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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是助理李燕打來的。

聽到電話裏的內容, 楊一葉握着電話的手一直在顫抖。

雖然她只是設計, 工地也不是自己公司施工，但“死人”這兩個字眼，就像魔咒一般，一直回想在她腦海。

她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季則修, 拉開被子起身。

走到廁所後，關上門，盡量平息紊亂的呼吸, 壓低聲音問,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楊工你設計的牆磚不是抛光磚嗎？貼磚的時候，施工方偷工減料，只摻雜了少許的瓷磚膠，現在天氣又冷又幹燥，于是衛生間有幾塊磚脫落掉下來, 砸死了一個工人。”

楊一葉聽完倒吸一口涼氣, 輕咬着不知何時已經泛着白的嘴唇。

一條人命，竟然就這麽沒了……

“施工圖上，有沒有具體貼牆磚的施工詳圖。”

“沒有，我們之前很少畫這個詳圖，沒想到就……”

“我知道了, 那甲方那邊呢，現在打算怎麽處理？”

“剛知道這事我就趕緊打電話楊工你，現在季總也不在公司，李工說等你回來, 再一起商讨。”

“好。”

挂完電話，楊一葉捂着極具收縮的胸口坐在馬桶上，整個身體內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一般。

她從不曾想過，工地死人這種小概率的事件竟有一天發生在自己身上。

貼磚這種極為簡單基本的工序，在室內設計裏，确實很少有特地去畫個詳圖去标配水泥砂漿的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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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磚從牆上脫落這種事就發生在她身上。

當初設計時，為了整體效果，衛生間牆磚地磚，她都選了釉面更為光亮看起來有檔次的抛光磚，而不是普通的瓷片。瓷片用水泥砂漿貼就可以，而加工過的抛光磚，如果不用瓷磚膠，就很容易發生脫落現象。而兩者的工藝，都是市面上最常見的，無需專門的詳圖就可直接施工。

而且因為工地施工甲方找的外包，作為設計方，設計師只需有問題跟施工方溝通，并不需要負責跟蹤工地。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知道門口傳來敲門聲她才感覺到雙|腿不知何時已經麻木。

“一葉？”

楊一葉站起來，握緊的手松了松後，随即又捏得極緊。

她忍着越來越強的酸麻感，艱難走過去開門。

季則修一下子就看出她臉色不好。

“發生什麽事了？”

季則修作為老板，這事不可能會瞞過他。

就算現在不告訴，遲早還是會繞到他頭上，需要他來解決。

楊一葉不想在季則修面前顯得過于脆弱，她深吸口氣，盡量平靜的開口，“我衆創空間那個單子，工地上死了人。”

季則修聞言，眉心微皺，沒再繼續問。

他轉身走到床邊，拿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給楊一葉上司李工打了一個電話，問清楚事情具體來龍去脈。

楊一葉從衛生間出來，等季則修打完電話時，她腿也終于不再那麽酸麻。

和楊一葉的忐忑擔憂相比，季則修顯得淡然許多。

他示意楊一葉坐下，緩緩開口道，“作為設計方，其實這件事我們可以完全摘除出去，但牆磚這塊，我們這邊沒有貼磚詳圖，因此會施工方找個借口。”

季則修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似不管遇到什麽事，他總是能這麽不慌不亂，成竹在胸。

聽到他說話，楊一葉心情莫名安定了些，“是的，所以……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季則修：“設計和施工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們圖紙上設計說明裏有一項說過，有關圖紙不詳細的部分，需要施工方和設計師确認後再施工，設計合同裏同樣也有這麽一項。抛光磚的牆面貼法，雖沒有單獨化一張施工詳圖，但用瓷磚膠的工藝，是再标準不過的做法。哪怕不畫，施工方按照經驗也知道怎麽做。如果有疑問，更應該要與你商量，而不是偷工減料，直接用水泥砂漿來貼。出現這種事，并不是設計上的問題，而是施工上的問題。”

說到這裏，季則修拍拍楊一葉的肩膀，安撫，“別擔心，在工地上，這種扯皮的事很多。”

楊一葉不是沒經歷過扯皮 ，季則修剛說的那段話，确實很有說服力，但畢竟是死了人……

季則修見楊一葉臉色還是很難看，語氣更柔和了些，“這事不怪你，你是主案，只負責整體效果。施工圖是底下的人在深化，再說牆磚貼法，她們畫室內時，确實沒怎麽畫過詳圖。回去後，這事我來處理，你放寬心。”

有季則修在，楊一葉雖不再那麽慌亂，但她并不想什麽都依賴季則修。

就算她害怕面對，但也不能縮在龜殼裏逃避。

“該我承擔的責任，還是要承擔的。”

季則修沒再堅持，只是問，“累了一下午，肚子餓了，有沒有興趣陪你未來老公去吃飯？”

季則修這番調侃，确實讓楊一葉原本壓抑的心情，稍輕松了些。

她起身，“等我一下，我換衣服。”

兩人出酒店時，天色已暗。

陌生城市燈紅酒綠的街頭，新鮮感消散了心頭些許不适。

北方城市的深冬，相對南方溫度更低，但不同于南方的濕冷，再加上到處都有暖氣，反而還讓人感覺更暖和些。

天空飛舞着小雪，像花瓣在空中跳舞一般，緩緩落下。

剛落在地面，便融化無影。

做設計的職業習慣使然，走哪裏，楊一葉都會下意識去看各種建築的外觀設計，然後思考這幢建築亮點或是涉及的元素。

包括室內也是如此。

不過楊一葉今天沒有什麽心情，她望着前方蒼茫看不到盡頭的夜色，眼底氤氲着複雜的神色。

剛才聽到工地上死人的消息，除了害怕和慌亂，她忽然湧出一種自己到底适不适合這一行的想法。

做設計很累，操心多，但賺的和付出成正比，而且每設計完一個作品，看到成品時，她心裏的滿足成就感，遠大于金錢給她帶來的快樂。

就是憑着這份熱愛，剛畢業那三個月，在一個小公司各種打雜，以及還要幫着跑業務，每個月拿着剛夠房租的工資，以及在班上同學大都轉行的情況下，她還是堅持過來了。

沒經驗時被老板壓榨的厲害還不敢辭職，有經驗後，各種扯皮拉筋的事不少，工作幾年後，她一直覺得自己都沒有特別順利過。

不過磕磕碰碰的走到今天，跟同齡人以及同學相比，她的薪資還算不錯。

也算滿足，從未後悔過。

甚至還時常慶幸，幸虧當年自己沒有放棄。

可現在，她過去一直引以為傲的堅持，卻只剩下自我懷疑。

在她剛入這行時，她媽就擔憂不已的說女孩子經常跑工地，做這個是不是太辛苦。

當時她還滿不在乎的說做什麽工作不辛苦，要是換行業，大學幾年豈不是白學了。

可現在，她卻在想，如果早點放棄，現在是不是也就不會間接害死一個人。

“想吃什麽？”

楊一葉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随便。”

季則修已是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

他知道，她心不在焉的原因。

過多的安慰，不一定會起到效果。

他打算回去後就跟她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然後用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人總是健忘的，時間是最好的解藥。

季則修在網上找了一家附近口碑不錯的餐廳，進去落座後，知道問她吃什麽也是白問，看完菜單後，按照楊一葉的口味，點了幾盤菜。

“還沒回答我，想在哪裏買房。”

季則修和她聊天來轉移注意力，好讓她不再一直想工地上的事。

“市中心還是環境好的小區？”

楊一葉稍稍收回思緒，她雖然沒什麽心情去思考這個問題，但又不想季則修為自己擔憂。

“我也不知道，還是你決定吧，你眼光比我好。”

“我比較傾向于學區房，為以後孩子的教育做考慮。”

楊一葉：“……”

确實比她想的長遠很多。

提到孩子，她思緒被拉回了一些。

她今年二十七，馬上翻個年就是二十八，真不算小了。

她媽一直唠叨她最好在三十歲之前結婚生子，對她和胎兒都好，還可以趁年輕生個二胎雲雲。

以前她還把她媽的話當耳邊風，可自從和季則修在一起後，她才發現她媽說的話特別有道理。

季則修見楊一葉沒有說話，繼續開口，“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同意。”

“可學區房應該沒那麽好買。”

季則修眼裏噙着絲絲笑意，“所以，你這是算答應跟我結婚了。”

楊一葉：“……”

果然他的話不能只聽個表面。

……