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可以再開車了
“跟人飙車……”燕歲疑惑,“那會兒我在德國,不限速高速公路。”
景燃點點頭,他有所耳聞,只是還沒來得及去過。
然後轉而問了句《頭文字D》裏的臺詞,“小夥子開什麽車啊?”
燕歲一笑,“雖然我很想回答你……AE86啊,或者,阿羅四葉草啊,保時捷911,甚至……法拉利拉法,但我沒有車。”
景燃把行李箱一扣,“你這富二代有些許潦草了。”
富二代,許骧龍、許氏財團的富二代,即便是血統外的富二代,怎麽能沒一輛拿得出手的車呢。
再不濟也得搞臺GTR吧。
“有不動産的話,就會覺得有一個能’回‘的地方,我不太習慣。”燕歲解釋說,“你呢,我在外漂泊的原因你知道啦,我就是那個’天選繼子‘,你為什麽滿世界亂晃?”
景燃:“閑,而且有錢。”
燕歲噗嗤笑了。
景燃也跟着笑。
燕歲點頭,“真是羨煞旁人。”
“天選閑人。”景燃說。
燕歲得出發了,約好的出租車司機會在十五分鐘後到路邊,他扶起行李箱,“許家很大,我不得不把自己活成一個沒用沒追求,只會亂花錢的富二代,所以我才想讓你保密Amulet。不用掩蓋地和別人做朋友的感覺非常好,很高興認識你,景燃。”
說得鄭重其事,讓景燃有點無措,于是跟着站起來,“Amulet的事情我會帶進棺材,你盡管放心,我在國內有幾個信得過的朋友,你有需要的話随時聯系我。”
燕歲點頭,“那我走咯,你如果願意的話,在巴黎就住我這裏吧。”
“好。”景燃說,“我幫你看家。”
十年前,燕歲收拾行裝,獨自一人帶着磕磕巴巴的英文,到意大利先學語言。然後埋頭畫畫,申學校,成功進入佛羅倫薩國立美院。
從那之後,十年沒再踩上祖國土地。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像風暴中心的一個塑料袋,他自始至終也只想當個污染環境的塑料袋,有朝一日被回收處理。
許氏財團太大了,其中最大的公司是許氏制藥。許家叔伯兄弟四人,許骧龍是最有出息的那個,所以許家爺爺過世前,把制藥廠留給了許骧龍。
自然,後來複雜的董事會以及多家合作、并購,産生了更多的股東,其中許卿耀的二伯、四伯各有股份。
這也是許骧龍在世時,看在奶奶的面子上。他們只有股份,并不參與管理,就單純屬于養了兩家閑人。
不過誰不知道,許骧龍單單給燕歲的零花錢,就能養幾家閑人了。
燕歲呆呆地站在機場國際到達處。
他身旁奔忙着許多人,這些人們互相擁抱,歡笑。
歡迎回家,這是燕歲站在這裏聽到最多的話。他站在這裏有些抗拒,有些固執地認為,只要不踏出這個機場,那麽就一切都還沒有變。
直到機場的工作人員發現他在這裏實在站了太久,才上前詢問。
“你好,請問需要什麽幫助嗎?”
燕歲回神,微笑,“不用,謝謝你。”
事實上他沒有一個能回的地方,他知道許家大宅在哪裏,可是他不想拖着行李箱過去。況且,這會兒應該是兵荒馬亂。
他打車找了個酒店先住下。
「好心人:到了嗎?」
「Sui:剛到。」
「好心人:還适應嗎?」
「Sui:倒還好,只是感覺我的手機買虧了,別人的手機啥都能幹,我的手機就是個傻瓜蛋。」
景燃噗嗤笑了,其實剛開始燕歲要回國的時候,他有猶豫過要不要跟他一塊兒。可轉念一想,這是別人的家事,況且考慮到自身情況,他也真的不太适合與任何人,再有任何可能遞進的感情。
那樣就是害人了。
所以景燃思索片刻,回複:「學一下很快的。」
燕歲這邊捧着手機,聊天框裏半截話,「我甚至考慮要不要先用一下敬老模式……」
噠噠噠删掉。
「小畫家:好的。」
景燃垂着眼眸,他剛把燕歲的廚房收拾好,小房子裏幹幹淨淨,給他鋪上了新的床單被罩。他在巴黎有地方住,任何一個酒店都能住,留好了給父母養老的錢,剩下的錢對他來說,是遺産。
這個世界上,有誰能自己花自己的遺産啊。
景燃放下手機,沒再回複。
慢慢地走到沙發邊坐下,靠在抱枕上。
醫生說,目前只能保守治療,在這個階段裏,我們會聯系全世界有合作的醫院裏,尋找能夠為你開顱的醫生。
在此之前,你會慢慢地沒辦法集中精神,偶爾出現視覺模糊,情緒波動,食欲失控的現象。
對了,你是做什麽工作的?醫生最後才問。
景燃說,我是……賽車手。上周,剛拿了環塔拉力賽冠軍。
事實上那次看診之後,景燃唯一記得清晰的只有那一句話而已。
“取出腫瘤前,不可以再開車了。”
許卿耀和許卿嫣的奶奶,白發人送黑發人。
大宅是個擁有600平花園的四層樓獨棟別墅,一樓已經布置成了靈堂,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人在醫院沒的,但送要從家裏好好送走。
畢竟大戶人家,五湖四海趕來吊唁的人都不夠站,許多人進去上了香後只能退去花園。
十一月已然是冷的,燕歲來之前剪了頭發,一套全黑的西裝。
老房子十年裏沒怎麽變過,起碼從外面來看是這樣的。
他有些局促,前院大門開着,應當是方便來吊唁的人。
院子裏的人他都不認識,他于這些人來說,也只是陌生人。不過死者為大,許家有些遠房的親戚在院子裏招呼大家,他們不認得燕歲,也沒來詢問。
燕歲穿過前院,走進房子裏。
他拿了一束白花,和來訪者們一樣,臉上沒什麽表情。
一樓客廳裏擺着花圈,今天已經是許骧龍過世的第三天,親屬們哭過了好幾輪。潘绫鹿作為妻子,臉色蒼白地摟着她的女兒,對每個上香的人鞠躬。
十年裏,她只見過自己親兒子兩次。
兩次都是她在美國生産,生下許卿嫣的當天,燕歲來醫院看了她一眼,再之後就是燕歲把他們一家三口送去機場。
闊別多年,再見到這個兒子,潘绫鹿一時未能适應。
她從那個昂貴的皮質沙發裏站起來,看起來這三天她沒怎麽吃東西,險險踉跄了一下,說:“歲、歲歲,你回來了……”
像潘绫鹿這樣的女人,她的人生是不同的男人堆積起來的。
年輕的時候,是那些編劇、導演。年長些後,是丈夫,丈夫沒了,自然就挪到了兒子頭上。
燕歲平靜地看着她,“嗯。”
在場的人們有一瞬的安靜,有人心知肚明,有人茫然不解,有人好奇地側耳在聽。
燕歲走到靈牌前,仔細看着遺照上的男人。燕歲對他沒什麽感情,也不曾開口叫過他“爸爸”,但無論如何,那些真金白銀都是他給的,讓自己在國外的這十年過得潇潇灑灑。
燕歲放下花,修長纖瘦的青年跪在軟墊上,向靈牌磕了三個頭。
“啊——”女人的尖叫聲。
“許卿耀你這是做什麽!”另一個女人的驚呼。
燕歲被旁邊的人狠踹了一腳,跌到旁邊。他都不用思考,應該說,他早知會有這麽一遭。
旁邊有人扶了他一把,燕歲小聲說了句謝謝。
別墅裏登時亂作一團,許卿耀踹他一腳還覺得不夠,又想撲上來揍他,扯着嗓子大聲嚷嚷“你有什麽資格回來”、“你和你媽都沒有資格”,氣得老太太拐杖直搗着地板,當即幾個人拽住了他。
而這麽多年在大宅裏讨生活的潘绫鹿,見狀,直接往擺着遺照的靈臺上癱,哭嚎,“老許!你走了什麽都不管了,連我都不管了!你不如把我一起帶走!”
有人拿出手機錄像了,大宅保安訓練有素,他們常年跟着許骧龍,一個箭步上前用手擋,表示請勿攝像。
燕歲一直低着頭,他不想被拍到。
這種場面也在他的預料之內,所以他先走到老太太身邊,“奶奶,我去洗一下手。”說着,示意了一下手腕上跌倒時蹭破的地方。
老太太抱着許卿嫣,“去吧。”
許卿嫣被吓壞了,卻還是盯着燕歲的臉。
客廳裏人仰馬翻,許卿耀的兩個伯伯一邊一個架着他,阻止他追過去。潘绫鹿哭得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來客們交頭接耳,對這樣的豪門秘辛議論紛紛。
其中一句話,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話,傳進了許卿耀的耳朵。
“許骧龍這兒子,可真沉不住氣,他要是繼承了許骧龍的股份,那許氏制藥估計完蛋了。”
另一邊,景燃正在達喀爾拉力賽在巴黎的發車儀式。
當然了,觀衆席。
主持人穿着羽絨服,每臺參賽的賽車都會開到這個發車臺上,車手和領航會在這裏向粉絲們致意。
今年有中國車手,景燃戴了鴨舌帽和口罩,他不想被認出來。
有中國車手,自然現場也有中國車迷。景燃附近的中國車迷在聊天,他并不在意,也沒想去聽。
直到有個熟悉的頭銜出現在他們的對話裏。
“看微博了嗎,許氏財團那個’先皇後所生的嫡長子‘,在靈堂對’天選繼子‘大打出手!”
“哇,有視頻嗎?讓我看看!”
“沒視頻,就幾張照片,你看,被踹到地上的那個就是’天選繼子‘。”
景燃低頭捏了捏山根……
然後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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