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十萬貫 ·

葛謹風思前想後, 要編一個謊話并不難,難的是自己之後有計劃,如果現在敷衍了事, 将來更難以取信于她。如果要說真話呢,她現在暈暈乎乎的不會以為是我引來官兵圍捕嗎?好像就是因為我, 娘的就好像我是個紅顏禍水一樣, 啊呸,是哪個賊酋把我搶上山的,強行掠我上山還逼婚,借婚事搜刮別人禮金, 這貪財惹禍的賊, 別一轉眼就忘了, 還沒老不許裝傻子……又不是我主動的,我不負責。

不對,是商鹿啊!是商鹿要清除官場和民間的隐患, 碰上硬茬了。

分明是她占山為王,要做巨寇又吝啬錢財不肯多招募流民, 別的巨寇嘯聚數萬之衆,縱橫州府,權行州裏,力折公卿。她反而因為惜才而折損錢財。

文蜀見他垂首不語, 陽光透過窗棂照在他臉上,既有幾分含混模糊,又有些左右為難, 似乎是難以啓齒。她忽然想起鎮南侯陣前宣布自己的諸多罪狀, 又想起他故意和屠毅說起葛淼。靠在段玉嬌懷裏暗自打量他,看他容貌精致俊秀, 隐約有些貴氣,不,應該說是揚眉吐氣。

一身書生白袍外罩着黑色的紗袍,頭上的帻戴的整整齊齊,竟還氣定神閑,她想來想去,想到一個最不可能的事,突然叫了一聲:“謹風?”

葛謹風後脊梁一緊,手心冒汗,幸好常年被天王恐吓——小時候天王是吓唬兒子玩,吓哭了小孩就哈哈大笑,後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喜歡吓唬太子,倒也給他練出來臨危不懼。

緩緩的微笑,輕柔矜貴的挑起眼皮,把随了葛天王的桃花眼展示無疑,含情帶笑的瞥了她一眼,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還沒到京城,他卻覺得已經到了自己的主場,差不多是了。

文蜀挑了挑眉頭,想起他藏頭露尾的不過是為了保命,還算是個小機靈鬼。如果要求一個被搶上山來的人對自己誠實忠貞,或者認為被搶來的美人就應該認命,這種蠢山大王只能在說書人口中當個笑料反派。“玉嬌,你辛苦了,過來讓他給我當靠枕。”

葛謹風矯情的哼了一聲:“你太沉了,我身嬌體弱,撐不住你。”

你可知道這件事情太沉重,到京城之後,我要撈你需要廢很大力氣。

她能聽得懂嗎?失血過多的人傻乎乎的。

文蜀只覺得他意有所指,具體指什麽又沒想明白,若不是頭昏的天旋地轉,這點暗示不難猜透,以前在推杯換盞時話裏有話比這複雜。現在只想拖延一會,別顯得自己笨,也別示弱。一說他是太子那就什麽都說通了,‘不足之處’,心機城府,還有曲意逢迎的天賦,以及怎麽會成婚這麽久對着我這麽一位強壯美麗的大王半點暧昧都沒有。

她閉上眼睛想了想,盡力讓自己清醒些,顯然葛謹風需要的不是柔弱美人,他需要一個強力的外援,巧了,我需要的也是一個靠山,能讓我和我的家底躲過這一劫的大靠山,他就算是只有虛名沒有實權,也很好用!又有這麽久的夫妻之情,方便多了,他知道我的為人品行,我也曉得他的能力秉性:“沒那麽虛弱。不會死在你身上,修養幾天又是一條好漢。”

葛謹風訝然,有些驚喜。随即一笑,頗有點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輕快,挪過去和段玉嬌交換位置:“你再歇一歇,現在船往京城行,等你養足了精神,咱們在細細的商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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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謹風一邊繼續投喂大紅棗給她補血,一邊又說起對民船的安排,她帶在身邊的只有精銳,又沒挂卧虎山的大旗,而海盜和青龍莊的人肯定舍不得留下的家底:“你的家底那樣豐厚,他們見錢眼開,哪裏舍得投降。”

琴童跪在旁邊,伸手去接棗核。

文蜀虎目含淚,有氣無力的捂着心口:“別說了,我心口疼。”

幹娘也嘆氣:“風郎,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要弄來這些家當可難了。”

張家哥仨更是愁眉苦臉:“唉,是啊,那麽好一個大湖,數十裏水泊,本來是我們哥仨把持着一半,大王都奪下來了,換新的地方還得和漁霸打架,要是沒有湖泊江河的地方。”

楊示郭勝等人也嘆氣:“好好的商路,這下都斷了。”

貓兒:“那個商鹿一定好不了,斷了咱們的商路,他這是作死。”

文蜀擺擺手:“這人還真有本事,将來若有機會,非要捉來拜堂不可。”

葛謹風直接動手,拍她腦殼上沒受傷的部分:“道難,我還在這兒呢,你就琢磨一下個了?他還能比我有本事?”

黑衣騎士們哇哈哈哈的開始無情嘲笑。

“你有本事,也沒見你當過丞相。”

“你也不是天下揚名的人物。”

“還不是和我們一起逃跑了哈哈哈哈。”

“真有本事你倒是說說現在該怎麽辦,給大王參謀參謀。”

“我覺得商鹿不錯,大王要是搶過他,那真是名揚四海,隔空抽了屠毅四十個大嘴巴子。”

路上遇到了其他卧虎山普通百姓的民船,互道平安之後就匆匆分別。

民船上都由強硬且見多識廣的老婦人、老漢子做主,眼看大王臉上帶傷,卻又面色很好的隔着舷窗揮手,紛紛安心。

當天晚上,這八艘快船載着文蜀和黑衣騎士,以及二百壯士,在夕陽餘晖中抵達南柯府的首府,這次老老實實按照貨船交了稅,接下來再乘船一日,就能抵達郁金府。

身後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官船追捕,可文蜀始終不安心,夜晚風浪太大,據說會有水下暗礁浮現,又有水鬼作祟,不便行船,只能在碼頭暫時停靠。

寨主獨自坐在船艙中沉吟了一會,突然從褲腰帶裏拔出一把短刀,攏着梳順的頭發到身前,擱在桌子上,一刀剁下去二尺長。餘下的長度還到最上面兩塊腹肌處。

衆人不明覺厲,齊聲大叫:“五姐!”

葛謹風心裏咯噔一聲。

頭發就整整齊齊的撂在上,烏黑光澤。

文蜀淡然道:“殷小六,玉嬌細妹,張三,你們下船去兵分三路,帶對子小魚(二十兩黃金),除了齊魏之外,各國國都都有敕建寺廟、新塑的慈航道人,我捐一副金身,用這把頭發給她做頭發。吃了飯就走。把我師父找來,看誰還敢惹我!”

四個人歡歡喜喜的應下。

肉脯,紅棗,鮮果,大餅,鹹菜,簡簡單單的擺了一桌。

葛謹風往她身後躲:“把水果拿遠點!”他眼瞧着碼頭這裏的水有多髒,上游有人撒尿,下游有人洗水果,可要了命了,不如不洗。

文蜀不知道他又在矯情什麽,只是很好笑:“哈哈哈哈。”

飯後葛謹風想要談一談天師的價碼,她一擺手:“別說這些。”拉過來,附耳低聲:“附近十幾條船的距離,說話時互相聽的清清楚楚。”

小太子頓時明白,不能在這裏談錢。“我只是跟你說說京城趣聞。”

兩人造就躺在一張床上,文蜀左手摟着殺青劍,右手摟着他:“你說吧,我對太子很感興趣,尤其是他有多倒黴。”

葛謹風氣的想笑:“皇後的美豔驚人,就不想知道知道?她若不是十分姿色,太子也不會倒黴。”

說到豔麗這裏,他其實很想知道像她這種武功高強的女人,肚子是不是也和天王一樣,雖然胖鼓鼓的但堅硬若皮球,胸口是堅硬如鐵還是……想摸摸,也合乎禮法。

隔着一條船有人搭話:“我想知道。兄弟,聽說她前夫有些精神失常,這事兒你清楚嗎?真的假的,是不是怕被殺裝瘋賣傻?這娘們心挺狠啊,天王也是真不怕事。诶兄弟你說一個瘋子要是暴起傷人,這誰扛得住啊,我們老家有個瘋子那真是打遍街罵遍巷。”

殷小六非常熱愛這種八卦,一躍跳過一丈距離,跳到旁邊的自家船頭上,蹲在甲板上問:“這麽厲害,怎麽沒被人打死?哥哥講講嘛。”

兩夥人就熱火朝天的聊起自己這些年見過的瘋子,以及某某人被帶了綠帽嘻嘻嘻。

葛謹風低聲說:“東宮每年有十萬貫。”

見文蜀喉頭咯了一聲,眼中冒出一種要劫富濟貧的光。趕緊說:“太子怕皇後等人奪取自己的位置,每年省吃儉用,拿出九萬貫來賄賂天師。”

他聽不見周圍的聲音,文蜀卻聽見周圍船上武功稍好些的保镖、耳力出衆的船老大發出種種嘆息聲,啧啧聲。

葛謹風:“這還不算完,他還得拿出五千貫來為天王作三節兩壽。又要拿出幾千貫來賄賂天王周圍的寵臣,喜愛的婢女。以及文人清貴。”

文蜀伸手捏了捏,聽的目瞪口呆:“真他娘的離譜。”

葛謹風眼含熱淚的點點頭。

文蜀盯着他瞧,心說難怪你吃山寨上這些粗茶,吃不着精米白面,穿布衣,睡舊寝具也沒什麽挑剔的:“幹天師這行當,也太賺了!不是打劫,勝似打劫。”

葛謹風面無表情,心裏罵罵咧咧的轉頭對着牆板,直接開始裝睡。你他娘的對我就沒有半點憐愛之情嗎!就算是場面話,你也應該說兩句吧!就知道錢!就知道錢!貔貅大王。

他氣了一會,文蜀也不哄他,他自己悻悻的轉過來問:“天師真是鶴發童顏,這做不了假,拔下來的頭發也是白的,天王賜宴,三伏天吃熱湯面,吃完了泡溫泉,用的也不是易容術。人的頭發又染不白,江湖上有什麽特殊技藝,能做這事兒嗎?”

文蜀沉吟了好一會:“聽說腎虛的人頭發會白。或許是用藥?”

遠遠的就聽見有個人嚷道:“誰說腎虛的人頭發白?在下只是少白頭!家傳的少白頭!在下的腎好得很!哪位若是不信,叫兩個粉頭來,我使給你看!诶那婦人,不要胡說,少白頭和腎氣不足沒有關系,這是天生的!是天生的!是天生的!”

整個碼頭中,先是零星的撲哧撲哧,随即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連成一片,傳得很遠,有人詢問有什麽笑話,熱心人立刻轉達。

“好心人一生平安啊哈哈哈哈哈。”

笑的稅務衙門的官兵都驚了,出來喝問為什麽,衆人一說,官兵們在岸上狂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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