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風不知何時大了起來, 夾着從河面拂過的濕氣, 吹在臉上涼涼的。

季則修很高，楊一葉看向他時，需要微仰着頭。

陽光沐浴在他身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逆着光，楊一葉看不大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被那雙眼睛清明極了, 似有陽光揉碎在裏。

季則修靜靜的注視着她, 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回應，沒什麽語氣的開口，“高中的時候，你不是搶着要坐我的車，怎麽, 現在是不敢坐了？”

提起往事, 種種滋味湧上楊一葉心頭，甜中夾苦，很懷念，又不願多回首。

高一那會班上組織秋游，就在離學校不遠處的一個風景區。有部分同學選擇坐車去, 有部分自己騎車去。

楊一葉和季則修都是走讀生，有自行車。

她去車棚推車時，正好碰到季則修，她主動朝他打了聲招呼, 季則修沒理他，她就故意說自己自行車壞了，死皮賴臉的要他載自己。

“你還記得啊。”楊一葉不好意思抓了抓衣角。

季則修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道，“天色已不早，逛一圈差不多就該回去，上來吧。”

季則修第一次要她上車時，楊一葉便感覺心像是被某個東西擊打了一下，“砰砰”直跳起來。

完全沒辦法拒絕。

楊一葉看向他的車，有後座位。

他特地選的嗎？

楊一葉收起思緒，上車的那刻，她有種穿越時光，回到高中時代的錯覺。

盡管過去那麽多年，一看到他那種渾身細胞似都在跳動的感覺卻絲毫未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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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則修雙手握着把手，眼角餘光處微微後瞟了一眼身後的人影，雖只能看到衣角，但眉眼間卻不經意間柔和起來。

“你放心，這段路不會碰到他們。”

“哦。”

“在公司習慣沒？”

楊一葉想了想，“壓力比以前公司大，感覺大家都很厲害，總怕自己做不好。”

季則修：“壓力亦是動力，我相信你。”

相信……

坐在自行車上，迎面吹來的風更大，太陽也進去了些，但楊一葉卻并不覺得冷。

她很清晰的感覺到季則修對自己的關心，心裏有些狐疑，一個念頭冒出來時，很快又被自己摁了下去。

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公司不都在傳他和許工是一對，許工又漂亮又有能力，各方面都比自己強很多，怎麽可能會……

他……應該只是看在同學的情分上吧。

以前她對季則修的喜歡，可能只是停留瞬間的心動。

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年，腦海裏卻總是有那麽一個身影揮之不去。

如同魔怔一般。

騎了一會，體內發着熱。

季則修掃了眼被風吹起猶若魚鱗一般的湖面，不知想起什麽，眉目深沉。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更難留住。

“今天怎麽沒帶男朋友過來？”似輕松的口吻。

“呃……”楊一葉一時語結，不知怎麽回。上次吃飯時，周蕊的話，他聽到了吧。

要不要繼續謊稱男朋友在外地？

可在他面前撒謊沒有必要。

楊一葉實話實說，“其實我……沒有男朋友。”

她話音剛落，車身停了。

“沒有？”仔細聽得話，明顯感覺到語調比之前要高。

楊一葉尴尬解釋，“年紀大了，一直單身容易遭人議論，所以就謊稱自己有男友，省得麻煩。”

聞言，季則修壓|在胸口的石頭一下子就落了。

他深吸口氣，盡量平淡的問，“怎麽不找？”

“工作一直忙，沒什麽心思，結果一晃就到現在。”

聞言，季則修唇畔不覺勾了一抹笑意，他回，“也不大，現在這個年紀結婚正好。”

季則修車騎的不快，俊男美女的畫面，吸引不少視線。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退到雲層，天再沒剛才那般暖和，風滑過肌膚，冰冷直透肌膚。

“下來坐會？”

“嗯。”

季則修停車，楊一葉随之腳踩落地。

兩人一前以後坐在刷着紅漆的長椅上，前面是湖，湖邊是一條長長鋪貼着防腐木的小道，三三兩兩的行人閑庭漫步。

清冽的湖水，偶爾吹過的涼風，沒有姹紫嫣紅，四周一片灰色調子，給人寧靜感。

落座後，彼此起先一度沉默，楊一葉正想着要不要開口說些什麽，耳畔緩緩傳來一個清潤溫和的聲音，“你來公司這段時間，應該聽過不少傳聞，比如，我對女設計師有偏見，不喜歡招女主設。”

季則修這種人，走哪裏都能吸引衆人的視線，同事們私下好奇八卦再所難免。

“是聽他們這麽說過，叮囑我一定要在你面前小心點，比如每天下班後一定要多坐一會，哪怕沒事也要佯裝在加班的樣子，還有不要噴香水，說你不喜歡聞香水味。”

聞言，季則修頗有些無奈的開口，“其實我并不是對女設計師有偏見，之前公司也有女主設，但都做不長。從客觀上來說，其一，男人體力和精力強于女人；其二，女性相對男人，重心多半會放在家庭上。開公司不是做慈善，職場競争很殘酷，也很公平，其實公司看的并不是男女，而是員工能給公司帶來的最大利益。去年，公司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女員工休了産假，底下員工還能找人替代，可若是一個項目進行到一半，主設休了産假，你知道這将意味着什麽。”

楊一葉也不是職場小白，對于季則修說的這些，她不僅能理解，而且深有體會。

跟公司的男同事相比，她确實能明顯感覺到體力跟不上，連續加班幾天，她就要狗帶的節奏，而男同事卻依舊堅|挺。

楊一葉感嘆，“感覺當女人好累。”

季則修看着她那柔和的側臉，“所以找個好人就嫁了。”

“啊？”

楊一葉轉身，正好對上季則修噙着清淺笑意的眼眸。

她心下一跳，随即笑笑，“哪有那麽好找。”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做，都分外美好。

季則修有點舍不得起身。

“當初怎麽想學這行？”

楊一葉神色瞬間的不自然，她低低道，“因為我爸。”

略一沉默，她繼續開口，“我爸做工程的，每做完一個工程，我爸就會帶照片給我看，看着照片上建成後漂亮的建築，我覺得他很厲害。那個時候很天真的想以後要學建築，那樣我就可以自己設計，讓我爸來施工，光想想就很有成就感很有意義的一件事。後來我爸因一筆工程款沒有及時要回來，資金鏈斷，又借了一筆高利貸，導致家裏破産，我爸也因此一蹶不振。但這卻更加堅定我的想法，我一直希望能夠讓父親回來重新做工程，有一天，我設計的東西，能讓我爸施工。但建築工程太大，我爸也沒有那麽多資金來周轉，所以我改學了室內，這樣實現起來相對容易些。”

說完她又有點後悔，會不會一下子說的太多了？

她偷偷瞧了季則修一眼，見他表情并沒有什麽不妥，心裏才稍稍松了松。

“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很幼稚？”

季則修搖頭，“不，正相反。”

剛才那些話，楊一葉還是第一次跟人說，連她爸媽都不知道。

她剛才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想也沒想就把這件埋藏在心裏的事跟季則修說了出來。

“把工作不僅僅是當成工作，而是一件有意義的事，這樣做出來的設計，才是有靈魂的，所以我沒有找錯人。”

楊一葉開玩笑，“你不是說女設計師體力精力都不如男設計師，重心也沒放在工作上，還要休産假？怎麽還敢招我進來？”

季則修失笑，“我也說了職場很公平，看的并不是男女，而是給公司所能創造的最大利益。”

楊一葉嘆氣，“這麽一說，我感覺壓力好像更大了。”

“你以前膽子不是挺大的？”略一停頓，季則修又補充，“再說有我在，你怕什麽。”

說後面那句話時，季則修臉上笑意收住，看她的眼神愈發柔和起來。

楊一葉逐漸平靜下來的心，瞬間又亂了。

不要想多不要想多，她不斷告誡自己。

群裏陳工要大家集合，該回去了。

楊一葉看到群消息後，小心提醒季則修，“大家說要走了，我們是不是也得……”

“讓他們先走，不然大家看見我和你一起回去，會以為我們是那種關系。”

說到“那種關系”這四個字眼時，季則修語氣加重。

楊一葉耳根微燙，“嗯，也是。”

季則修起身，“沒太陽了，騎車帶你風吹的冷，我們走回去。”

楊一葉點頭，“好。”

景區的湖并不大，季則修騎行了大半段路，剩下的距離并不遠。

兩人離得不近不遠，季則修腳步也放的很緩。

楊一葉眼睛雖看着前面的風景，可眼角餘光處，卻始終跟随着身旁那筆挺的身影。

她忽然很後悔來IBS，再這樣和他相處下去，她感覺自己真的要越陷越深。

不，一定要阻止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

快走到景區出入口時，季則修開口，“正好一起吃個飯，我再送你回去。”

楊一葉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淩旭剛給她發來的微信，低着頭道，“我，我和人約了。”

季則修停住腳步，“這麽巧？”

“前男友。”

季則修放在兜裏的右手握緊了又松。

“淩旭？”

“嗯”。

季則修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臉上表情的變化，輕飄飄的來了一句，“打算複合了？”

“也還沒有想好。”

“你還喜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