的吉爾裏已經重新回到了大殿內， 他也走到了米沙身邊， 随後滿懷擔憂地看着蘭斯和澤布倫，忍不住提高聲音耐心叮囑，說：“你們……稍微小心一點。”

蘭斯：“……”

澤布倫：“……”

沒有人回答他。

吉爾裏忍不住再多說一句：“不要真的弄傷對方了。”

蘭斯：“……”

澤布倫：“……”

吉爾裏：“只是比試，我們還是——”

澤布倫：“很煩，閉嘴。”

吉爾裏：“……”

吉爾裏真的乖巧閉嘴了。

米沙的心情更複雜了。

他很難說得清自己現在心中的感受，從一方面來說，他莫名有些羨慕吉爾裏，吉爾裏說話太直白了，也沒有什麽顧慮，什麽事他都可以直接說出口，米沙卻有些不同。

而除此之外，更讓他覺得心情複雜的，大概就是吉爾裏和澤布倫的關系了。

他過去對吉爾裏和澤布倫的所有認知，都好像在這一刻被颠覆了。

現在他看吉爾裏時，已經失去了最初對黑龍城主冷漠霸道的刻板印象，他只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只搖着尾巴順利接受來自主人命令的乖巧大狗，想方設法希望澤布倫能夠摸一摸他的腦袋，可這一切好像只是徒勞，現在澤布倫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對手身上。

至于澤布倫因為情緒剝離而變得怯弱古怪的那些年，則是乖巧龍龍努力扛起家庭重擔的日子。生活不易，龍龍嘆氣，如果不是被逼無奈，否則像吉爾裏這樣乖巧的青年龍，又怎麽會孵上一百年的蛋，還總覺得澤布倫會回來找他呢？

米沙甚至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如今澤布倫和吉爾裏這戲碼，在他眼中已經變成了罪惡暗精靈勾引乖巧龍龍，一夜無情，而澤布倫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這樣的故事，米沙看了都忍不住搖頭。

他看着吉爾裏，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可這種時候，他想這種事顯然并不怎麽恰當，在那法陣中央，勇者已經和澤布倫躬身致意，這代表着他們的比試，終于正式開始了。

米沙看見澤布倫擡起手，便忍不住想，澤布倫是個法師，而蘭斯則是精通魔法的劍士，這麽比較起來，澤布倫當然要更吃虧一些，法師們并不擅長近身作戰，一旦蘭貼近澤布倫身邊，澤布倫就一定要吃虧。

米沙看着澤布倫手中魔法光輝綻放，而蘭斯和他所想得顯然差不了多少——勇者飛快避開貼身而來魔法攻擊，毫不猶豫貼近澤布倫身邊，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還來不及動手，卻忽而看見澤布倫微微一勾唇角，像是笑了。

蘭斯心中輕顫，他還未完全貼近澤布倫身邊，便已立即撤步後退，而澤布倫手中的魔法暗光化作長刃，他反手轉過劍柄，一把牢牢握住，毫不猶豫朝着勇者劃了過來。

米沙吓了一跳，甚至禁不住站起了身，不知自己是否該要立即出手阻止這一切。

他沒有想過。

澤布倫并不只是一名法師。

他們所認識的，是被剝離情緒後喪失了大半魔力的澤布倫。

那種情況下的澤布倫，根本沒有什麽對抗他人的能力，他至多只能使用些簡單的小魔法，或者依靠他多年儲備的魔法知識來繪制一些法陣，可這一切，都只能說明一件事。

——被剝離情緒之後的澤布倫，喪失了他絕大多數的戰鬥力，卻并不能說明，澤布倫只是一名擅長遠程作戰的法師。

米沙先入為主地以為澤布倫只會些魔法，畢竟精靈的身形看起來那麽纖細孱弱，怎麽也和近身作戰扯不上關系，可他好像忘記了，澤布倫是暗精靈——黑暗生靈中，最為善戰的分支，傳說中嗜血狂暴的暗精靈。

勇者顯然和他一樣，陷入了先入為主的陷阱，這是他讨厭的勇者難得一見的吃癟場面，米沙卻絲毫開心不起來。

他緊張盯着勇者的一舉一動，擔心勇者會避不開澤布倫手中以魔法化成的長刃，他又不由握緊了雙手，克制着自己強行阻止正常比試的沖動，他總覺得澤布倫沒有任何要避開勇者要害的意思，那光刃分明就是沖着勇者的咽喉去的，他很擔心，人類和大惡魔不同，人類如果被割開咽喉……

他擔心勇者會因此失去性命。

可勇者卻沒有任何的驚慌。

米沙緊張注視着他，那雙漂亮的冰藍色雙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沉靜，這是一個預估錯誤的小小失利，卻顯然并不會為接下來的戰局帶來多大的轉變，他甚至沒有去抵擋澤布倫的攻擊，只是飛快調轉劍鋒，直接朝着澤布倫的手劈去，在澤布倫的手上劃開了一道狹長的血口，逼着澤布倫将利刃略微擡高了一些，避開了他咽喉要害，卻一下劃破了他的側臉。

那不是太嚴重的傷口，卻仍舊是這麽久以來，他受過最嚴重的傷。

蘭斯略微避開一些，與澤布倫保持這一段安全距離，仔細觀察他給澤布倫帶來的傷。

很好，比他嚴重。

他沒有吃虧。

臉側略微有些刺痛，滾熱的鮮血順着他的下颚滴落，他只能擡起手，用手背輕輕擦了擦臉側的血，一面在心中估算着澤布倫的實力。

很強，的确有擊敗一部分上位神的能力，可就算是上位神內，也分上下高低，如果是至強的上位神，他覺得以澤布倫的能力，應該很難擊敗對方。

澤布倫也略微退後了幾步，垂下眼睫，看向自己被劃開一道狹長血口的手背。

那名勇者當然沒有手下留情，可他是大惡魔，他愈合傷口的速度一向很快，這樣的傷口，只要稍微過上一會兒時間，就會自行愈合，可今天顯然不一樣，恢複的速度實在太慢，像是被什麽東西阻緩了一般。

澤布倫不由微微擡起眼，看向面前的勇者。

他從未注意過勇者的武器，畢竟那劍實在太過普通，看起來只像是人類城鎮街頭售賣的最便宜的那一種，可現在去看，那長劍的周身卻微微泛着極淡的熒光，那不像是劍身自帶的法術，倒更像是勇者自己将魔力注入了劍身之後的效果。

他微微擡起手，輕輕舔舐掉手背的血跡，唇邊的笑意不可克制地加深，目光更是直勾勾停留在那名人類勇者身上。

很有意思的戰鬥技巧。

澤布倫還是第一次遇見。

這屆人類勇者，好像比他所想的要強。

米沙非常緊張。

兩人都略微受了些輕傷，他本來松了口氣，可随後便發現澤布倫的狀态不對勁了起來。

最明顯的變化，是澤布倫的眼睛。

見血之後，那雙眼瞳便似乎泛着一絲異樣的紅光，而澤布倫狀态也明顯有些詭異，無論是速度還是反應都提升了不少，就好像他所受的傷反而提升了他的能力一般，他流的那些血，就是對他攻擊的加成。

米沙非常驚訝。

蝓奚

原來暗精靈嗜血……這不是個單純的比喻啊？！

那澤布倫豈不是受傷越多，就會變得越強？

不不不，這對勇者來說，也太吃虧了。

他原本以為勇者和澤布倫比試，只是純粹試一試對方的能力，不會怎麽讓對方受傷，最嚴重也就是擦破點皮罷了，不會太誇張的。

可現在米沙覺得，他好像錯了。

澤布倫的情緒有些不受控制，勇者也沒有停下的打算，而人類和大惡魔比試本來就已經很吃虧了，大惡魔受的傷能夠很快愈合，可人類卻不可以。

澤布倫絕對會傷到勇者的。

他不希望勇者受傷。

米沙緊張噌地站起了身，想要叫停兩人的比試，可勇者靈巧避開澤布倫的攻擊，飛速退到數米之外，這才有些驚訝擦了擦臉側的血，說：“原來暗精靈嗜血，不只是比喻啊。”

米沙：“……”

勇者和他想到一塊了。

不，這種時候，就不要想這種事情了啊！

米沙深吸了口氣，說：“夠了。”

蘭斯笑了笑，說：“的确夠了。”

米沙：“……”

米沙一怔，随後便看着勇者飛快調轉劍鋒，微微擡手——

只在一瞬之間，刺目的光輝烈焰瞬間包攏整個黑龍王座，而烈火之中刺出無數炎刃，對準了他幾步之外的澤布倫。

他沒有攻擊的意圖，只是輕松維持着這個過于誇張的魔法，随後微微彎起眉眼，對着澤布倫笑了笑，像是征詢對方的同意，說：“到此為止了吧？”

澤布倫：“……”

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再繼續下去，一定有人會受重傷，而從勇者使用這種誇張魔法的輕松程度來看，澤布倫覺得，受傷的那個人，更可能是他。

他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勇者停止比試的建議，于是一切複歸尋常，王座下的諸多誇張魔法一瞬消失，米沙怔怔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狂跳的心，緊張看了看四周，有些尴尬地重新坐下了。

這本來就是一場不較真的比試，根本不用他阻止，也不會有人出事。

可至少在那剛剛那一瞬，他根本無法克制自己擔心勇者受傷的心。

米沙皺着眉，将目光移轉到勇者身上，勇者身上唯一的傷口，只有臉側的劃傷，并不嚴重，甚至都不需要過多處理，而澤布倫比他要慘一些，除了手背的劃傷之外，勇者最後的魔法，似乎也不小心灼傷了他的手，可米沙看着他，卻并沒有那一瞬心髒狂跳的擔憂。

米沙開始覺得，自己可能……有一點雙标。

他擔心勇者受傷，但是卻好像不怎麽擔心澤布倫受傷。

很糟糕。

米沙想。

這感覺……太糟糕了。

他沉默着坐了一會兒，再飛快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吉爾裏。

澤布倫的傷口已經在逐漸恢複了，至多再過一會兒就能順利愈合，所以吉爾裏看起來并不擔心，他只是覺得澤布倫的傷口愈合得有些慢，不由驚訝看向勇者，問：“這是什麽阻礙傷口恢複的手段嗎？”

蘭斯說：“一點點小魔法，再過一會兒魔法效用就會消失的。”

吉爾裏更加驚訝睜大雙眼：“還有克制惡魔傷口愈合的魔法？”

“哦，也沒有什麽。”蘭斯平靜說，“平常很閑，做了一點小小的研究和創新。”

米沙：“……”

他還是不要擔心勇者了。

這種勇者，值得別人擔心嗎？

人類比大惡魔脆弱，比大惡魔恢複得要慢，人類也更容易出事，他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會更擔心人類的。

他才沒有擔心勇者。

米沙深吸了口氣，收起心中的焦躁不安的情緒，再轉身看向吉爾裏，卻見吉爾裏滿臉深沉哀痛，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

米沙疑惑問：“吉爾裏，你怎麽了？”

“人類都能有這樣的實力啊。”吉爾裏精神恍惚，看向勇者的眼神中寫滿了對強者的敬畏，“感覺……自己給龍族和大惡魔丢臉了呢。”

米沙：“……”

不！

正常人類，是不可能有這麽可怕的能力的！

難道你們都沒有看出來嗎？

這個勇者，他不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