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喜事
新娘自打頂上喜帕,便只能由夫君揭開,所以陳喜丫這一路行來,從未在人前拿下過喜帕。平時吃食喝水,都由桃兒掀起花轎的簾子送進去,她總是等着簾子放下後,才會拿下喜帕吃東西。在路上需要方便時,也由桃兒扶着走到僻靜處,等桃兒走遠了,才頂着喜帕方便。為了以最好的模樣嫁入傅家,陳喜丫出門時,只穿了一身紅裳,昨日在山中野棧裏好好地洗了一個澡後,才換上了正式的喜服。
外面的人都用蒙汗藥給藥翻了,這花轎裏的也一掌給劈暈了。
喜服有三層,陳喜丫穿得不容易,現下沈秀剝的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剝下了衣裳,她已累了個滿頭大汗。
“累死我了……呼……”沈秀把喜服抱起,放在一旁,拿了準備好的布衣給陳喜丫穿上後,把她抱出了花轎。
沈峰走近接手,把陳喜丫扛在了肩頭。雖說事情已經做了大半,可沈峰還是不放心妹妹,“妹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都想了四個多月了,什麽都想清楚了!”沈秀一邊說,一邊褪下外面的黑衣,穿起了喜服來。
“你若在桑溪鎮出事,哥哥來不及救你的。”沈峰最擔心這個。
沈秀幹脆地把厚重的外裳一穿,拇指擦過鼻尖,得意地道:“兄長未免太小看我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若是跑起來,馬兒都追不上!”
沈峰掃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送親隊,“萬一他們半途見過陳喜丫……”
“不可能!我悄悄跟了一路,他們誰也沒見過陳喜丫的臉。”沈秀覺得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就算不能讓桑溪鎮百姓與青山寨化幹戈為玉帛,至少也要報了傅春錦的贈米之恩。
沈峰還是有些忐忑,總感覺妹妹入了桑溪鎮後會出什麽大事。
“妹子……”
“兄長你瞧瞧我,好看麽?”
沈秀頂起了鳳冠,如今大紅喜服在身,在月光下尤為嬌豔。
沈峰看呆了眼,笑道:“我家妹子肯定好看!”
“二姑娘好看極了!”一旁盯着動靜的小喽啰也忍不住開了口,直勾勾地盯着沈秀。
沈秀斜眼瞪了過去,“皮癢了?”
小喽啰連忙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
沈秀笑着坐入花轎,一手掀簾,一手把自己的黑衣裳抛了過去,“兄長回去吧,就照着先前我們說好的來。”
沈峰一把接住,點頭道:“妹子,你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沈秀嫣然一笑,放下了轎簾。
沈峰給附近的兄弟們遞個眼色,“留兩個人在林中守着,別讓野獸過來,他們若有人醒了,你們就快些走,莫要讓他們發現了。”
“是!寨主!”兩名小喽啰點頭,鑽入了林中。
沈峰再望一眼孤零零地立在月下的花轎,把囑咐全部咽下,帶着陳喜丫離開了這裏。
也是奇怪,沈秀明知道自己并不是新娘,可在花轎中坐得久了,竟難以自抑地生了一絲雀躍之意。
她的指腹輕輕地摩挲着喜帕上的鴛鴦,花轎放下簾子後光線昏暗,一時也看不清這對鴛鴦繡得如何。
喜服在身,喜帕頂上,她在喜帕下啞然笑了笑。
傅冬青半夜逃婚,已經被人“請”上了山,明日肯定是沒有新郎拜堂的,那揭她喜帕的應該只有那個傅大小姐了。
那日賭坊中匆匆一瞥,沈秀總是會想起傅春錦強忍眼淚的臉龐。
就算新郎逃婚了,可新娘花轎已至,照例也是不能勸回的,沈秀篤定自己可以借着陳喜丫的身份在傅家住下。
傅春錦若來揭她的喜帕,沈秀心湖微亂,她是該笑,還是該哭呢?
尋常女子攤上這樣的事,應該是笑不出來了吧?傅春錦只怕這幾個時辰也不好過,沈秀本來就是來報恩的,她好像也應該安慰傅春錦幾句。
沈秀思來想去,一時拿不定主意。
天邊漸漸顯出了一線魚肚白,昏迷多時的送親隊悠悠轉醒。
轎夫們以為自己是太累了,所以一合眼便睡沉了。四人看了一眼天色,連忙爬了起來,喚醒了睡在一旁的其他人。
衆人收拾了一會兒,媒婆捋了捋鬓發,一揮小手絹,喜滋滋地道:“今日可是陳姑娘的大好日子,可無能誤了吉時。”說着,她掃了一眼轎夫們,“哥幾個把轎子颠起來,咱們熱熱鬧鬧地把新娘子送上傅家!”
“好!”轎夫們已經慣了這個行當,當下把花轎一頂,沿着山道一路颠了下去。
“砰!”
沈秀連忙踩着轎壁兩邊,穩住身子,剛欲張口,又強忍住了。她這會兒可不能開口,畢竟她與陳喜丫的聲音大不相同,等到了傅家,她裝模作樣地哭個一夜,第二日沙啞着嗓音出來,日後就算嗓音有異,也有個由頭,可以推說是哭壞了。
轎夫們聽見了新娘的動靜,前面的兩個大笑了起來。
“小娘子莫怕!”
“哥哥有分寸,颠不壞你!”
勞大叔與桃兒回頭含笑看了一眼花轎,雖說知道自家少爺是個什麽人,可總歸也盼到了成親的這一天。
也許,少夫人入門之後,少爺會突然有擔當了呢?
花轎一路熱熱鬧鬧地走過灣河石橋,穿過寫着“桑溪”二字的石牌坊,候在牌坊邊上的鑼鼓隊便跟在了花轎後面,吹吹打打了起來。
沈秀被那四個轎夫颠得七葷八素的,此時聽見外面的鑼鼓聲,她只覺腦袋要炸了似的,只覺新娘子真是個受罪活。
勞大叔加快了腳步,跑到傅家小院大門前,把準備好的炮仗提了出來,點燃又噼裏啪啦地炸了一陣。
她……要死了……
沈秀發誓,若是她以後真找到了想嫁之人,絕對要安安靜靜地辦個婚事,這樣的熱鬧她是真的消受不起。
勞大叔大笑着揚聲道:“新娘至,新郎踢轎門——”話音才落,便瞧見傅春錦穿着一身紅衣,抱着只大公雞走近花轎,拿大公雞的爪子抓了兩下轎門。
圍觀的賓客們大驚,短暫的沉默後,驟然紛紛揚揚地議論了起來。
傅春錦沒有立即解釋,只将大公雞遞給了一旁的柳兒,親手掀起了簾子,對着新娘伸出了手去。
“陳姑娘,這幾日先委屈你在家裏住上幾日。”聲音溫柔,像是灣河中游蕩的青荇,在喧鬧聲中,尤為悅耳。
沈秀頂着喜帕,垂頭只能瞧見傅春錦光潔的指尖。她沒來由地有些失神,怎的事情不像她想象的來呢?
“啧啧,大侄女,你這樣做可就不對了。”傅二叔突然在人群中不鹹不淡地開了口,“怎麽?幫冬青管米鋪還不夠,還想幫冬青娶媳婦啊?”
“二叔,這是我家之事,你好像也管得太多了吧。”傅春錦站直了身子,寒涼的眸光投在了傅二叔臉上,又補充了一句,“三年前,二叔可是分了家的。”
傅二叔被激這一句,瞬間寒了臉。
他身邊的傅二嬸冷聲道:“春錦啊,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凡是皆有規矩,轎門應該是冬青踢的,你抱只大公雞來踢,未免過分了。”
“冬青不在家,只能如此。”傅春錦徐徐回答,“新郎不在,以大公雞代之,這也是規矩,不是麽?”
此話一出,衆人震驚無比。
傅二叔愣了一下,往傅夏蓮那邊看了一眼,傅夏蓮點了下頭,确定了此事。
“今日就要成婚,怎麽好端端的人不在家了?”傅二叔繼續發難。
傅春錦就知道今日最麻煩的會是二叔,她淡聲道:“冬青不是孩子了,他腿傷一好就突然跑了,我能拿他如何?”
傅二叔忽然冷嗤一聲,“是真的跑了?還是……”他故意話只說一半,“還是”後面的可能那可就多了。
“傅小姐可需要在下幫忙?”聲音清朗,說話的公子走至人群之前,他捏着折扇對傅春錦微微點颔,清俊的面容透着一股書卷氣。
他正是桑溪鎮的縣令柳言之。
傅春錦微笑着對他福身一拜,“多謝柳大人,我那弟弟是出了名的不争氣,出去玩兩日便會回來。”說着,她順勢把聲音一提,“今日的婚事暫且作罷,等冬青回來再擇吉日完婚,今日就散了吧。”
“這……”媒婆欲言又止。
傅春錦看了一眼柳兒,柳兒便将吉錢送上。傅春錦笑道:“辛苦跑這一趟,等冬青回來,還要勞煩嬸子你再來一趟,到時候規矩裏該有的絕不會少。”
媒婆笑道:“傅大小姐辦事,我信得過。”說着,她美滋滋地接過了吉錢。
柳言之眸光微沉,覺察傅春錦投來了眸光,他擡眼對上,只見傅春錦再福身一拜。
“也罷,既是傅小姐的家事,傅小姐自行處理便是。”柳言之這話說得不大不小,傅二叔倒是聽得清楚。
縣令都開口了,他自然不能再繼續發難。
傅二叔再給傅夏蓮遞個眼色,傅夏蓮心領神會地點了下頭。傅冬青突然跑了,這事實在是古怪,傅二叔想弄個明白。
鄉親們漸漸散去。
柳言之卻沒有走,傅春錦知道那些話可以搪塞鄉親,絕對搪塞不了這位少年縣令。
“柳大人,不妨入內喝杯茶再走吧。”
“也好。”
“柳兒,桃兒,先伺候着。”
“是,大小姐。”
安排好了那邊的事,傅春錦給轎夫們發了吉錢,再次對着轎中的沈秀伸出手去,聲音比方才溫柔了許多,“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沈秀醞釀了多時,她應該趁機嚎啕大哭的,好不容易釀出的淚意,在聽見傅春錦的聲音時,瞬間散得幹幹淨淨。
她伸手牽住了傅春錦的手。
傅春錦緊了緊,莞爾道:“別怕。”
沈秀一點不怕,她只覺傅春錦這姑娘很特別,先前讓人心疼,這會兒讓人心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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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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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