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存折

樓下傳來急急的硬底塑膠涼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葉昭把火車票夾到書裏,鎖上抽屜,綁了紅繩的鑰匙揣進褲兜,貼身放好,她才站起身,打開窗戶探頭往外看。

街上行人稀疏,七月正午的太陽毒辣猛烈,曬得人頭頂滋滋冒煙,葉昭看見小堂妹葉小琴嘴裏含着冰棒,手裏還拿着一根,一路小跑往家門口沖。

腳步聲進了屋,木質樓梯咚咚響,沒過多久,房門打開,小琴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把融化了一小半的冰棒塞過來——

“大姐快!”

葉昭趕緊張嘴接住,熟悉的老冰棍甜味兒。

葉小琴舔了舔手上的冰水,然後把自己那根冰棒塞回嘴裏,咔呲咔呲,急急吃起來。她是怕被家人回來發現她在偷吃冰棒,保不齊又得挨打,所以吃得很急。

葉昭仔細瞧了瞧小琴額頭上的傷口,輕聲問:“還疼嗎?”

“不疼。”

小琴今年9歲,蠟黃的臉色,瘦瘦小小的像個鹌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

額頭上的傷口是昨天被二姐和小弟打的,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裏,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小女孩夾在中間,人人都可以欺負她,她已經麻木了。

這是1988年七月底,是葉昭穿過來的第9天,她穿到了一本瑪麗蘇年代文的世界裏,原主和她同名,是個十七歲,剛剛因病錯失高考機會的女生。

原主母親當年是南方小漁村裏的下鄉知青,生下她後就回城了,父親視她為累贅,把她扔回老家宛城給二伯夫婦撫養。

當年窮,她爸生活費給的少,二伯夫婦視她如草芥,名義上是撫養,實際葉昭從四五歲起就開始幹家務,後來還承擔起了照顧弟弟妹妹的重任,簡直就是一個帶薪小保姆。

門外傳來咚咚咚上樓的腳步聲,伴随着尖細的女聲,“葉小琴!我看見你了!買了兩根冰棍,你還說沒偷我錢!看我打不死你!”

是二姐葉小珍回來了,吓得小琴囫囵吞棗把冰棍嚼完,然後把冰棒棍子扔到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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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昭微微眯了眯眼,小琴那害怕的可憐模樣,像極了她小時候剛進孤兒院被其他大孩子欺負時的神态。

“別怕。”

門口放着小半盆紅薯粉,葉昭靈光一閃,從不吃眼前虧的她,在孤兒院可沒少跟人鬥智鬥勇,說時遲那時快,她含住冰棒,半開着房門,踩在凳子上,把裝着紅薯粉的塑料盆放到了門框上。

吓得小琴驚呼:“大姐!”

“噓!”

葉昭把凳子踢開,走回窗邊悠閑地吃着冰棒。

“你以為有人護着,我就不敢打你了?!”葉小珍的聲音越來越近……

嘭!門被推開!

同時“咚”的一聲,半臉盆的紅薯粉傾瀉而下,葉小珍頓時變成一個落湯雪人。

“啊!!!!!!”葉小珍驚恐大叫。

小琴張大嘴差點笑出來,當意識到不對時,小可愛馬上雙手捂着耳朵,躲在葉昭身後,小聲嘀咕着:“冰棍錢是大姐給的。”

葉小珍抹了把臉上的白色粉末,怒不可遏地大吼了兩聲,差點哭出來。

她知道小琴沒這個膽子戲弄她,那就是葉昭!

葉小珍比葉昭小三歲,但骨架子比葉昭大一圈,從來只有她欺負葉昭的份,葉昭也幾乎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最近這幾天不知怎麽了,她這個堂姐,可能是因為她有錢爸爸要回來,翅膀突然硬了。

葉昭父母下鄉的小漁村距離宛城有上千公裏,十年前改革開放,小漁村蛻變成了大城市深城,她父親趁着這股東風,近幾年開廠賺了大錢。

父親有錢後,生活費給的多了,二伯娘不敢再像從前那麽苛刻,表面上對葉昭好了一些。

也只是好一些,沒好到讓葉小珍顧忌的程度,何況欺負到她頭上了!

“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葉小珍咬牙切齒要跟葉昭拼命。

葉昭掐準了時間,對門口大喊道:“二媽你回來了!”

葉小珍吓得馬上縮手,回頭發現她媽就站在樓梯口,嚣張的氣焰頓時滅了幾分,她媽警告過,最近別惹葉昭不高興。

二伯娘鄭秋霞放下從市場上買回來的瓜果肉菜,看到門口撒了一地的紅薯粉,忍不住跳腳:“造反了你們?!葉小珍!早讓你把紅薯粉收起來,你看你做的事。”

“媽!不是……不是我……”葉小珍氣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替自己辯護了。

鄭秋霞不管孩子之間的打鬧,“都幾點了?趕緊收拾!等會兒你三叔就該回來了!”

葉昭不為所動,葉小珍倔強地坐在一邊抹眼淚,小琴最乖巧,拿起短掃帚掃紅薯粉。

以往家裏的雜活都是葉昭帶着葉小琴幹的,但近來葉昭是什麽活都不幹,鄭秋霞也是心虛,下午葉昭她爸要從深城回來,不知道葉昭這平時蔫不拉幾的慫包,最近是怎麽回事,是對二伯娘有意見,想要跟她爸告狀,還是有其他的什麽想法?

鄭秋霞拿着一條泛黃的毛巾擦汗,她走前來問:“你爸等會兒回來,你怎麽想的?”

葉昭裝傻賣乖笑了笑,“二媽你想我做什麽?我聽你的。”

葉昭長得白嫩水靈,說話溫柔又乖巧,鄭秋霞自認能把她拿捏得死死的,當即低聲道:“你爸這次回來是要跟你白阿姨領結婚證的,以後跟你爸要錢恐怕就難了……”

鄭秋霞是怕葉昭爸爸以後不給生活費,畢竟葉昭高中畢業可以出來工作了,但宛城的工作不好安排,工資也低,有很多未知數,遠不如拿生活費穩妥。

葉昭吃完最後一口冰,她盯着鄭秋霞沒說話,原書劇情就是這位二伯娘,逼着葉昭去深城挖她爸的錢補貼他們家,不停挑撥葉昭和繼母繼妹的關系,一步步把葉昭逼成了惡毒女配。

“你盯着我幹什麽?”窗外飛進來一只蒼蠅,鄭秋霞拿毛巾想把蒼蠅趕出去,“你爸這次回來,你找他多要點生活費。”

“要多少?”

鄭秋霞伸出手掌,正反比了一下,“至少你得要一千。雖然你高中畢業了,但還得繼續在這個家吃飯吧?是不是?”

二伯工資一個月也才七十多,一千塊錢夠這個家兩年的生活費了,葉昭忍不住笑着諷刺道:“二媽你胃口可真不小。”

鄭秋霞頓住,她沒想到葉昭這沒心沒肺人畜無害的小表情下,竟然說了一句那麽刺人的話。

“沒良心的,不是我,會有你?才出生一個早産兒,抱回來像只老鼠那麽小,我把你養大,我容易?心疼你爸的錢了現在?小白眼狼!從你爸那邊要來的錢,還不是存了留給你的?存折不是寫你名字?我是為你好。”

鄭秋霞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存了錢都是葉昭的,但最後錢都給她自己兒子了。

葉昭對這一類的PUA,自動免疫,可憐原主因為自小沒人疼,害怕失去二伯娘的“愛”,長期甘願被鄭秋霞精神控制。

葉昭緩了緩語氣,輕輕笑着仿佛二伯娘的小棉襖,“我才不心疼我爸的錢,有多少我拿多少,全拿了給你。”

鄭秋霞滿意地笑了,她拍了拍葉昭的肩膀,不忘煽風點火,“換身好點的衣服,別輸給你那個繼妹。"

“我衣櫃裏哪有好衣服。"葉昭小聲嘟囔完畢,又說:“隔壁街新開的服裝店有好看的,二十多一套。”

鄭秋霞“啧”了一聲,終究舍不得給她花錢,“穿幹淨點就行了,你長得好看,穿什麽都比她強。”

呵!葉昭料到了。

葉昭爸爸葉定國到家已經将近五點,是二伯去火車站接的,跟爸爸一起回來的還有爸爸結婚對象白韻蓮。

白韻蓮也是宛城人,她跟了葉定國很多年了,今年急着結婚,就是因為她女兒白露明年高考,白韻蓮只有跟葉定國結婚,母女倆的戶口才能随遷到深城去,不然白露還得回宛城參加高考。

繼妹白露是原書女主,聰明能幹,名牌大學畢業後,繼承了葉昭父親的事業,之後嫁給港府豪門貴公子,是葉昭原身鬥了一輩子都沒鬥贏的存在。

這次白露沒回來,據說在學校補習,沒有假期。

晚上聚餐很熱鬧,除了家裏人外,還有爸爸和白阿姨的幾個好友,大人一桌,他們幾個小孩在茶幾上單開一桌。

葉定國除了剛進門的時候,讓葉昭去買煙跟她說過話,之後根本就沒有正眼瞧過她。

在父親的眼裏,葉昭仿佛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原書中還有更讓人心梗的,父親每年都會跟繼母一起給繼妹過生日,但從來沒給葉昭慶祝過,原身的生日沒人記得,她一輩子就沒吃過生日蛋糕。

原主父女親情疏離,這恰恰也正合葉昭的意,她在孤兒院長大,對沒感受過的親情,從沒有希冀和向往。

她害怕處理過分親密的人際關系。

葉昭裝了滿滿一碗飯,她吃的很快,席間聽見父親的朋友在問她的情況。

只聽葉定國輕蔑地冷哼了一聲,随即道:“裝病沒去參加高考。反正也考不上,丢人玩意。”

葉昭趁機把碗一摔,吓得旁邊正在大口吃紅燒肉的小琴一哆嗦,小可憐眼巴巴的趕緊拉了拉姐姐的衣服。

聽見摔碗聲,葉定國回頭狠狠刮了她一眼。

葉昭拉開小琴的小手,徑自回房。

白韻蓮這個時候可不敢拱火,結婚證還沒拿呢,人家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她拱火顯得小氣了,不免打圓場道:“小昭是真生病了,別聽老葉瞎說。”

葉定國搖頭:“連白露的腳指頭都不如!”

衆人笑着勸葉定國不要生氣,能把女兒養這麽大,還讓她讀了高中,就很不錯了。

鄭秋霞沒想到葉昭現在脾氣越來越大,還當衆發脾氣,她趕緊跟進房來。

葉昭蹲在地上翻東西,二伯娘坐在床沿上,狠狠擰了她一下。

“你摔什麽碗!誰借你狗膽了?!”

“滾開!”葉昭吃痛地往後挪了挪。

這句“滾開”分外刺耳,鄭秋霞瞄了眼門外,也不好發作,只得輕聲告誡:“你可別再鬧脾氣,到時候一分錢你都要不到,你喝西北風去。我和你二伯可養不起你。”

把找到的一小截蚊香扔回盤子裏,葉昭擡頭看着二伯娘,屋裏的燈泡瓦數低,燈光昏暗,二伯娘的臉整個糊成一團。

“我不跟他吵。”

鄭秋霞壓着怒火,小聲哄着:“嘴巴甜一點,先哄你爸,拿到錢再說。”

葉昭“嗯”了一聲,她撓了撓脖子,“給我錢買蚊香。”

“我房間裏還有一點,櫃子底下。你自己去拿。”外面有人打翻了碗,二伯娘站起身又提醒了葉昭一句,“先哄着你爸和繼母,記住了!”

說着二伯娘急急出去。

有了二伯娘的那句話,葉昭光明正大地進了對門二伯和二伯娘的房間。

從櫃子底下摸出蚊香,她瞄了眼門口,聽聲音,大人那桌開始敬第二輪酒了,小弟好像打翻了菜碗,二伯娘在罵小琴。

葉昭拿出早就配好的備用鑰匙,迅速打開了抽屜的鎖,她觀察過很多次,知道存折放哪裏。

兩本存折,一本紅色是二伯娘自家的,一本綠色寫的是葉昭名字,專門存葉昭父親給的生活費,葉昭拿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本。

一直在打瞌睡的系統突然跳出來警告:“哎哎哎,不能偷東西!犯法的事不能做。”

葉昭反過來質疑:“原主的東西是不是我的?”

系統:“是你的,但是……”

“是我的就行,”葉昭直接打斷:“這存折寫了我名字,我這是拿,不是偷。”

系統:“不是偷,那你偷偷摸摸的……”

“閉嘴!”這回輪到葉昭警告,“別關鍵時候妨礙我辦事。”

系統氣的五官扭曲:“……”

正要合上抽屜,葉昭又聽見二伯娘在陽臺打罵小琴,這算是有客人在,收斂多了,小琴的遭遇簡直就是葉昭原身過往經歷的參照。

葉昭看着手上燙傷的疤痕,這是小時候被二伯娘燙的,原主的記憶似乎在血液中覺醒,她把紅色存折抽出來,一片一片撕碎之後,揉成一團扔到衣櫥的櫃頂上。

系統無奈急呼:“你這樣做是不行的!”

行不行,她說了算。

拿存折還算是小事,白韻蓮想輕輕松松做她的繼母,問過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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