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楊一葉垂下眼睑，細密微翹的睫毛輕顫。

她把手中吃剩下的半個鍋盔裝進紙袋，接着系好外面套着的白色塑料袋。

季則修視線緩緩從她發絲移到臉頰，當看到那白淨的肌膚微微發着紅時，打開車內暖氣。

“你吃完了我們再上去，不急。”極清和的嗓音。

楊一葉點頭“哦”了一聲。

她拉開車門打算下車，耳畔再次飄來一個男聲。

“外面下雨，你下車幹什麽。”語氣略低沉。

楊一葉拉着車把的手松開，她轉身，疑惑，“不是吃東西嗎？”

感覺到頭頂投來的視線，楊一葉心跳稍稍加快了些。

“車裏吃就可以，我沒那麽多講究。”

沒那麽多講究……

楊一葉眼睑稍擡，明明車裏幹淨的不像話，連汽油味都沒有。

這還叫沒講究。

楊一葉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吃東西，更怕食物的味道破壞車內空氣。

“不了，我其實吃飽了。”

季則修深看她一眼，“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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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葉看着手裏的食物，“嗯。”

五分飽也足夠，能撐到中午。

季則修沒再多說，他拉下手剎，起步開車。

轉彎後，車停在楊一葉剛才買吃食的攤販旁。

接着，楊一葉便看到他下車後在攤販面前停留，同她一樣買了熱粥和鍋盔上來。

季則修雖然沒有西裝革履，但渾身上下的氣質，實在是不适合在街邊賣鍋盔，至少在楊一葉看來，違和感十足。

季則修拉開車門上車時，冷空氣竄進，迎面撲在臉頰，雖涼意襲人，但沖散了楊一葉心頭的慌亂。

楊一葉看見季則修上車後，趕緊移開視線。

車再次緩緩啓動，最後停在一棟在建大樓的停車場。

四周地面挖開，露着泥土，散着雜石磚塊，一輛黃色的吊車正在不遠處施工。

車停後，季則修打開裝着鍋盔的紙袋。

“介意我在車裏吃嗎？”

楊一葉先是一愣，随即搖頭，“不介意。”

她也沒有資格在別人的車裏談介意不介意吧。

楊一葉眼角餘光處瞟了眼身旁的人影，眼眶深邃，鼻梁挺直，雖只能看到一個側臉，但無論哪個角度看，都那麽引人入勝。

她趕緊移開視線，暗嘆，長得好看果然吃東西的樣子都那麽賞心悅目。

季則修吃了兩口，視線再次朝楊一葉看去。

“買了就趁熱吃完，別浪費。”

楊一葉看了看手裏剩下的半個鍋盔，心裏閃過一絲疑慮。

他……真的只是因為自己餓了才下車在路邊攤買吃的嗎？

意識到心緒又亂了，楊一葉阻止自己再胡思亂想。

也确實沒吃飽。

她拿起手裏的鍋盔咬了兩口，沒剛才出爐子時的熱乎，咬在嘴裏幹巴巴的，很硬。

好在有喝的，才不至于咽不下去。

車內安靜極了，似乎只能聽到吃東西的咀嚼聲。

平時工作忙，楊一葉不想在吃東西上浪費時間，她不大喜歡咀嚼食物，總是很快咽下去。

半個鍋盔，吃的比季則修快。

楊一葉：“吃完了包裝袋給我一起帶下去丢垃圾桶。”

季則修：“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沒紳士風度？”

楊一葉納悶，她剛才不就只是說丢個垃圾嗎？

這跟紳士風度有什麽關系。

那她現在自己下去丢？可不管他，是不是也不大好。

算了，先等會吧，看他吃完了再怎麽說。

楊一葉發現季則修吃東西的樣子，比她一個女孩子還要斯文，心裏默默檢讨。

以後還是要活得精致一點，不能太糙，嗯。

得空間隙，楊一葉拿出工作手機。

雖然公司按照國家法定節假日周末雙休，但做設計的哪有真正意義上的雙休，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

季則修吃東西時，見楊一葉一直低頭拿着手機發信息，淡淡問，“很忙？”

聽見聲音，楊一葉下意識擡頭，略有些局促的回着，“也還好。”

“我那個項目不急，今天現勘完你也不用着急做方案，先把自己手上的事情解決完再說。”

楊一葉猶豫開口，“謝謝。”

“跟我不用那麽客氣。”

楊一葉心底某處，再次悸動起來。

她該不會真的是個花癡……吧。

啊，可怕！

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片刻後，季則修伸出手，“袋子給我。”

“還是我去丢吧。”

“我比較近。”

說着，季則修伸在她面前的手指微微晃動。

骨節分明，修長勻稱，宛若藝術品。

再僵持就顯得矯情，楊一葉只好把手裏的包裝袋和裝稀飯的塑料杯遞給到他手裏。

看着季則修下車離開的背影，楊一葉苦笑。

好像很久都沒有體會過被人這麽照顧的感覺了。

可那又怎樣，美好總是短暫，況且這份美好也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楊一葉下車時，雨不知何時已停。

今天來見季則修，她特地打扮過，米黃|色粗線毛衣，淺色牛仔褲，本來她想配一雙小白鞋，但怕去工地弄髒，出門前又換了一雙黑色的。

發尾紮在腦後，幾縷輕盈的碎發搭在額前，修飾了臉型，襯得眼大臉小。

楊一葉下巴較圓潤，不大顯年紀，若是像今天這種打扮，通常會被人認為還是在讀大學的學生。

楊一葉走到季則修面前時，季則修視線不動聲色從她臉上掃過，眼睛稍稍停留在她嫣紅的唇畔。

偏粉的顏色，唇色雖不深，但比他上次見她的時候，感覺氣色好多了。

“圖紙和電子尺帶了沒？”

楊一葉翻了翻手中的紙袋，确認東西都在，點頭，“原始建築圖打印了兩份，電子尺和卷尺各帶一把，筆和本子也都拿了，應該沒什麽落的。”

季則修見她回的認真，不由想起老家裏養的那只橘貓。

幼年時期調皮愛玩，長大後個性沉穩了些。

不過……就是不太親近人。

“你不用像彙報工作一樣，我不是你上司。”

楊一葉回憶，有嗎？

“可這個單不是你給我的，某方面來說也算吧。”

季則修：“你看，在我面前不還是挺伶牙俐齒的。”

楊一葉不大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她話多嗎？

也是，以前不就挺嫌她吵的。

楊一葉默默又反思了一下，閉嘴。

大樓還在建，門口都堆着地面挖出的石塊。

進去後無燈，光線昏暗。

楊一葉對此習以為常，她低頭看着地面，走的小心。

季則修在前，兩人離得不遠不近。

電梯暫時都用來運輸建材材料，裏面比較髒，鋪着硬紙塊的地面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細沙。

楊一葉先進電梯，在季則修進來時，她身子微微往後退了兩步。

胳膊處輕傳來一個力道，楊一葉垂眼，眸光閃爍。

“有灰，你不要靠上。”随着話音落下，楊一葉感覺胳膊處的重力也消失。

心裏似乎也随之變得空起來。

她還沒來得及移步，“叮”的一聲響，電梯門開。

季則修等她先出電梯，帶着她邊走邊說。

“這邊原來設計成衛生間，但現在整棟樓都取消掉，原主下水管保留。辦公空間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內部自己辦公，另外一部分作為衆創空間。我們現在上來的電梯，後期設計的時候，會考慮單雙分層，十五樓屬于單層，設計時封掉，從另一邊進……這是強電井，弱電井在另一邊，樓梯處屬于公共部分，不需要……”

季則修帶着楊一葉熟悉結構，邊走邊介紹。

楊一葉起初聽得認真，到重點還會拿着筆在本子上記下來，可逐漸，思緒就開始飄了。

高中那會，他讀書的樣子也這麽認真。

對她來說很難的題目，他卻毫不費力。

以前在他面前，楊一葉就感嘆自己跟個弱智似的，此刻面對侃侃而談的他，久違的感覺又重卷而來，且比以往那久遠模糊的記憶更為強烈。

這又不是他設計的項目，對細節竟然都這麽熟悉嗎？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智商壓制？

季則修介紹完重點，楊一葉拿出打印出來的原建築框架圖紙核對尺寸。

她打算自己一個人邊量邊記，結果尺剛一拿出來，被季則修接在手裏。

“我們從東邊開始量起如何。”

楊一葉：“我一個人可以的，有框架量起來很快，本來一早就耽擱了你時間，你有事的話先走沒事。”

“我沒你這麽心大。”

楊一葉皺眉，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麽感覺他這句話有點生氣的樣子。

可她剛才的話自認沒有什麽得罪之處。

果然還是嫌她話太多嗎？

兩人此刻正站在走道，雖是白天，但牆體擋住大片光線，暗到楊一葉想分辨出季則修臉上表情是否顯示着生氣都不行。

工地上很靜，也很空曠，整個牆壁地面都是灰色的水泥，頭頂是暴露在外的消防管和呈現半拆除狀态的橋架。

這種場景明明對楊一葉習以為常，可此刻，她卻感到幾分森冷。

“在建的工地，你覺得還會有別人進來嗎？”

“你一個女孩子，就絲毫沒有點安全意識？膽子挺大的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