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許骧龍死了!
燕歲感冒了,重感冒。
出于自己比較年長,又是家裏的主人,前一晚無論如何他都要求景燃在卧室睡床,自己抱着枕頭毛毯,在漏風的客廳睡沙發。
然後他一早醒來,紅着鼻尖,渾身無力,眼下暗青。披着毛毯在沙發上給赫爾裏太太發消息,說自己今天沒辦法去畫廊了。
景燃從卧室出來就看到這樣一幅畫面。
接着環抱手臂靠在卧室門框,“鑰匙給我,我去給你買點藥,還有什麽想吃的嗎,我一起買回來。”
燕歲把肩上的毛毯往上一兜,蓋在腦袋上,且不難看出燕歲即使重感冒醒過來,還是簡單整理了一下劉海兒。
倔強的美院人。
“樓下左轉走到頭的十字路口,有間浙江人開的包子店……”
景燃說:“好,想吃什麽微信發給我。”
這年頭世界的發展,讓國際認識到了中餐的美味,尤其是歐美這些美食荒漠地區。景燃驚訝于自己走兩步看到個四川火鍋店,再走兩步一家奶茶店,以及這條街上甚至還賣麻辣燙。
真是……出國了,但沒完全出。
先買了藥,再去買包子和豆漿,燕歲要吃豆腐餡包子,要吃皮蛋瘦肉粥,還要喝奶茶。
等包子的時候,老板偷偷打量着景燃,景燃沒太在意,低頭看手機。
那蒸籠一掀開,騰出白茫茫的熱氣和包子的香味,景燃便收起手機,等着老板幫他打包。
“粥要的是皮蛋瘦肉粥吧,小夥子。”老板跟他确認。
“對。”景燃點頭。
老板娴熟地裝上包子和粥,景燃給自己買了杯豆漿。這老板又一次打量起景燃,“小夥子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喔,我不是打聽,你長得很像一個開賽車的,前陣子剛上過新聞。”
“我沒有工作。”景燃微微颔首,付完錢,拎着東西走了。
但他也沒有否認,因為他的确是前陣子上新聞的,那個開賽車的。
燕歲在存有景燃餘溫的被窩裏睡着了,景燃覺得他可能是發燒了,一張臉在慘白的同時又透着粉紅。
猶豫着,是把他叫醒吃飯量體溫,還是讓他就這麽睡着。景燃自己發燒的時候連身都不想翻,所以景燃使用了較為傳統的體溫測量方法。
他伸手,手指指背貼在燕歲的額頭上。
他剛從外面回來,裹着一身清早的寒涼,手指也是冷的。所以貼上去的一瞬間,他感覺燕歲的腦門可以煎個蛋。
見燕歲有些轉醒,他腦袋短路地問,“你想吃煎蛋嗎?”
燕歲迷茫地,半醒着,“我發燒了嗎?”
“有點吧,你有體溫計嗎?”景燃問。
燕歲搖頭,然後可能是把自己搖得有點暈,好不容易撐起了小半個身子,搖兩下頭又倒回去了。
“沒有。”燕歲氣若游絲地說。
景燃偏偏沒買溫度計,可是正打算再下樓一趟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
“是赫爾裏太太。”燕歲啞着嗓子,“她是我甲方,聽說我生病了要來探望一下,我就給了她地址。”
“喔,我去開門。”
然而門一打開,景燃很難認同這是赫爾裏太太,門外杵着一位金毛小夥,個頭老高,和景燃差不多。
倆人對視了一眼。
即使語言不通,但不影響兩位男性進行一些腦電波上的交流。
比如這個時候格蘭·赫爾裏肯定在想,你誰,為什麽在Amulet家裏。
而景燃則是:沒聽說赫爾裏太太是位跨性別人士。
局勢一時間僵住了,景燃生的俊朗,眼窩深得恰好,襯得本就高挺的鼻梁更立體,下颌利落,薄唇鳳眼,眼瞳和頭發一樣漆黑。
他就這麽定定地站在門前,完全沒有放人進來的意思,小樓房的門板弱不禁風,門框也窄,景燃在這一站,不讓個位置,格蘭還真進不來。
格蘭呢,格蘭得知燕歲重感冒,原本是母親過來探望,他攔下了母親換自己來。
“Morning。”格蘭決定先打招呼,以示友好。
“Morning。”景燃心說包子買回來了,你來串門了。
“欸?格蘭,怎麽是你過來。”燕歲光着腳踩在地板上,“進來吧,赫爾裏太太還好嗎?”
燕歲見來的人是格蘭,先詢問了一下赫爾裏太太。
格蘭順勢擠進來,“她、她剛好來了一位買畫的常客,所以我來了,我給你帶了感冒藥,和冰淇淋。”
小客廳瞬間更擠了。
景燃關上門,先去卧室裏把拖鞋拿出來,“鞋穿上。”
接着看了眼冰淇淋,“感冒吃冰淇淋?這兄弟來探病還是索命?”
燕歲笑笑,“歐美人就這樣,剛過來的時候我也無法理解……放冰箱去吧。”
燕歲穿上拖鞋,然後在已經迷了水蒸汽的袋子裏分辨哪個包子是豆腐餡兒的,結果一咬,肉的。
“唔。”燕歲可憐兮兮地擡頭望着景燃,委屈道,“肉的。”
景燃:“嚯,良心商家,第一口就讓你咬着餡了。”
約莫是真的起燒了,神志不清,燕歲說:“是你的肉。”
他是想說,這肉餡包子,是你的。
景燃關上冰箱門,“我的肉看上去肥瘦相間,挺好的。”
而同在餐桌坐下的格蘭,看着自己帶來的冰淇淋被放進冰箱,委屈巴巴,“你生病了,你需要冰淇淋補充能量。”
燕歲知道他是好心,只能擠出一個微笑,“謝謝,我晚點會吃的。”
晚到幾點就另說了。
格蘭舒展笑顏,“好的,對了,我還有件事想請教你。”
說着,格蘭掏出手機,點開相冊,把他畫到一半的畫像給燕歲看,“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我畫不出這女孩兒率真的模樣,是因為色彩還是筆觸呢?你能幫幫我嗎。”
不知是因為肉包的油脂,還是許卿嫣的這張臉,燕歲下意識地想吐。
當格蘭把手機屏幕正對着他眼睛的時候,燕歲看着這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強烈的、劇烈的惡心。
然後他丢下肉包跑進了衛生間。
嘭。
關門的巨響把客廳的兩個人都吓一跳。
景燃立刻跑過去,擡手。是敲門?還是直接擰門把進去?都不太妥當。
“你怎麽了?”景燃問。
“沒事,就……胃不舒服。”燕歲在裏面說。
重感冒,是這樣的,大約是太油了。景燃嗯了聲,轉而去竈臺上燒水。
格蘭一臉茫然,然後噌地站起來,用力過猛,椅子和地板發出“吱——”的一聲嘶鳴。
景燃接上水擰開竈臺,又另起一鍋,把打包回來已經半溫的粥倒進鍋裏慢慢攪拌加熱,收拾掉摔在地上的肉包……瞥到了格蘭的手機屏幕。
可能歐美人對亞裔普遍臉盲,格蘭手機裏的照片,即使拍的是一張畫,但景燃也第一眼就看出來,這畫裏的小姑娘,長得和燕歲有六七分相似。
衛生間穿出的幹嘔聲很快打斷了景燃的思路,他把包子丢進垃圾桶,抽了張濕巾擦幹淨地板。
然後用英文對格蘭說:“我來照顧他就行了。”
這話任誰聽了都知道是逐客令,但格蘭不管那麽多,“Amulet在為我們畫廊畫畫,我也應該留下幫忙!”
景燃曾經出國比賽過很多次,甚至還參加過雷諾方程式。他在英文上不太善于表達,主要是懶得組合句式,但他能夠聽得懂。
“好吧。”畢竟不是主人,而且景燃也不清楚別人之間的關系,只能作罷。
他去關了火,衛生間裏的抽水馬桶響過一輪後,能夠聽見水龍頭在嘩啦啦地響。
燕歲在裏面刷牙。
但他其實什麽都沒吐出來,只是在幹嘔。
美院人的倔強就是,從衛生間裏出來,他的臉上連水痕都沒有。
“抱歉。”燕歲說,“讓你們擔心了。”
說完,他坐回原來的位置,小少爺似的,景燃倒上一杯熱水放在他手邊,粥也盛出來,放在餐桌上。
燕歲輕抿了一口水,熱水入喉舒服了許多,然後一邊用勺子攪着粥,另一只手放大格蘭手機屏幕的照片。
“其實你處理得已經很好了。”燕歲垂眸,“但也許……并非所有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率真的。”
後半句,燕歲是用中文說的。
所以格蘭聽不懂。
“什麽?”格蘭探了探身,靠近些就能聽懂似的,“我聽不明白。”
景燃一直站在燕歲的側後方,像個守衛。
景燃也明白,燕歲的後半句大多是在說給他聽。
“一些自言自語,沒什麽的。”燕歲溫聲向格蘭解釋,“要不……你試試改變一些光影,你本來是寫實派,這對你來說不難,比如晨間樹下斑駁的樣子鋪在她臉上。”
格蘭支着下巴,思忖着。
燕歲以為他嫌麻煩不想改,便一笑,“其實就算不改,這樣也已經很好了。”
“你、你……看過我的畫?”格蘭難以置信中帶了些許感動,冰藍色的瞳仁中泛着八百種情緒。
“咳咳……”燕歲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當然,畫廊裏挂了很多。”
景燃蹙眉,抽開第三把椅子坐下,催促他,“一會兒又涼了。”
不過格蘭顯然還沉浸在“Amulet居然看了我的畫,他知道我是寫實派”的狀态裏,如果此時配合一些手指向眼睛扇風的動作,那要是沒人擁他入懷,在美劇的走向裏就屬于犯罪了。
好在各位都是情緒穩定的人。
燕歲不緊不慢地舀着粥送進嘴裏,景燃猶豫着要不要問問格蘭吃不吃包子,他買了4個,犧牲了1個肉的之後恰好還剩三個。
然而這個問題轉眼被燕歲忽然狂震的手機打斷了。
來電人是“媽媽”。
燕歲停下手裏的動作,頂着又一輪胃部的不适,等它震完了一輪,又開始震第二輪的時候。
他接起來了。
小房子很安靜,景燃可以很清晰地聽見手機聽筒裏傳來一個女人絕望的,帶着哭腔的聲音。
“燕歲!你爸死了!許骧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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